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动》苏寂真

4、隔阂【新修】

　　这座城市近海，夜里的风有些急，其中还夹杂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湿气。
　　许约轻咬着下唇，将手里的附中校牌按回到顾渊胸前，随后撇开脸轻声“哦”了一声。
　　顾渊转了下眼珠，左手自然而然落在了许约的肩上。
　　“所以……以后都跟我姓了？顾——”
　　“约”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渊就被许约重新按回到了木椅里。
　　“喂……不带你这么玩的吧。”

　　“顾什么顾，好好坐着继续打你的手游。”许约抬了下肩，目光不自觉掠过顾渊身后的那排书架，“我去找本书看。”
　　不知是自己的心思过于敏感，还是今日运气俱佳，许约盯着书架上折了一个角的练习册看了许久。这本书的位置有些偏，很像是有人匆忙之中胡乱塞进去的。

　　所以……
　　顾渊刚刚看的……应该就是这本书吧。

　　许约偏头斜了一眼顾渊，随后抬手拿了出来。

　　书的封面上整齐排列着一行黑色斜体字。
　　再往下，就是一串英文。

　　“国际英语测试真题……上册？”许约缓缓念了出来。
　　许约皱了下眉，又往后翻了几页。

　　“喂。”
　　“嗯？”顾渊依旧低着头，指腹快速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见许约没了回应，顾渊才勉强抬了抬眼。“叫我干嘛？”

　　许约又翻了几页英语真题：“你很喜欢英语？”
　　顾渊的肩膀突然一僵，右手也跟着停了下来。等到游戏系统自动播报了顾渊被敌方英雄击杀的讯息之后，他才按灭了手机。

　　他们认识不足短短几个小时，但许约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熟悉的颓败感。
　　可顾渊却只是吸了吸鼻子，一脸轻松冲着许约咧了咧嘴角。
　　“关你什么事。”

　　这一瞬间，许约想说的话还是被顾渊几句简单的回应强行压了回去。

　　*

　　楼梯口墙壁上挂着的报时器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他们之间僵持的某种沉寂。
　　顾渊有些尴尬，清了下嗓，解锁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啧，这时间过的还真是快。我就开了两三把游戏，就早上4点了。”
　　随后，顾渊抬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按了按眼角。

　　许约依旧沉默，几秒过后，他才将左手里的英语真题重新放回书架上。
　　不过这次，许约特意按了按那片被顾渊一不小心折过角的地方。
　　“是啊，已经4点了。”许约说，“天都快亮了。”
　　再过几个小时，等到太阳升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真正的重新开始了。

　　“不过可惜了，天气预报说今天阴转小雨。”顾渊低头“啧”了一声，“新年第一天就这个鬼天气。”
　　话毕，顾渊突然扭过头：“还有一个奇怪的人。”
　　“……”

　　这人，是故意的吧？
　　许约突然有些不想搭理眼前这人。顾渊这人虽说长得不错，但可惜长了张不怎么会说话的嘴。

　　“诶对了，你饿不饿？”顾渊歪了歪头，“一楼就是食品区，看在我们刚认识的份上，要不我请你吃泡面？”
　　“不饿。”

　　“咕……”

　　顾渊：“……不饿？”
　　许约：“现在饿了。”
　　顾渊飘了个白眼过去。

　　一楼食品区的圆桌上空荡荡的，只放着一张崭新的饮料单。前台的女生似乎刚醒，揉着眼睛盯着从二楼下来，手里却空荡荡的两个高中男生。
　　“你们两个……”女生眨了眨眼，“不会真在楼上学习、一直学到现在吧……”
　　话毕，女生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当然。”顾渊说。
　　“没有。”许约说。

