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情书［2019-2022］》我自成山

24、别南风

　　赵寒云把心里这一点点旖旎的心思藏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和别南风坐在天台上看日落、吹晚风。

　　有的时候前一天下过了雨，晚上的星星就格外的亮，他的赌鬼老妈又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别南风就半夜把赵寒云叫起来，拉着他去天台看星星。

　　别南风穿着薄薄的白棉布短袖，晃着两条腿，给赵寒云指着天上密密的小亮点，和他说那个张着翅膀一样的是天鹅座、那个亮亮的是织女星、东南边的是牛郎星……

　　赵寒云趴在天台边上，抬头看着一闪一闪的星空：“别南风，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怎么，你是阿拉丁神灯吗？我对你许愿你就能帮我实现？”别南风敲了一下赵寒云的脑袋，打趣道。

　　“说说看，万一呢？”赵寒云学着他不着调的样子回道。

　　别南风被他逗乐了，咯咯笑了半天，然后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沉吟了片刻，说道：“有呀，当然有。如果可以，我想去南极看星星。”

　　“那太冷了。”赵寒云说，“不过……为什么？”

　　别南风缩了缩脖子：“你看啊，到时候南极都进入了极夜，肯定很冷吧。然后我就坐在冰坑里看星星，星星在天上抖，我就在地上抖，是不是就和星星没区别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冻死了，过个几十年几百年的，我可能会被人挖出来，他们还会试图解释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然后拼凑我的人生……不过最大的可能是没有人发现我，等到地球毁灭的时候我和南极的冰川一起消亡，连个骨灰都剩不下，那个时候你肯定也已经死了，我们说不定作为物质在宇宙的尘埃里还能相认。”

　　赵寒云听他说着，嘴角隐隐挂着笑，好像他说的事情真的会发生一样。

　　“那个时候我们的身体已经化为乌有，可是我还是别南风，你也还是赵寒云，我们的一部分会和宇宙长存，那也挺好的。”别南风呼出了一口长气，补充道。

　　赵寒云望着他，尽可能地记住他现在的模样，过了许久后，他才认命了一般叹息道：“下来吧，天台起风了。”

　　别南风转过身，视线落在了赵寒云的身上，他问：“那你呢？”

　　赵寒云疑惑地“嗯？”了一声。

　　别南风摊开手：“愿望啊，你的愿望是什么？”

　　赵寒云沉默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人，也没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我感觉现在就很好，这一秒还有下一秒，都很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不，没什么。这样保持下去就好。”

　　别南风撇了撇嘴：“没劲。”

　　“走啦，回去睡觉。”别南风踢踢踏踏的背着手往楼梯走去。

　　站在他背后的赵寒云抿了一下嘴唇，也跟了上去。

　　其实他刚刚想说的是，如果可以，就带着他一起去南极看星星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赵寒云已经在筒子楼里住了快一年半了，对这北方小城的生活也从不适应逐渐变得习以为常。

　　毕竟人要生活嘛，到哪儿都得活着。

　　眼看就要到十月中旬了，赵寒云的心里越发紧张了起来。他背着父母偷偷找了份洗碗工的兼职，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一条项链。

　　十月二十三，是别南风的生日，赵寒云废了很大功夫才从别南风的嘴里套出来。

　　他想给别南风一个小小的惊喜。

　　那个小贩据说是从京上过来的，平时就做些倒卖首饰的生意。赵寒云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条项链，细细的银链子底下坠了一小块打磨光滑的漂亮石头。那个小贩说这石头可不便宜，那是天上的陨石掉下来的碎块，被人捡走了做成了项链。说的有模有样的，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张证书。赵寒云看着那张有些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了一堆英文。

　　他拿着那个装着项链的盒子，问道：“多少钱？”

　　小贩神秘兮兮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一百。”

　　赵寒云有些犹豫。九十年代，小城镇里的物价还很低，几块钱就能够一家人吃饱一天的饭。

　　他看着盒子里静静躺着的项链，脑子里想起了那个夏天的晚上，别南风和他说想去南极看星星。他没有那么多的钱，不能带他去看星星，也不能买下一颗星星当做礼物送给他。他只能在爬满了爬山虎的红墙底下的无名小贩的摊位上，捧着一根据说是陨石碎片的项链。

　　他想把这根项链送给别南风，毕竟死去的星星，也是星星。就算有可能是假的，他也想赌一下。

　　赵寒云把项链放下，对小贩说：“我现在没有钱，可是我很喜欢这根项链，你能等我一段时间吗？”

　　小贩乐呵呵地说：“行啊，你十一月之前来找我，都成。”

　　赵寒云点了点头：“谢谢。”

