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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山有木兮(十八) ...

  •   岑轻衣没想到女执和这柳老夫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沈千山垂眸,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半是叹息道:“你去吧。”

      女执走到柳老夫人身边,伸手想要摸一摸她凹凸不平的脸,手伸到半空却停下来,握成了拳头放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后退半步,决绝地跪在地上,“砰砰砰”朝柳老夫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道:“母亲大人在上,女儿不孝,没能奉养双亲,承欢膝下。但女儿早已经报了您的生养之恩,今日自请出籍,望皇天后土见证,从此往后,我与柳家再无半分关系!”

      她深深地埋下身子,将头磕在地上,嘴里缓慢而又坚决地重复:“我与柳家再无半分关系……再无半分关系……再无……半分……关系……”

      她缓缓抬起头来,泪水终于从她的眼中落下,滴到地上,“滋”地一声,将地面腐蚀出两个小坑,就像是她终于遮掩不住的千疮百孔的心:“娘,我不是你的女儿么?……娘,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么?!”

      原先已经消散的黑色戾气又一股一股地重新环绕上她的身体,她的眼白渐渐被黑雾蒙上,她的声音也越发狠戾:“娘,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么?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早就恢复正常大小的锁妖笼骨溜溜地在沈千山手上转着。

      他一开始就没有把它收回去,见状,他口中迅速滑出一段口诀,锁妖笼一震,金光将柳青青整个包裹起来,温柔地将她身周的戾气统统化解开来。

      微凉的灵力像是冰雪安抚了柳青青,使她从满心沸反盈天的戾气和杀意中恢复过来。

      她深吸了口气,面上似哭非哭,似乎心中有无限悲痛却无处宣泄。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神志,急欲将一切告诉岑轻衣和沈千山,好让他们阻止楚楚和言昕,好让二妖能够被从轻发落。

      但每当她张口想要说出那些回忆时,无尽的苦痛包围了她,让她想要尽情厮杀,一起痛痛快快地将所有怨忿都宣泄出来。

      她闭了闭眼,哀切地冲二人笑笑:“妾身名叫柳青青,多谢二位仙长让妾身清醒过来,只是妾身尚有一事相求。”

      “什么?”

      “妾身曾听闻有一种仙法,可以看到所有生灵的回忆。如若可以,二位仙长能看看妾身的……一生么?”

      岑轻衣被她哀戚的语气触动。

      她扭头看着沈千山,沈千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片刻道:“若是有生灵自愿打开自己的记忆,那无需很强的灵力,只要施术者能够施展‘雨霖铃’,就可以看到此生灵的回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施展“雨霖铃”。

      柳青青的哀求、言昕和楚楚的孤注一掷在一瞬间充盈了岑轻衣的头脑,她莫名感觉到重逾千斤的担子压在她细弱的肩上,就像是一座山,让她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好像只要她迈出了这一步,往后就要咬牙学会承受住一个生灵一生的喜怒哀乐。

      她突然有些心慌,神差鬼使地脱口而出:“那有没有办法能让沈师兄同我一起?”

      沈千山顿了一顿,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这个要求。他垂眸盯着女孩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丝惊惶。

      也是,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这样毫无准备地去承受一个生灵的重量,是有些难为她了。

      他道:“有的,若施术者想要带人进入回忆,只需要触碰到那人,心念一动,即可成功。”

      岑轻衣闻言,近乎慌张地看着他:“沈师兄……”

      听到沈千山近是妥协地“嗯”了一声,她伸手牵住他的手腕。

      隐隐的雨声和一丝铃声响起,轻烟将他们二人和柳青青一起笼罩起来。

      过往岁月终于在亲历者重归清明时,隔着生和死的洪流,缓缓在过路人眼前拨开最后的迷雾。

      原来这柳青青是柳家唯一一个女孩。她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小她三岁,一个小她五岁。

