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绯村暗月

8、Chapter 8 医院与三井学长

　　有人喜欢医院吗？这是个不必调查也能立即得出结论的问题。但苍井未来在这种事情上仍然秉持其怪人的一贯作风。她喜欢医院，因为喜欢消毒药水的味道。

　　当年樱木父亲住院的时候，未来总是抢着送饭、守夜。因为她真的喜欢医院的味道，所以每每让樱木花道回家休息时，她的一脸诚挚都特别有说服力，她家模范大哥也只得无奈地听之任之。

　　有一种理论是，喜欢福尔马林和油漆味道的人必然讨厌汽油味儿，反之亦然。

　　未来心想自己就是前者，所以自己也不算多么奇怪对吧。天大地大，总有和她站在同一国度、喜欢医院的味道的人存在的。但是很遗憾，她并不认识那样的人。

　　神奈川大学附属医院对面的某条小巷犄角旮旯处，未来哀嚎着蹲下抱住头。

　　即使再喜欢医院，但她现在小腿肚子直哆嗦，不过十步的路程，脚就是怎么也迈不出。拜托谁来给她一脚踢她进对面的大门里去吧！……其实最适合苍井未来的名字应该是苍井逞强子。

　　樱木花道正在为不要每上必五犯离场而艰苦卓绝地努力着，不过即使不是因为不想打扰到他，未来也绝不会让他知晓这件事。怀疑自己得了绝症的时候，越是亲密的人越要瞒着。

　　所以未来也没办法去找洋平他们。更何况，他们一旦知道，是绝对瞒不过樱木花道的。至今为止看到过她那张胸透结果呈“阳性”的体检表的，只有流川枫一个人。

　　其实即使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未来第一时间想到的人选也是流川枫。不过她当即被自己的念头打击到了。“才不要啊！”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这么依赖别人了？她骂着自己的狡猾。

　　因为心知肚明流川枫对她有好感，所以她对他比对别人来得更加肆无忌惮。这样太卑鄙了。

　　“啊啊啊！！不就是去个医院吗！！老娘自己也OK！”

　　未来握拳吼了这么一嗓子之后，燃起了熊熊的斗志，正要逞着这一股子狠劲儿冲进对面的医院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朝她兜头泼来凉水。

　　“唷，猴子酱，你也来看人类的医院啊。”

　　三井刚刚复查完毕，得知自己的膝盖已经全然无恙，心情正好得不得了。

　　所以当他看到未来带着一脸要去验证是否未婚先孕的誓死如归蹲在医院大门口纠结，却也难得好心地并未吐槽，甚至表现出了成熟学长的可靠一面。

　　三井寿笑眯眯地撑着膝盖半蹲下来问未来：“学长陪你去检查吧？”

　　于是，两人便一起惴惴不安地站在放射内科门口，等待化验结果。B超室就在斜对面——测孕否或者娃儿男是女的地儿。两人忐忑不安的小模样搁别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对孩子他爸妈。

　　这是三井寿人生中最难熬的几十分钟。

　　过路的小护士们投来的目光直把他的白脸烧成了大红脸。三井愤恨地用如剑的双目唰地看向罪魁祸首。被三井用恶狠狠的目光剜着的小罪人却低垂着头浑然不觉。

　　未来缩在某个门边，脚尖不安地相互抵蹭，咬着的下唇毫无血色，脸上也是惨白一片，可怜的小模样令三井心下一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儿坚硬外壳之下的脆弱一面。

　　不知不觉中，三井寿的嘴角拉开一丝温柔的弧度。这家伙总算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乖乖做个依赖学长的小学妹这不还挺可爱的吗。

　　“没事的啦。”三井温和地揉了揉未来的脑袋。“我告诉你，得绝症比走大街上被雷劈中的概率还要低。又不是什么狗血的三流小说，哪有那么容易……”

　　然后当他被医生一脸凝重地拍着肩说“你是她的家人吧，请单独来一下”的时候，他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再然后……未来在三井的陪同下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听对方宣布自己的病情。

　　还没等医生分析完她处在中期还是晚期，未来斩钉截铁地说:“我放弃治疗！”

　　对面的中年大叔拧起眉毛，声音里满是看透世事的疲惫。“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情不通知父母家人，自己闹着玩似的就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说着，白大褂严厉地瞪了三井一眼：“你既然是她的男朋友，就要劝劝她……”

　　“不、不是男友啊。”三井可算逮着辩驳的机会了，“我是她的学长啊。”