　　然后赵寒云打了三个月的零工，零零散散地凑出来了一百多块钱，他带着这些钱又去找了那个小贩，交换了那根陨石项链。

　　他想，别南风会喜欢的。

　　赵寒云守着日历，一点一点地走到了十月二十二日。明天就是别南风的生日了，赵寒云摸了摸书包夹层里的礼物盒，只等着明天把它送去该去的地方。

　　今天别南风有事，没有和他一起回家，赵寒云一个人走到筒子楼的巷口时，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巷子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丰田，周围围了一圈人，他妈站在车边，换了一身新衣裳，手臂上还挂着一只镶了珍珠的小皮包。

　　赵寒云心里有些打鼓，他拨开了围观的人群挤到了他妈的跟前，拧眉问道：“妈，这是怎么回事？”

　　“小云放学啦。”赵寒云他妈声音里压不住的欢欣，“小云呀，妈妈和你说，你爹他和朋友合伙搞投资，赚了一大笔钱，以后我们就不用住在这挤巴巴的筒子楼了，以后啊我们又能过上好日子了！哎，你也别进去了，该收拾的东西妈妈都给你收拾好了，一会儿等你爹下来咱就可以走了。”

　　赵寒云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他竟然有些听不明白他妈妈在说什么。

　　赵寒云愣在原地，感觉好像有一桶冷水把他从头浇个透，在这深秋时节，冷得彻底。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要，离开这里？”

　　“是呀。”赵妈妈只当自己的儿子是高兴过了头。

　　赵寒云垂在身侧的手掌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指甲狠狠嵌进掌心，印出了一道道弯月型的青痕。他嗓子发干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京市。”他妈回道。

　　赵寒云机械地跟着重复道：“京市……”

　　他猛然回了神，转身就往筒子楼的方向跑去，完全不顾他妈在后面焦急地喊他，他现在只想立刻找到别南风，找到他……然后，然后……

　　赵寒云不知道，他只想再见见别南风。

　　他跑上了四楼，可是别南风的家里没有人。赵寒云顿了一下，脑子里有光一闪而过，他转身继续往楼上跑去。

　　赵寒云一把推开了天台的门，靠在门边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别南风就像平时一样，站在天台边上，听见了门响，缓慢地转过身。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就被赵寒云一把抱了个满怀。赵寒云冲过来的力道太大，撞得别南风往后趔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他越过赵寒云的肩膀，看向飘飘荡荡的云边，隔着衣服，他好像还能感觉到赵寒云的心跳。

　　咚咚、咚咚……

　　跳得厉害。

　　“赵寒云，你干什么，临走了还要和我来个深情的告别吗？”别南风微笑着问道。

　　赵寒云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头埋进了别南风的颈窝。他深深呼吸着别南风身上干净的肥皂味，借此来平复自己几欲崩塌的理智。

　　“别南风……”他说。

　　赵寒云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南风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抚摸着他的脊背，等着他的后话。

　　“别南风，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我有没有什么愿望。”

　　别南风嗯了一声。

　　赵寒云接着说：“我现在告诉你好像有些来不及了，但是……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吧，我不想后悔。”

　　别南风又嗯了一声。

　　赵寒云闭了闭眼睛，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做什么我都高兴，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说完，他紧了紧胳膊，像是要把别南风勒死在自己的怀里一般，然后很快又松了力气。他放开别南风，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地上，他不敢看别南风的眼睛，甚至不敢看他的衣角。

　　他站在风里，将视线移到了别南风的脸上。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的像是镜子一样的湖面，映倒着他的慌乱。

　　赵寒云垂下眼帘，沉声道：“别南风，我们都要好好的。”

　　没有等别南风的回答，他犹豫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只不过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别南风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赵寒云微微一愣，干燥的嘴唇上就碰到一片柔软、温暖的地方。

　　别南风勾着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别南风在吻他。这个认知过了好几秒钟才从大脑炸开。赵寒云呆呆的不敢乱动。

　　别南风并没有吻很久，但是坏心的用牙齿咬了一下赵寒云的下唇，然后就松开了他。

　　赵寒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听见别南风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轻很轻地对他说：“嗯，好巧，我也不想后悔。”

　　高跟鞋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还有赵寒云的妈妈在楼下喊他的声音。

　　别南风向后退了一步，他笑着和赵寒云挥了挥手，像和一个普通朋友一样和他告别。

　　他说：“再见，赵寒云。”

　　赵寒云看着他，嘴角绷出一个小小的僵硬的弧度。

　　楼下催促的声音越发急了起来，赵寒云却充耳不闻。

　　他笑着对别南风说：“再见，别南风。”

　　再见。
　　别南风。

　　等到坐进了车里，车子都已经离开了筒子楼后，赵寒云才想起被他忘在书包角落里的项链。他把项链放在手里，忽然觉得这根项链已经没必要送出去了。

　　就像他的暗恋，也变得不值一提。

　　街上的音像店里又在放着《滚滚红尘》，低沉的男声在空荡荡的街上回响，落进了深深的暮色里。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只是这次，没有人再去音像店里，让老板换一首歌放了。

　　“别南风、别南风，作别了南风，我们还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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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