14、前门楼子小面馆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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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楼子九丈九。
骑车骑到珠市口儿，停车往前走一走，高大宏伟的正阳门历经岁月洗礼依旧矗立眼前，迎着阳光熠熠生辉。
在建筑面前，人总是渺小的，但架不住人山人海一窝蜂——
游人如织，看电影的、吃饭的、带娃来的，口音各异的、金发碧眼的，各条大街胡同都熙熙攘攘，再宽的道也禁不住这么多人啊，更何况还有辆铛铛车在缓慢开动。
拍照的人来来往往，小孩举着糖人儿面人儿头戴清宫首饰，穿广袖的姑娘小伙紧紧抓着衣服生怕被勾了，圆领袍的小哥昂首挺胸向前走……
往西正是北京坊，大栅栏，琉璃厂；往东是各地会馆，还有近来成为网红景点的三里河公园。
“人忒多了吧！”傅均行看看时间，刚刚溜达过来挺久，肚子也有点饿，不由摸摸肚子，叫溪钟发觉了。
“阿均饿了？来，我知道一家！别看名儿烂大街，店面又隐蔽，但那口味是绝对不差的！”溪钟拉着傅均行穿过拥挤的人群，在胡同里左拐右拐，神情颇为亢奋。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小的门脸，门上是一块普通的黑色匾额：老北京炸酱面。
据说，叫老北京什么什么的店，特别是景区旁边的，有挺多都是借个名号，实则不地道不正宗——老字号别人一提就知道，不需要特别标榜。
不过有的店或许是例外。能让溪钟这么兴奋的美食，差不了！
而且又不是只有老字号才能做出美食，高手在民间，私房菜不就很厉害嘛！
“二位，里边儿请！”俩人脚还没进门呢，堂倌，也就是跑堂的小二哥，立马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哟，小裴先生，好些时候没见，今天带朋友来吃？”
那青年面相端正，模样精明，个头不高，看来三十多岁，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
“嗯……先给他来份炸酱面，不要葱蒜。”
傅均行怕他太讲究，扫了兴致，赶紧接茬，“哎，葱蒜不单独给我上就好了，要是酱里面自带也没关系的。忒客气！”
堂倌立刻向后头喊道：“传统炸酱面抻面一碗！葱蒜务必单放！”
“好嘞！”后厨里头的声音挺浑厚。
他拿抹布擦着干净的桌子，请二人坐了，又递来菜单，“您二位请坐，看看菜单，还来点什么，炒菜？晌午刚进的盐池滩羊，肉质鲜嫩，您看来个羊肉？”
“那，醋溜木须吧，也是不要葱蒜香菜。”溪钟把菜单推给傅均行，“我再来一份疙瘩汤，还有糊塌子。”
“醋溜木须多加羊肉，不加葱蒜香菜！疙瘩汤小疙瘩多加料！西葫芦糊塌子得熟透的！”堂倌朗声吆喝，后厨一一应了。
“您还找补点什么？”
傅均行翻看着简陋的菜单，“再来个杏仁茶吧。”
“您喜欢甜点儿还是淡点儿？淡的杏仁味儿会有点苦，看您能接受不。”堂倌边给他们倒茶，边介绍着。
“呃，淡点儿吧，谢谢。”傅均行看他贼拉热情，热水、手巾呈上来，连摆放位置都十分妥帖，稍有点不习惯。
“好嘞，您二位稍等片刻，咱老店佳肴有秘方，保准让您满意！需要帮忙，您随时招呼我！”堂倌哈腰道，随即去招待另几位客人，“三位里边儿请！小店虽小，炸酱面炒菜小吃都有，您看想吃点儿什么？”