      那时候荆州连发洪水,大堤修了毁毁了修,财力人力不要钱地往里面投,却见不到一点成效,百姓苦不聊生。

      柳家原本是长江江畔的一户农户,辛辛苦苦种下去的水稻,还没等长大,一场洪水就将一家人一年的饭粮劫掠得干干净净。柳家夫妇实在活不下来了,只好抛弃祖坟,拖家带口地随着难民一路南下。

      那一年,柳青青四岁,一岁的二弟还在母亲怀中吃奶。

      逃荒路上哪有什么好东西,人饿急了的时候甚至能扒了树皮来吃。奶水下不下来,二弟几乎要饿死,柳家夫妇就动了将柳青青送去给人家做丫鬟换个猪蹄来吃的念头。

      但柳青青那时实在太小。灾年里没几家愿意要小孩,更别说是这样一个面黄肌瘦不知道养不养得活的小崽子,一不小心就能做了亏本生意。最终柳家夫妇见走路还不太稳当的柳青青踉踉跄跄地帮他们背着包,好歹算是个小劳动力,才歇了这等心思。

      脸颊都饿得凹了进去的小柳青青只知道母亲带着她连去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好像是求他们什么事情,但是全部被拒绝了。

      她见娘亲满脸愁容,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连门上都雕着漂亮花纹的人家,小心翼翼地说:“娘,你别伤心了,等以后我长大了,也让爹娘和弟弟都住上这么好看的屋子。”

      一家人饱一顿饥三天,颠沛流离,命都差点没了。好容易到了南州,这才作为猎户在别山定居下来。

      作为猎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爹原本是个农户,也就会挖坑逮个兔子,一家人挤在一起抱着野兔换回来的几个干冷馒头啃。

      就这样,柳青青长到了七岁。那时二弟四岁,三弟一岁。

      作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她从小就知道什么叫做长姐如母。

      娘亲刚刚闪了腰,动弹不得,不得不卧床休息,她勤勤恳恳地在初春还冻手的水里哼哧哼哧地给三弟洗完尿布,背起草篓子,语调轻快地冲屋里喊:“娘,我去摘猪草啦!”

      二弟从放下手里的烤得香酥的兔子腿,嚷嚷道:“姐姐,我也要去!你让我去,我就请你吃兔子腿!”

      她连忙弯下腰捂住二弟的嘴,悄悄地在他耳朵边上说:“嘘!小点声,娘知道了又要说你了。而且我不喜欢吃兔子,你自己留着吃吧。”

      二弟乖乖地点点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那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柳青青故意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看到二弟急得踩脚,“噗嗤”笑了出来:“好好好,去去去。”

      姐姐一只手薅着猪草,另一只手牵着二弟,二弟看姐姐累得汗冒了出来,趁着她蹲下来,油乎乎得小手给她擦了一把汗,说:“姐姐,你饿了吧?你尝尝兔腿,真的很好吃的。”

      柳青青也不嫌弃二弟抹了她一脸油,揉揉他的头,坚定地拒绝道:“不吃——唔!”

      二弟狡黠地笑起来:“好吃吧?娘亲说有肉就要藏起来,不给姐姐吃,我觉得不对。姐姐,好吃么?”

      柳青青吐出兔子腿,假装生气:“不好吃,难吃死了,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其实哪里能难吃呢,兔腿外酥里嫩,肉的味道在舌尖上绽开,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了下去。

      只是家里实在穷,二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就算爹娘没有日日里叮嘱她让她把兔腿留给弟弟,她也是会留的。

      她伸出手指,故作老成地在弟弟头上弹了一下,二弟捂着头生气地蹦起来要还手。

      姐弟两个边走边蹦蹦哒哒地开玩笑,柳青青无意间瞥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就要被她一脚踩下去,她慌忙转了个方向,却没站稳脚,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她还没喊疼,二弟倒是先围上来了:“姐姐!你没事吧!”

      柳青青人矮又轻,摔得不重,就是篓子里的猪草都倒出来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二弟蹲下身给她拍掉身上的土,生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东西,那东西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出一声低弱的“呱”声。

      竟然还是个活物!