　　顾渊笑着按了下眉心，胳膊往右轻轻一靠。
　　“喂喂喂，我又没真的让你跟着我姓，你干嘛还非要跟我对着干？”
　　“我又没你那么闲。”许约面无表情，从食品区的架子上拿了两桶自热火锅出来，“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果你觉得打游戏也算是学习的话，当我没说……两桶自热火锅，多少钱？”
　　女生似乎还在发愣，犹豫了几秒才接过了许约手里的东西。

　　“……一共68块。”
　　“谢谢。”
　　许约往后退了两步，随后站在原地冲顾渊努了努嘴。

　　“干嘛这么看着我？”
　　顾渊觉得许约这人压根就没安什么好心。
　　“你刚刚不是说要请我吃东西吗？”

　　“我是说请你吃泡面，可不是这家店里最贵的自热火锅。”

　　许约没说话，耸了两下肩膀，转身往休息区走去。
　　顾渊双手环在胸前，后背轻轻贴靠在前台的橱柜上。在女生略带诧异的眼神下，顾渊才轻轻一笑，摸出自己的手机。
　　“他这人就这样，喜欢口是心非，你别介意。”

　　女生摇了摇头，“没没没，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真好。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哈？
　　顾渊很轻地眨了两下眼睛。
　　付好了钱，顾渊才转头往休息区看了一眼。“我两要真是亲兄弟，那肯定只能活一个吧。”

　　*

　　凌晨5时，天色稍微亮了些。许约抬头瞥了一眼头顶厚重的云层，觉得有些压抑。
　　顾渊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低头扒拉着吃的。

　　“慢慢吃，我出去透口气。”
　　不等顾渊反应，许约伸手推开了玻璃门。

　　凉风依旧，不过没有夜里那般刺骨。便利店旁边就有个小区，大门有些破旧，栏杆上铺满了猩红的铁锈。
　　人民大道的尽头空荡荡的，只有街边几个小推车逆风而行。

　　顾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许约身后，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伸手。
　　“没下雨？”

　　“没有，不过快了。”许约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巷口窜出来的疾风突然汇集在了便利店的门口，角落里堆积的树叶不停地在空中打着旋，最后又散乱了一地。
　　直到小货车停在他们面前挡去了大半的视线，许约才稍微眯了眯眼睛。

　　“诶，你们两个应该就是这家便利店的专职员工吧，快别站在那愣着了，赶紧过来搬东西。”司机大叔按了两下喇叭，从车窗里探出了头。
　　顾渊没动，只是抬了抬手指向了自己。
　　“我？”

　　“对对对。”司机大叔打开车门跳了下来，随后搓了搓微微泛红的鼻尖，“今年冬天真够冷的，要不是要给你们几家连锁店送货……”

　　“跟他？”顾渊打断了大叔的抱怨，又用食指指向了许约，“我们？专职员工？”

　　“有问题吗？”司机大叔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大步向前扯了一下许约的胳膊，“前几天就已经跟你们老板打好招呼了，大过年的我要送的还不止你们一家，看上去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能墨迹。”

　　“……”
　　“……”
　　许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趴在前台上不停打着哈欠的女生，突然叹了口气：“来了。”

　　货物其实并不多，都是些新进的零食和饮料。许约和顾渊搬了有十几分钟，最后甩着胳膊回头看了一眼。
　　“这用木架包起来的又是什么东西？”顾渊盯着车后的几箱东西忍不住问道：“也是这家便利店的货？”

　　司机大叔点了点头，冲顾渊挥了挥手。
　　顾渊一脸不解，直到那木架被人横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靠，怎么这么重！这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酒。”大叔皱了皱眉，又将另外的木架挪下了车，“都是玻璃瓶的，可别弄倒咯。哦对了，你们老板说这些酒是放在后面仓库里的。”

　　“仓库？”顾渊傻眼了。
　　“新来的吧？连仓库都不知道。”大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指了指旁边的巷子，“呐，穿过那个巷子走两步路就能看到。”
　　等到货车自行离开最后消失在了人民大道尽头，许约才抬手按了下自己的脖子。

