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公路飞行

1、中邪了

　　“魏无羡怎么转性了？”蓝启仁疑惑。
　　“对啊，魏无羡怎么转性了？”蓝景仪百思不得其解。
　　“叫魏前辈！”蓝思追及时纠正他，说罢赶紧闭了嘴咀嚼舌尖上的嫩豌豆，生怕嘴里的豆子一个不小心滚出来了。刚刚蓝景仪虽然作出鬼鬼祟祟状，然而那句话委实说得太大声，都能穿过厅堂，传到上首侧右席的魏无羡耳朵里去了。
　　“食不言。”魏无羡放下筷子，一板一眼地提醒。
　　今日征月十五，蓝氏家宴，场面那是相当的隆重。
　　魏无羡穿了一身白，束着云纹抹额，活脱脱一名资深蓝氏长辈。以往逢年过节回云深不知处拜望祭祖，魏无羡不是没有作出过如此打扮，然而装不过三天的乖，便要原形毕露，不是上树掏鸟就是下水摸鱼，勾引着一众大小子弟屡屡触犯蓝氏家规，更莫说那一身白衣，左一块儿右一片儿的沾染了不知道哪里蹭来的污渍煤灰瓜汁果液，撕破几道口子什么的也是稀松平常。
　　只是这一次的魏无羡真叫转性了，回云深不知处已过半月，他连举手投足的做派都改了个彻底，硬是将平日里蓝忘机的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简直神似到有些诡异了。
　　于是乎，一厅堂的蓝氏子弟都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吃起饭来，越是这样，越是杯盘相叩之声，咀嚼吞咽之声不绝于耳，总之大家是小心又小心，仔细又仔细地吃完了这顿家宴。
　　蓝启仁一脸狐疑地盯着魏无羡，觉得他那个狐狸尾巴就快要露出来了，他肯定憋着一肚子坏水，憋的越久折腾的动静越大，顶好早早把这瘟神送走才好，不对，扫地出门才好。
　　撤了碗碟，换上清茶，惯例是蓝启仁及各位族中长老开始询问功课的时候。一过元宵，来蓝氏听学的子弟也陆陆续续抵达姑苏，吃过这顿饭，这年便算彻底过了，又到了修仙问道，增进学业的好时节，学堂上上下下皆是一派鬼哭狼嚎罚抄家规的盛况。
　　往年魏无羡早赶在元宵家宴以前就收拾细软拉着蓝忘机跑路，不是，云游去了，今年他神闲气定，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蓝曦臣道：“忘机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多谢泽芜君挂心。”除了声音样貌，魏无羡说话的腔腔调调无一不似蓝忘机。
　　魏无羡说蓝忘机这几日染了风寒，在静室休息，都病得爬不起来赶赴家宴，想来是病得不轻了。
　　“等会儿我同你一道过去看看他。”
　　“不方便。”
　　蓝曦臣抬眉，见魏无羡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这就更肖似蓝忘机了，他倒没觉得冒犯，只是疑惑，跟座中众人不同的是，他除了疑惑，还有一丝担忧。
　　蓝启仁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曦臣去看看忘机，竟不知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魏无羡坐姿雅正端方，双唇微抿，不置可否。
　　蓝启仁又是冷笑，“我看定是你们出外夜猎之时，你让他冲在前头，自己倒是躲过一劫，他别是落下了什么重伤？”
　　魏无羡道：“既如此，有劳泽芜君随我去静室相谈。”
　　蓝曦臣便跟着魏无羡先行退席，蓝家子弟在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窃窃私语地交流，魏无羡只回身轻轻一个眼刀，便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蓝启仁气得七窍生烟，重重地把茶盏磕在桌案上。魏无羡那表情，不就是夷陵老祖再现了吗？可气的是，竟还束着蓝家的抹额，一番蓝氏子弟的装束。
　　。
　　蓝曦臣随魏无羡入了静室内厅，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卧病在床的蓝忘机，哪里晓得蓝忘机摊在卧榻上，一腿翘起，一手支楞，正歪着身子在翻看一本志怪奇谭。他的发冠没戴，连抹额都歪了，花生壳从床上丢到地下，还有半坛天子笑敞着口子搁在塌前矮桌上。听到门口动静，蓝忘机“嗯哼”一声，“这么早就回来了啊？”眼睛却不离他手里的书。
　　蓝曦臣生平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蓝忘机，不禁愣了半晌，哑口无言。
　　蓝忘机一抬头才发现魏无羡身后跟着一个蓝曦臣，这便急忙丢下书坐直身子，还不忘拍了拍衣摆上的花生壳，努力要维护一下含光君的形象。
　　魏无羡默默无闻地上前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沏了一壶茶，三人这才坐下来打算解决问题。
　　蓝曦臣扶着额，“说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忘羡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魏无羡道：“大哥已经看出了端倪。”
　　“那还是我来说吧。”蓝忘机盘腿在蒲团上换了个舒适的坐姿，没错，这是魏无羡一贯的做派了，“泽芜君可曾发现我俩有什么不一样的？”
