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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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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储君之位空悬多年,朝中为此争论不休,景安帝正烦恼之际,幼子突然辞世,彻底击垮这位垂垂暮年的皇帝。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帝京,原是十殿下在御苑练习骑射时不慎从马背跌落,伤及后脑,太医署全力救治,终究无力回天。
临近年关,分封各地的藩王诸侯皆来帝京朝觐,骤逢皇家办丧事,那些祝祷的贺词、各自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便都派不上用场了。
因定北侯腿脚不便,裴行舟代其入宫哭灵,返程时,竟与晋王府的车舆撞上。
车帘揭开一角,晋王笑道:“裴世子,别来无恙。”
裴行舟不接话,吩咐关九郎改道。
他并未回驿站,而是径自去了京郊市里外的一座佛寺。
大雪纷纷扬扬,前来佛寺进香的百姓络绎不绝,裴行舟下车后便有僧人上前迎接,双掌合十见礼,将他引去后山一处小别院。
别院依山而建,搭了几座寮房,外有若干武僧负责看守,裴行舟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内室坐着一道小小身影,正是“死而复生”的十殿下。
裴行舟解下佩刀交给皇宫暗卫,跪地行礼,那孩子问,“世子,孤何时能出发去定州?”
“一切已打点妥当,臣昨日入宫接到密令,陛下命臣与父亲三日后出发,届时还请殿下易容,与臣一同出城。”裴行舟答道。
闻言,那孩子起身,绕过屏风走到裴行舟跟前。
他的五官很是精致,脸色却异常的白,近乎病态,双眸一瞬不瞬看着裴行舟。
裴行舟同样注目着他,又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要求?”
“孤要带一个近侍走。”那孩子说,“定州苦寒,不比帝京湿润温暖,孤要把钟离先生带在身边。”
裴行舟会意,景安帝素来宠爱幼子,不仅专门为其组建暗卫,还特地传召南地有名的大儒入宫为十皇子讲学,而这名儒生名唤钟离清。
“请殿下放心,臣会尽快安排好此事。”
“有劳世子。”得到裴家的承诺,他终于放心,取出一方绢帕掩唇,轻咳了两声。
裴行舟没有在迦南寺多做停留,一刻钟后便离开寮房,甫登上马车,关九郎抱拳请示道:“世子,晋王府的车架还在后头跟着。”
寮房连接密道,他从后山出来前,十殿下已在暗卫护送下经由密道转移出城,饶是晋王手眼通天,也在迦南寺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裴行舟屈指轻叩车窗,淡淡道:“晋王若感兴趣,尽管引他前去。”
关九郎点头,又道:“世子要查的那件事,属下已让人去打听了,约莫还要过几日才能有消息传回。”
裴行舟颔首,挥手屏退关九郎。
车帘落下那瞬,一片雪花凑巧钻进来,须臾融化成一抹水痕。
裴行舟失神片刻,暗自思忖,这时节北地的雪应当下的很大了,宁栀孤身留在定州,一切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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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整座定州城覆在皑皑白雪下。
宁栀收到了秦家差人送来的御寒衣服,吃食,还有秦述从边塞寄来的一封家书,他在信中说,已与父母商议好,打算等过了年就去楚州向莞娘提亲。
世上不圆满之事太多,若好友与弟弟能如愿结为夫妇,恩爱白首,自然再好不过。
又过数日,恰逢侯夫人的生辰,因定北侯与世子都不在府中,侯夫人也没心思大操大办,只简单办了场家宴。
宁栀携小明嫣去玉梨苑贺寿,甫进入室内,浓郁的佛香气息几乎充盈整个房间,隐约又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
未等她仔细分辨,侯夫人拨弄着手中佛珠,觑了一眼明嫣,“小六也来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明嫣松开长嫂的手,恭敬地向嫡母行礼。
许是因为大半年来一直分居府外,侯夫人并不热络,简短聊了几句便让宁栀带明嫣去一旁吃茶。
李姨娘也在,还带了位怀着身孕的年轻女郎,她身量纤瘦,腹部却高高隆起,巴掌大的小脸透露出憔悴病态。
女郎眉眼温婉,依稀有几分熟悉,宁栀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位娘子姓吴,是裴家二公子裴行恪的妾室。
相比能言善道的李姨娘,吴娘子要沉默许多,向宁栀起身见礼后便安静陪坐,不置一词。
“六小姐又长高了许多,真是多亏了少夫人悉心照料。”李姨娘笑着称赞。
“是别院嬷嬷照顾得好。”宁栀道,“平素母亲很关心明嫣,常派人询问情况。”
李姨娘怔了片刻,旋即改口,“瞧妾身这记性……”
话还未说完,便被沈嬷嬷打断,“里间已经布置好了,请少夫人与诸位姨娘进去落座。”
李姨娘神色讪讪,支使仆妇搀扶吴娘子起身往里去,宁栀抱起明嫣,小家伙凑近她耳畔悄悄问:“阿嫂,我们何时才能回去呢?”