　　“搬吧。”许约深吸了一口气，“便利店今天的员工就是那个女生，你总不能指望她一个女孩子搬这么重的东西吧？”
　　顾渊突然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倒霉。
　　但许约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今天值班的女生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看上去就像是生过一场大病。

　　“算了，好人当到底。”顾渊按了按肩上的木箱。
　　“这木箱太重，一人一个太危险，我们还是换着来吧。”
　　“嗯。”顾渊点了点头。

　　*

　　巷子里不太吵闹，偶尔能听到几声流浪猫的叫声，嘶哑而绝望。
　　在冬日里有些凄惨。
　　许约总觉得，他跟这些流浪猫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好在这是最后一个木箱，搬完这趟，他就可以离开，去属于自己的地方。

　　“许约。”顾渊往前跨了一步，同许约并肩走成一排。本就不太宽阔的巷子，好像拥挤了起来。
　　“怎么了？”许约下意识往墙边靠近了一些。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来上海的？”
　　“……”许约脸色忽然一沉，愣了几秒。“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转学。”
　　许约的语气并不和善，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转身瞥了一眼顾渊，轻声道：“我爸跟我说，上海附中往年的升学率都很高。我来这，只是为了以后能考个一流大学罢了。”

　　“真是只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跟家里——”
　　“顾渊！”

　　许约突然停了下来，挡在了顾渊身前。
　　他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顾渊的眼睛。
　　“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如果没搞错的话，我们认识不过几个小时罢了。”

　　许约突然苦笑了下。
　　短短几个小时，一个陌生人都会问他些有的没的。而他的亲生父亲，留给他的只是一张车票和一句“新的环境”。
　　讽刺。

　　“顾渊，你这人……不会真觉得我们说过几句话就已经是朋友了吧？”
　　“……”

　　1秒……
　　2秒……
　　5秒……
　　顾渊的脸色终于恢复如常，喉结微微滑动了两下，随后斜过脸继续向前走去。

　　旧小区的巷子无人清扫，左右两侧总会堆些杂物。
　　顾渊在前面走的踉跄。
　　不知木箱撞上了什么东西，顾渊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带着一木箱的酒瓶往左侧倒了下去。

　　“顾渊！”
　　许约往前跨了三步，迅速冲了过去，右手捏住了顾渊的胳膊，左手则死死地按在了木箱一侧。
　　无奈箱子太重，又因为顾渊瞬间失去平衡的原因，暗黄的箱角猛地擦过了许约的后脖颈。

　　有些烫，又有些疼。
　　又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锁骨流了下去。
　　许约没动，只是皱着眉将木箱稳稳地放在了旁边的空处。
　　“还好箱子里的东西……”

　　“先别乱动。”顾渊的眼睛有些发红，从兜里摸出几张纸巾轻轻按在了许约的脖子上。“你的脖子……出血了。”
　　“啊。”许约下意识抬手，却在下一秒被顾渊强行按了回去。

　　染过血的几个小纸团被顾渊顺手丢在了旁边的垃圾堆里，他一脸无奈盯上了许约的双眼：“你傻吗？你知不知道这箱子到底有多重，为什么自己要一个人去接，你……”
　　“我不知道。”许约打断了顾渊，目光沉得厉害，“我只知道这箱东西今天如果摔在了这儿，我们就要赔很多钱——”

　　“我赔得起。”
　　“但我不行！”许约突然推开顾渊，胸口起伏的厉害，“我不是你。”
　　好像抑制许久的怨气突破了自身的屏障，一涌而出，环绕在了许约周围。

　　巷子深处有零碎的灯火，在薄雾中忽明忽暗。雷声轰然而来，蓝色的闪电将这片云霭分裂开来。
　　流浪猫的叫声再次响起，许约才重新看向顾渊，眼里带着一丝丝歉意。
　　“对不起，我……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滚蛋。”顾渊扬起了脸，细雨顺着他的鼻尖滑了下去，他重新搬起地上的木箱，头也没回。
　　地上的浅滩里印出了他们两人的倒影，就像是一面镜子，顾渊在其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挣扎着，也痛苦着。
　　可以的话，以后别再碰到了。
　　顾渊心想。