等菜的工夫，傅均行仔细观察着店面。
或许整个店面只有两个人，堂前的手脚麻利说话好听，后厨边炒菜边听吆喝。店铺面积很小，三张木头桌子，能挤下十个客人就不错了，刚刚的三个人坐在斜对过；装潢简朴，一水儿白墙，墙上贴着菜单，还裱着张工笔画：一碗面，一份炸酱，加六样菜码：青豆、豆芽、萝卜丝儿、黄瓜丝、韭菜段、蒜瓣。
隔壁桌是三个斯文青年……嗯？隐约有玄学的气息！我再看看……
“阿均？”溪钟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啊，没事……”傅均行摸摸脑门，笑着岔开话题，“印象里看有的老北京风味店，会让一大帮人热热闹闹地喊，这儿好像不一样。”
溪钟闻言，解释道：“一个是店清净，有于哥一位堂头儿就够，没法儿太热闹。再一个，其实老北京的饭店可不是十好几个人一窝蜂吆喝欢迎，这热闹啊，是误会！人堂倌喊一嗓子，是让大家知道来客了，谁手上有空，就引一下，可不是专吓唬人，非要人人都接这话茬的。”
傅均行四处打量，又去看墙上的画，“那是，我看那家店啊，挺多客人被十好几个人嚷得一哆嗦，小二也喊得声音嘶哑。哎，对了，这张画的落款是……”
溪钟。
溪钟用胳膊肘支着桌子，眉眼弯弯，道：“您真细心。崔哥刚开店的时候我来过一回，这是吃完之后我专门送给他们的。”
“溪钟老师还会工笔画？”
“绘画是挺多艺术的基础，不过我也只是粗通皮毛，本职是个粉刷匠……”
“不不不，您可是大艺术家！”
俩人小声探讨起来，直到上菜，堂倌快走着，稳稳端着盘儿，把两盘菜高举过肩膀。
“新鲜出锅的醋溜木须，糊塌子，您二位先趁热用着，醋和辣椒油您自取。炸酱面马上就来，大厨正熬着酱呢！”
香喷喷的醋溜木须和一碟糊塌子被摆上桌。
木须和“木樨”音近，有时也被误写作“苜蓿”，实则和用作饲料的苜蓿草关系不大，这里指的是鸡蛋。老北京说木樨汤，也就是鸡蛋汤——这么说是为了避讳，才用木樨花开时那明黄突出的外观进行指代。
微焦的羊肉条，嫩黄的鸡蛋，橙红色的胡萝卜，绿油油的黄瓜，黑色的木耳，一盘五彩缤纷的醋溜木须冒着油光，散发着家常美食特有的芬芳。
“阿均，怹家的羊肉用的是最好的，火候恰好，调味也酸甜宜人，先尝尝吧。要是觉得口味重，就来块糊塌子，西葫芦特别嫩——以前也用瓠子，可惜了不好买，才换了西葫芦。我习惯吃全熟的，比较蓬松，皮儿还带点干脆。不过有的人爱吃略夹生的。”
傅均行不客气地夹了羊肉送到嘴里，当真是软嫩可口，半点不柴不膻，酸甜清润，香咸入齿，余味绵绵，鼻腔里也充满了肉质特有的浓香。
羊肉能做得这么好？简直比家里的还好吃，比帅郭带来的羊肉干还好吃！好吃不火啊！
傅均行又夹片黄瓜。爽口去腻，温软中带着点清脆，内中颗粒的质感颇有趣味，更和软糯的鸡蛋相辅相成——他禁不住多夹了好几筷子。
“客官，您的炸酱面来啰！”
堂倌端着个大托盘，大气不喘地把小碗儿逐个往下送。
“现抻现煮，缘故天儿冷给您准备的锅挑儿，直接打锅里捞出来的。六必居干黄酱与五花肉煸出来的炸酱，另有时令芹菜末儿、莴笋片儿、黄瓜丝儿、胡萝卜丝儿、心里美萝卜丝儿，还有单给您的蒜瓣儿葱花儿，往海碗里一配就成，您慢用！疙瘩汤麻烦稍等会儿，是新和的面。”堂倌点头哈腰，听后厨“乾隆白菜”“炒三样”吆喝着要上来，赶紧着过去端菜。