“还要等会儿,教你的贺寿词记住了吗?”宁栀温柔安抚道。
明嫣乖巧地点点头。
其实宁栀也不喜欢在侯府多待,但今日是侯夫人的生辰,至少要等到家宴结束才能回别院。
忽然,里间骚乱起来,宁栀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听见李姨娘尖叫道:“快去请郎中!快去!”
接着便是侯夫人威严怒斥:“慌张什么!”
沈嬷嬷匆忙出来禀道:“少夫人,吴娘子刚刚见红,恐怕要生了。”
宁栀忙问:“可有安排稳婆?让她们速来玉梨苑,若是赶不及……”
沈嬷嬷答:“夫人信佛,见不得血腥,已派人安排软轿送吴娘子回棠棣苑生产。”
玉梨苑与棠棣苑相去甚远,加之雪天路滑,一来一去必定要耽误不少时间,宁栀想要为那小娘子争取一番,却见沈嬷嬷摇头示意。
谈话间,吴娘子被仆妇抬出来,血水染红襦裙,李姨娘顾不得仪态,惊慌失措跟在后头。
眼看裴家庶长孙就要出生了,侯夫人没有心思继续办家宴,命各房姨娘回屋等候消息,随后又吩咐沈嬷嬷通风透气,将佛香换了。
“等等。”宁栀出言制止,“母亲,妾方才进来,便很喜欢这佛香的味道,不知母亲能否分一些给妾拿回去用?”
侯夫人撩起眼皮,拨弄佛珠的手却不由自主慢半拍,“这味香被血腥气染了,不吉利,你若喜欢,等明日我让人配好送去别院。”
沈嬷嬷上前劝道:“少夫人,夫人操劳一整日也乏了,不如您先带着六小姐去偏房等消息,若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禀报您。”
宁栀檀口微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沈嬷嬷搀走了。
家宴到底没能办成,这夜她留宿玉梨苑等消息,女郎嘶哑破碎的哭泣声穿过大半个侯府,融入夜色,到了天明才重归沉寂。
约莫日出时分,仆妇来报,稳婆说吴娘子腹中胎儿过大,生产艰难,只怕凶多吉少。
侯夫人整宿未眠,却未见倦色,眼底隐隐闪烁着笑意。
打发走仆妇后,她又挥手屏退婢女,转过脸看向宁栀,这时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又懂医术,那些事情瞒不过你。”
“但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氏那贱人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一心想要抢着生下长孙,给吴氏灌那么多的补品药膳,怎会导致胎儿过大难产?”侯夫人得意地笑,“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她和她儿子挡了我的道,就该死!”
侯夫人的笑意越来越癫狂,宁栀只觉得寒意刺骨,前世那些记忆再次涌现出来,她起身想要逃离,却见沈嬷嬷推门进来。
“夫人,棠棣苑那位吴娘子快要不行了。”沈嬷嬷请觑了眼宁栀,神色犹豫,“郎中用了催产药,孩子生不下来,李姨娘想要剖腹取子……”
听到“剖腹取子”几个字,宁栀后背冒出一层冷汗,立即阻止:“万万不可!”
“她院子里的人,她想怎样便怎样,不必到我面前请示。”侯夫人冷冷道,“全府上下折腾了一宿,还是早些送少夫人回别院罢,再过几日,侯爷和世子也要回定州了。”
“不!不能那样做!她还活着!”宁栀焦急地转身往外跑去,却被沈嬷嬷等人拦住。
“送少夫人和六小姐回别院。”侯夫人再次开口,眼底只剩下淡淡嫌恶,“心慈手软,成不了气候。”
那天宁栀没能去成棠棣苑,李姨娘最终没做出剖腹取子的事情来,听闻二公子裴行恪苦苦哀求,才打消了生母这个念头,幸而郎中医术精湛,将吴娘子从鬼门关抢救回来,助她顺利诞下裴家庶长孙女。
从侯府回来后,宁栀无故病了场,向德济堂那边告了几天假。
陆红菱每日都来别院探望,连公孙老先生也来过两回,给她捎了些西境的秘药,她的病却总不见好,只一日比一日消瘦。
这可急坏了孙嬷嬷,成日在小院里祈祷菩萨保佑她快快好起来。
宁栀勉力笑了笑,宽慰她,“嬷嬷,我没事,就是前些天累着了。”
她明白,自己其实是被吓着了。
回到别院后,她经常噩梦缠身,梦见最多的还是前世那些事。
她梦见裴行舟与赵家女郎成了亲,自己被关在冷冷清清的小院,然而这次她逃出去又被抓回来,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裴行舟冷漠地将她丢给侯夫人照顾,生产时情况凶险,于是侯夫人吩咐郎中去母留子。
小婴孩无助地哭泣着,她浑身都是血,勉力起身想要看一看孩子,却被侯府抱走了……
宁栀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住,痛到无法呼吸,她努力想要从噩梦里挣脱,却被困在其中不得出来。
直到温暖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做了什么噩梦?害怕得这样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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