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柳成云》夏特爱尔

3、地隔兰州称异域

　　神农氏的麒麟本来不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她本该着华服，受礼赞，以仁者之名享誉天下的啊。
　　路随风想着她，想着往事，对着紧闭的窗户愣神。
　　当初医药世家出身的她年方十一，便被族长魅音炫耀般带在身边，两年来广布医药，悬壶济世。她容貌秀丽，资质上佳，年纪轻轻便才学出众，这是有目共睹的。不待她回到神农山庄，就引得神武将军莫言问得了她生辰八字，令她与莫言之子莫笑定下婚约，以古剑白鸦为聘，一时传为佳话。
　　如今，不过再过六年，她却恶名远播，行事不遮不掩，人人避她如遇蛇蝎。
　　想到此处，他皱了皱眉。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他灌了一口酒进肚，脸颊绯红。风裹挟着黄沙，呼啸着砸在客栈的外墙之上，一波又一波，未曾停歇。
　　出乎众人意料的，麒麟已然悄悄离开，一大早未惊动任何人。
　　“又起风了。”掌柜的喃喃道。
　　路随风顿觉无趣，沉吟片刻，便站起来，对先前跟随的商队一拱手，要往外走。劝的人很多，但路随风执意如此。
　　掌柜的看了他片刻，十分识相，低声道：“客官，自己小心。”
　　路随风笑了笑。
　　他已是呆得厌了。
　　既然有那个突破的实力，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风沙袭面的感觉并不好过，即使有纱布挡着也是如此。养在怀里的云雀也不敢乱飞，只乖乖窝在里面假寐。不知不觉中，路随风偏离了既定道路。他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对此并不惊慌——他进沙漠并不深，只要能辨别方向，以他的轻功，弃马之后可以很轻松得离开这里。
　　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当傍晚时分，风沙卷过，露出黑色城池之时，他一度以为那是蜃楼。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诡异城池。
　　眼前没有巨大的城门，只有小小的拱洞，拱洞处种着许多植物阻挡风沙，也许内里还有什么机关。高墙上镶嵌着无数巨大的眼珠，仿佛乱力怪神窥视人间，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普通商贾，定是以为见到了传说中吃人的鬼城，骇得四下奔逃。
　　可就算是鬼城，他有什么好怕的呢？加上那治不好的绝症，他本不是长命的人。
　　正当他靠近城墙，考虑如何进城之时，拱洞处的植物摇曳着，一个身着黄麻短衫、包着头巾的壮士拨开重重植物，从城里钻了出来。那人对他友善一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路随风愣了一下，自然地对他欠身，行了一礼。对方还了一礼，便自顾自向门内走去。
　　路随风放出云雀，令它在前方探路，然后便牵着马，走进了拱洞。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植物的枝叶仿佛触手一般，潮湿而阴凉，轻柔拂过他全身，令在大漠里晒了一日的他感到十分舒适。马儿在他身后发出嘶鸣，大力扇动着鼻翼，竟也没有任何抵触和反抗。
　　这可真有趣，路随风想，有此奇遇，想必留有伏笔，说不定将来事有转机。
　　沉寂多年的心，终是有了些悸动。
　　走出长长的黑暗通道，一遇空旷，脚下便是与黄沙大为不同的镂空地砖。无数小草得空，从中长出，想是为了从来往人群脚下保护绿洲。此时天已全黑，高高低低的石灯笼中点起了火，悠悠然照亮街道。这些街道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颗眼珠般的装饰物，路随风仿佛被监视着似的，浑身不自在。沿着小径向里走，几番曲折后，路随风来到了一个相对宽广的圆型场地。除了身后这一条，还有几条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街道通往这里。他甚至不能辨别方向了——他一路走来，可以很清楚得看出，屋子的排布、朝向都没有能让人轻松看出的规律。这些街道甚至都是曲折的，不能一望到底，眼前所见俱是院墙，如同迷宫一般。
　　风从各个小巷中刮来，发出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
　　“愿神明保佑。”
　　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候在广场中央的水池前，身着式样奇特、花样繁复的外袍。之前那位壮士右手握拳，摆在心脏上，向老人鞠躬行礼，接着便退下来，上来要牵路随风的马。路随风放开缰绳，向那个老人走去，也学着那壮士的模样对他行了一礼。
　　“愿神明保佑，”路随风嘴角扯出了一个看似无忧无虑的笑，“机缘巧合来到此处，恐怕这就是鬼城的真面目吧！也许，我能有幸得窥天机？”
　　云雀停在他肩膀上，附和一般轻声鸣叫起来。
　　老者打量了他一会儿，也微笑了起来。
　　“时机未到，怕是永远不会到，”老者叹息一声，“你这样的人，如同风一般。”
　　风过无痕。路随风挠了挠头。
　　“这里是鬼洞族的领地，我是族内大长老。我族已经很久没有外人靠近，尤其是落单的旅人，”长老很言简意赅地概括目前的情况，“只好劳烦你••••••留下来了。”
　　路随风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如此独特的风土人情，留下来倒不是件坏事，”路随风全身肌肉紧张起来，暗自调动内力，准备逃跑，“只不过，我需要留多久呢？”
　　“说不好，”长老摸了摸下巴，“我族并不想招惹外人。自然是，越久，越好。”
　　简直是暗示他将埋骨于此。
　　路随风耸了耸肩，将云雀抓进怀，暗自感知四周环境，心下一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到处都有人。这些人的功夫不见得高强，但是数百人能藏身这个小小的广场附近，必有些意想不到的机关。
　　想到此处，路随风试探性的后退一步，只听整齐地一声响，墙壁上的眼珠们发生了变化，瞳孔部分被取下，弩箭驾了上来，杀气顿生。
　　之前被监视的感觉，看来不仅是眼珠图腾的效果，还有真人的影响。
　　这样诡异的一族，实在让他无法放下心来。被抓住的话，天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待遇。路随风心中紧张，不敢大意，当下拔出背在背上的剑，在弩箭发出的那一瞬借轻功腾飞到空中，避过了头一波攻击。不待路随风找到落脚点，第二波弩箭已然发了出来。若不是被狙击的对象是自己，路随风真要赞一声训练有素。
　　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借着脚附近的弩箭之力再度腾起，只想离了这座城了事。跃出弩箭攻击范围，他才能喘口气，仔细将这座城的布局看得一清二楚：迷宫般的道路，到处可见的巨大眼珠图腾，死胡同和古怪的植物，若是不熟悉此地的普通人误入，定然走不脱。
　　路随风咋舌，将几个缠上的追兵逼回，跳到高塔之上，歇了一会儿。
　　然后他看到了神农氏的麒麟。
　　她就站在一栋房屋的阳台之上，身边是那个孩子，阿实。
　　忽然，麒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和他对视，目光坦然，不带一点拨动。
　　难道她是被强留下的？
　　路随风正在犹疑，却发现麒麟的视线离开他的眼睛，往左偏了一下。
　　一声悠悠的叹息在路随风左耳后响起。
　　不待路随风回头，他就感到一阵晕眩，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