　　蓝曦臣看看一脸严肃正襟危坐的“魏无羡”，再看看这个吊儿郎当盘腿而坐的“蓝忘机”，虽是心中存疑，但仍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们好像互换了灵魂。魏公子身体里住着忘机，而忘机的身体里住着魏公子。”
　　“蓝忘机”打了个响指，“泽芜君真是明察秋毫，一语中的，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蓝曦臣见他俩既不慌，也不乱，便也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微微一笑，“想来是一段奇遇了。我生平从未见忘机这般自由散漫，倒也觉着颇为有趣。”
　　“嗐，别提了！”“蓝忘机”摆手，蓝曦臣看他这副样子，半是觉得诡异，半是觉得滑稽，再看看旁边的“魏无羡”，知道那个身体里才住着自家弟弟，蓝曦臣已经觉得难以接受，只不知道两位当事人这些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与蓝湛半辈子夜猎收了无数妖魔鬼怪，不成想终有一天着了人家的道。”“蓝忘机”把玩着手中的笛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说来话长啊！”
　　蓝曦臣憋着笑：“那就慢慢说。”
　　一旁的“魏无羡”将茶盏轻轻推过去一点，好让“蓝忘机”说得口干时，能及时取用。
　　“话说年前的时候，我们自一个牛鼻子老道那儿得到了一面铜镜。不对，事情的起因应该再往前说，数月以前我们在蜀中夜猎，曾经遇到过一个好生厉害的魔头。这魔头装成得道高僧的模样，法号玄真，还会不少幻术，他诓骗信徒，谋财害命，然而座中弟子无数，他那个庙宇香火也旺得很，当时就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牛鼻子老道跟我们说，要小心这妖僧。后来我们经历了一番波折，将那魔头打败，还被他的信徒追杀了一路，好不容易逃出蜀中，到了汉水地界，又遇上了那牛鼻子老道。他为了感谢我们驱魔降妖，便赠了一面铜镜给我。”
　　“魏无羡”转身去取来一个布包，解开层层包裹缠绕的绢帛，里面正有一面质地古朴的雕花铜镜。
　　蓝曦臣好奇，正要拿起铜镜细瞧，却被“蓝忘机”阻止了。
　　“当心！”“蓝忘机”用手掌盖住镜面，“我跟蓝湛就是在看铜镜的时候互换了身体，也不是看一下子就出了事，其实中途我研究了好多次，这铜镜时而会出现画面，里面包罗万象，有趣的紧。那牛鼻子老道并无害人之心，事后他也百思不得其解，说是没遇过这种事。他也是降妖伏魔途中偶然得此宝物，如今他又折返蜀山去帮我们查探铜镜的来历，好找到办法让我们换回来。”
　　蓝曦臣道：“那你们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蓝忘机”笑道：“如今我与蓝湛互换了样子，心中自觉十分有趣，便先到云深不知处来，让大家见见夷陵老祖雅正端方的样子，往日里我装不像，总被你们嘲笑，现在有蓝湛帮我装样子，那总不会出错了。”
　　蓝曦臣哭笑不得，“你就不着急？万一往后换不回来了呢？”
　　说到此处，“蓝忘机”果然愁眉苦脸起来，“我倒是没什么，反正也换过不止一次身体了，就是我如今占着蓝湛的身体，怕是做不到蓝二公子这般……这般……嗐，如此不免折损了含光君的威名，惭愧……惭愧……”
　　蓝曦臣看他一脸忧愁，觉得也不是为的折损含光君威名那么简单，只是个中详情他也不便多问。
　　“你再细想想，当时怎么就触发了铜镜，让你们互换了身体？”
　　说到此处，“魏无羡”默默低头，而“蓝忘机”白皙的脸上微微一红，“这个嘛……”说着“蓝忘机”将铜镜举起翻转，只见这铜镜两面透亮，分辨不出正反，无论是从哪一面都可以揽镜自照。“蓝忘机”放下铜镜，用绢帛包好，继续说下去，“当时镜子里突然闪现出各种七彩流光，十分瑰丽，我照着镜子还觉得自己挺好看，蓝湛跟我面对面照了镜子，我们欣赏镜子里的幻象，突然镜子就裂了一般，发出‘喀拉’一声，我还伸手去摸镜面，结果手就那么穿过了镜框。你知道的，如果镜子真的碎了，那镜框对面就应该是蓝湛，然而我发现镜面碎了，从镜框里看出去对面还是我自己。而且很快的，我就察觉对面的‘魏无羡’，他的表情动作跟我不一致了，那不是我啊！当时我吓了一跳，以为铜镜里变出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妖怪，我想蓝湛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们当时只觉得房间里没有了对方，而是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蓝湛一下就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我的手就从镜框里退出来，镜子摔到了地上，当时我俩差点打起来。总之等我们搞清楚状况，再把镜子捡回来的时候，它又完好无损了。”
　　“蓝忘机”摊手，“一定是蓝湛太帅了，把镜子都帅裂了。”
　　蓝曦臣：“……”
　　“魏无羡”：“……”
　　“蓝忘机”：“我现在不想当蓝忘机了，我想变回来！果然当你们蓝家人，好不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