      柳青青探身一看,是一只癞蛤|蟆,不知怎么脸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二弟气不过,还想踢一脚,她忙阻止了他:“好了好了,姐姐要捡不过来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二弟又气冲冲地重重的跺了一脚:“都怪这个地!”

      柳青青叹气道:“是姐姐自己不小心,谁也不怪。”

      二弟固执地说:“怪地!我摔倒了娘亲都怪地,姐姐摔倒了也应该怪地。”

      柳青青虽然不赞同自己娘亲的话,但看弟弟气得鼓鼓的小脸,还是笑了。

      她拉着弟弟,捡起来猪草,回家喂了猪。

      天色阴沉下来,看着就像是要下雨,她想起来刚才遇到的那只癞蛤|蟆,忽然有些担心,匆匆忙忙地拿起一片草叶,就往小路上跑去。

      她出门正好遇上了爹,爹问她:“往哪里去啊?”

      她把草叶背在身后,道:“今天去采猪草,有东西落在路上了。”

      他爹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个小败家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去,别叫雨把东西冲走了!我和你弟弟先吃饭了,别饿着他们。”

      她“诶”地应了一声,匆匆离开,气喘吁吁地跑到方才摔倒的地方。

      那只癞蛤|蟆撑着身体警惕地对着她,见她伸手,身上的疙瘩鼓起来,浓稠的黏液就要从里面渗出来。

      她一边小声安慰着,一边蹲下身,试探着将手上的草叶覆盖在它脸上的伤口上,说:“这个草可有效了,我上次手被柴刀划破了就用的它,你要好好的呀。”

      雨已经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天,把癞蛤|蟆搬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给它身上盖上了另一片大叶子,匆匆跑回了家。

      后来她再上山采猪草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有一只脸上有疤的丑蟾蜍总是跟在她身边和她作伴,会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事情。

      她喜欢每次给它带一朵小花,它总是把这朵小花叼在嘴里。

      就这样春来秋往,她渐渐长开了,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双杏眼会说话一样,十里八村的媒婆快要把她家的门槛踏烂。

      她爹娘见她长得漂亮,信口向媒人要价,不愿意随随便便将她许配给一般人,找不到人家,便让她留在家里做活,一来而去就让她等到了十七岁。

      她熟练地劈完柴、洗完衣服、喂完猪之后,悄悄地望怀里揣上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一转身,正被二弟碰上。

      “姐姐,你这是又要去找那穷书生?他也没几个钱,爹娘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柳青青羞涩地笑了笑,佯怒道:“就你多事。他今岁就要科考,考上了功名,爹娘一定会同意的。”

      二弟不置可否,伸手道:“姐姐,山下村里的二狗子买了件新衣裳,真好看,我也想要。”

      柳青青为难道:“你上月不才买了一件?”

      二弟理所当然道:“穿皱了。你不给我,我就把你和穷书生的事情告诉爹娘,看你还怎么去。”

      柳青青满是老茧的手指在洗得发白的袖子里局促地搓了搓,半晌叹口气:“算了,正好我这个月接了个好活,夜里给州长大人家补衣,好歹挣了点钱。给你也行,但你切记不可以拿着银钱去学那些个吃喝嫖赌的事情。”

      她低头进了矮小的房间,熬了一月的眼在阴黑的屋子里看不太清楚。她揉了揉眼,跌跌撞撞地摸出草枕头底下的银钱,给了二弟后,便心怀期待地去见她那心上人。

      她满心雀跃地在日复一日繁重的劳务中数着日子,期待着乡试放榜,等着心上人来向她提亲。

      然而她等来的却不是年轻英气的心上人,而是一块冰冷冷的灵牌。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粗长!
    下章依旧粗长!
    最近比较忙,以及开始着手准备万字大肥章,应该会直接粗长随榜更,V后日更,真的,鞠躬。
    别急,虐渣慢慢来,一个一个下锅,裹上面包糠,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感谢在2020-12-25 21:00:00~2020-12-27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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