　　白大褂用怀疑中带有轻蔑的眼神睥睨着三井，后者脑子一热，从B超室门口累积至今的憋屈于是一下子爆发出来：“我只是个过路打酱油的！”

　　得。医生叹口气，心道自己是真看走眼了。这俩即使搁他这位专业人士眼里也是对很有夫妻相的小情侣。就算不扯学术，光看起来就够登对的。

　　在医生陷入短暂的沉默时，“是是是，我哪高攀得起。”未来接过话。

　　那厮居然在这种场合纠结这种问题，未来的口气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三井学长你是金光闪闪的MVP，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校园偶像BLABLABLA”

　　三井原本心情沉重，被她这么一贫差点没“扑哧”一声乐出来。

　　死丫头。三井哭笑不得地想，对自己的事情更上心一点行不行啊。他抽搐着嘴角回了句：“主角小姐，这是你的人生，我只是个打酱油的路人甲，是我高攀不起你啊。”

　　“都少说两句吧。”白大褂头痛不已地撑着前额，止住两人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抬杠。

　　“不管怎样，这种事情你不要一个人决定。和你的父母好好商量一下……”

　　医生以中年人的口吻长篇大论地教育这个他认为屁事不懂的小姑娘。未来几次提起了气，却又觉得打断别人的话太不礼貌，而且对方还是一片好意，所以一直到他教训完，才开口。

　　“亲生父母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到了。不知是否在世。现在的家没有钱让我治疗。”

　　未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办公室里的两个男人都愣在当场。

　　看着一脸平静的未来，三井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这种感觉，就好像每到比赛最后，他的体力彻底耗尽，连手都抬不起来，最后只能在板凳上眼睁睁看着队友们奋力拼搏，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和现在一模一样。

　　直到走出医院的时候，三井才闷闷地再度开口：“你连你家大哥也不准备告诉吗？”

　　未来的摇头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除了这么说没有其他办法。这个小女孩子只剩下樱木花道一个亲人。虽然，她注视着他的那种眼神绝对不可能是在看着兄长。

　　苍井未来喜欢樱木花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除了樱木花道之外的所有人。

　　“对不起，三井学长。”未来难得乖巧了一把，低头道歉。她心想，三井这个倒霉催的孩子怎么就碰上这么件倒霉催的事情。害得他心中背上包袱，这让她觉得心里的包袱更重了。

　　“让你替我保密，真的对不起。”

　　三井心中又是一酸。死丫头。幸好没真哭出来。否则就真在她面前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未来是个感情过于纤细，神经极度敏感——敏感到了神经质的小女孩。很会替别人着想，非常温柔贴心。他三井寿是老早就看清了这一点，然而樱木花道只欣赏得了温柔如水的表面。

　　死亡在前一刻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的话题。可这份不堪承受的重量骤然之间就降临到她头上。

　　其实三井自己也还太年轻，死亡这回事他也是一知半解。但他好歹知道，小丫头片子之所以这么麻木，是因为根本没有去想“死亡”这回事。那么自己该怎么办？三井在心里叹口气。

　　暂时纵容她的逃避，然后再慢慢劝她吧。不治疗毕竟是不行的。

　　三井边用力揉未来的头发，边温和地说：“说什么傻话呢，我是你的学长啊。”

　　记仇星人未来板着脸冷冰冰道：“酱油学长你好。酱油学长再见。”

　　“不要小看酱油！”三井立时叫道。“你这段单纯到从头到尾只有一场暗恋的人生如果写成一篇十章的小说，我至少要出场三章的戏份好不好！”

　　未来悲愤地说：“是啊，我的人生如果写成小说，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一句话就能概括、只需读过大纲就会被编辑驳回、永远得不到问世机会的劣作！”

　　三井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我觉得吧，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这样的啊。”

　　未来的声音里哭腔出来了：“我知道啊。我知道，所以很羡慕那个活得那么精彩的家伙啊。”

　　“眼光放开一点啊。”

　　三井满心酸楚地半蹲下来，连哄带拍地安抚着已抹着眼睛蹲下来的小女孩儿，柔声开导她。

　　“你的世界里不是只有那一个家伙，还有很多像我这样打酱油或者买糖买醋的家伙路过呀。”

　　“我不要——”未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拉长了声音。

　　“我不要学长只是路过啊！我也不要只做学长生命里的路人甲啊！”

　　朋友啊羁绊这种东西，她本来也开始期待了……可这贼老天究竟要玩儿她到什么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