“炸酱面确实是老北京的美食，虽然历史也并不太悠久，传说是慈禧老佛爷逃难的时候带进来的。以往这炸酱面可还不是家常菜，能吃炸酱面可是礼遇。梁实秋先生还写过，自己病重的妹妹吃了一碗炸酱面，居然病好了。”
“好嘛，炸酱面居然还能治病？”傅均行禁不住笑道，跟个捧哏的似的——没准儿是因为在博物馆听了段相声。
“这是梁实秋先生比较偏爱吧，怹还说，‘用切面吃炸酱面，没听说过’，是真讲究的人。要说，还是抻面正宗。这菜码您自己加，我先吃两口垫吧垫吧，再给您介绍——”溪钟嚼着糊塌子，也拣了块鸡蛋吃。
“先吃吧，我看画上的菜码和今天不太一样啊……”
“炸酱面的菜码呢，虽然现在什么菜都有，以往都要和四季相应，我画的时候是春天，再适时些还有香椿芽儿。秋天胡萝卜和芹菜末原本是应季的。另外早年间，在黄瓜的季节，还要顶花儿的带刺儿的才新鲜，有童谣为证。当然，现在要求没那么多，除非家里有菜园子，也只能到菜市场挑拣，也得考虑反季节成本。”
“这样呀。那刚刚我听他说用了六必居的干黄酱。六必居我听说过，炸酱面的酱还这么讲究吗？”
“那是当然喽，六必居的黄酱味儿醇厚。要是加甜面酱，也得配天源酱园的。可不能跌了份儿。小碗干炸，现吃现做，这味儿才正宗古朴。干黄酱用酱油澥开，拿五花肉切成马牙丁，煸出油再加稀黄酱，照理再加葱花翻炸，看着火候别糊，到时候才出锅。”溪钟盯着那碗黑褐色的酱，忽而瞅见旁边的蒜瓣和葱花，“您要是不愿意吃这蒜，就给我吧。”
“送您了……哎不对，溪钟老师，今天这是您掏钱啊，给您也是应该的。”
“这不是我送您的嘛，咱是不浪费。”溪钟见傅均行没回绝，倒是把小碗儿给他推了过来，用眼神确认后，这才抬起手，把蒜夹过来，放进嘴嘎嘣儿嘎嘣儿嚼起来。
别说，这蒜真脆生！
“我发现溪钟老师挺爱吃蒜！”
“嗐，我师父也爱吃，我跟怹老人家学的。山东□□瓣儿大蒜，皮如薄蝉翼，里如羊脂玉，生吃，做糖蒜腊八蒜都美得很。您要嫌味儿大，我再来壶茶，压压这味儿。”
“倒没那么介意，您客气，不用太顾忌我。”
傅均行看着眼前“七碟八碗”的菜码，打算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倒进碗里拌面。
“原本有个规矩，不过现在也不大重要……菜码也分明码暗码。先把面放海碗里头，再从酱里压勺油加进去拌匀，再放焯过水软趴趴的暗码，拌匀加酱，最后放生吃的明码，吃多少拌多少。”
溪钟也没强求，只是简单介绍介绍——毕竟现在吃饭嘛，吃饱肚子享受为主，也没必要死守着老规矩。就像用古法制作，也可以根据时代变化，逐步改良嘛。
原来一碗面也有这么多规矩……
“不管了不管了，饿了，先吃才重要！”
傅均行打个哈哈，心底里还是有些在意另外三个人，捏着筷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斜对过桌……的乾隆白菜，貌似是把麻酱浇到白菜墩儿上。而炒三样呢，看着只是个普通炒菜……如果连醋溜木须都能做得的那么好吃，大概这些菜不会难吃，那么这家店是真的值当。
咦，关注点突然跑到吃的上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前门楼子小面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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