　　*

　　许约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了窗帘，整个屋子密不透风一片漆黑。
　　他重重的摔在床上，捂着脖子将脸埋进枕头里。

　　从拎着行李箱出了高铁站到现在为止，似乎没有一件顺利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许约连睡觉都噩梦连连，惊醒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醒的时候，他往墙上看了一眼，已经过了晚上7点40分。
　　一天没吃东西的他肚子叫的极其难听，许约摸出手机点了份外卖。

　　宾馆离便利店不愿，出门有50%碰到顾渊的可能。
　　许约选择不出门，愣是把这50%变成100%。
　　整整半个月，在这陌生的环境之下，许约越发的烦躁不堪。

　　也许是因为即将开学，又或许是因为初春的到来。路上的车辆行人也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许约裹了裹衣服，头也不回坐进了出租车。

　　司机说了一大堆，许约依旧没有听懂。他拿出手机查了学校的具体位置，将屏幕转向前排。
　　“师傅，去这就行。”

　　可事实证明，不止他一个人会提前一天选择住进学校。
　　许约拎着行李箱站在宿舍楼下，宿管阿姨冷不丁朝他瞥了一眼。
　　“脖子上的伤是打架来的吧？”
　　“啊。”跟顾渊有关的，许约又懒得解释，“不是。”
　　宿管阿姨并未深究，好像真的打算放他一马。

　　“你是刚转学来的是吧？以前你是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现在，既然进了我们学校，如果被发现有打架斗殴的迹象，别管你有没有动手，我们可是都会上报学校办公室的。听清楚了吗？”宿管大妈拿出一张住宿申请表递给许约，还不忘多瞅了他几眼。
　　许约一边填着表一边听着宿管大妈在一旁不停念叨。
　　内容已经从打击斗殴转移到了某班某某学生因为某某事件被怎么怎么处分。

　　“填好了。”许约把申请表放在桌上，伸了伸手，“钥匙。”
　　“我看看啊，你叫许约是吧……许——约——找到了……2楼207室。”宿管大妈翻了翻桌上的住宿生表格。“宿舍钥匙押金10块，扫墙上的二维码就行，还有，以后钥匙丢了的话记得来我这登记。”
　　许约偏着头看了一眼左侧，摸出手机。

　　滴——

　　“来，拿好。”
　　“哦对了，阿姨，你这能不能看分班表。我还不知道明天要去哪个班报道。”许约顺嘴问了一句，“要是没有的话就算了。”

　　“有，那边公示栏就有分班情况，都是去年上半学期贴的，前几天好像新换了几张，上面应该已经有你的名字了，自己去那看看。”宿管大妈语气终于平缓了一些，她指了指宿舍楼右边。
　　许约说了声谢谢，就朝公示栏走去。

　　公示栏不大，上面贴满了高一到高三所有分班情况，以及申请住宿的宿舍表。
　　因为许久没人打理的原因，透明玻璃上的灰尘铺了厚厚一层。
　　只有最下面的那张纸是明显动过的。

　　许约弯了弯腰，盯着那张表格瞬间傻了眼。
　　表格的最后一行写着他的名字。他又顺势往上看了几行。

　　——顾渊 男 高二（1）班 未申请住宿
　　——周辉 男 高二（1）班 男生宿舍207室
　　——李然然 男 高二（1）班 男生宿舍207室
　　——许约 男 高二（1）班 男生宿舍207室

　　等等……
　　顾什么？
　　顾渊？
　　同班？还是跟别人撞名了？

　　“靠……简直就是阴魂不散啊。”
　　许约翻了个白眼，拎着行李箱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