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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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亚称呼我的方式，在我们同行的三年中改变了好几次。
从高纯圣水中活下来后，瑞亚有一段时间无法发声——这是理所当然的，圣水最先灼伤的便是他的口腔，他的声带。在回光返照之前，瑞亚本就已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是他垂死前对我倾诉的欲望暂时压倒了身体的病痛，然而，当第二日的太阳升起，他渐渐好转，与死亡在一日日中愈行愈远后，一段不短的时间里，瑞亚是无法发声的。
那个时候，瑞亚叫我：“唔唔！”
她会指着我们路过的野果丛，问我：“唔……？”，会拉一下我的头发，示意我抬头看天上飞过的琥鸭，“嗯唔？”，会在我们来到溪边的时候，一边被我擦拭脸蛋，一边挣扎着去用眼睛看，用手指溪中石子下，弓着背跳动着的小虾，“唔啊！”
只有在呼唤我，在需要我的时候，瑞亚会一边盯着我一边眨动眼睛，用一种独特的音调，快乐地，又期待地叫：“唔唔！”
我便在她“唔唔！”的时候，一次次笑着回应他。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瑞亚从她变成了他。他的嗓子恢复了，他又有了在我怀中给我一个吻，对我甜笑着说“晚安”的能力。
这个时候的他也第一次接触到了垃圾岛之外的人。瑞亚过于害羞了，他一步也不敢迈，只紧张地躲在我的腿边，在旁人的目光下越来越深的低下头。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托着他垂下的下巴，把他的小脑袋抬起来，为他依次介绍身边其实我也不认识，但热情洋溢，对他满怀兴趣的人们。
瑞亚有着非常可爱的脸，又是那么幼小的年纪，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很喜欢他。
我希望他能在其中感受善意，找到朋友，最终留在那里，所以无论是为他的介绍，还是为旁人介绍他，都万分认真仔细。
那是个和教廷联系紧密，令人安心的富裕小镇，街坊邻里都互相照应，还盛产甜甜的苹果。然而，一旦我消失在他可视范围，瑞亚便肉眼可见的变得焦灼、慌张，变得无法思考与说话，他甚至连我斩杀恶魔的时候都不愿多离开我半步，在恶魔刚刚倒下就从藏身处直冲我扑过来。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些……但我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苛责怀中这个发着抖的孩子。我不得不为此在背包中为他多准备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只为能在第一时间换下他沾湿恶魔血浊的外套。
“……原来，你这么厉害……”
在众人的感谢声中离开了那个小镇后，那个晚上，他窝在我的怀中半梦半醒，被我打理着睡前的卫生，一边昂起脖子，一边模模糊糊地说：“我本以为，外面的人都是像你这样的……结果，是你特别的厉害？大家都好喜欢你……大家都好尊敬你……”
我微笑起来：“这是我应该做的，并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大家也都很喜欢你呀。”
瑞亚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的。大家不是因为我，才对我笑……是因为你……因为你，大家才会对我笑的……”
我正想安慰他“怎么会呢”，却只见他仿佛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又继续夸奖起了我：“原来你那么了不起，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以为是我认识的人太少了，原来，你就是那么了不起……你好了不起……”
如果不是不存在感知神经，我的脸一定都因孩子真诚的赞美涨红了吧。
我不由抿着嘴，笑得更温柔了些，仔仔细细地擦着瑞亚最后的一点下巴。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实在不值得过度赞誉。偏一下头哦。”
我正享受着和这个孩子的温馨时刻，突然，眯着眼，偏着头，一副要睡着样子的瑞亚低声问出了一个令我始料未及的问题。
“你是我的妈妈吗……？”
所以，我的第二个称呼，是“妈妈”。
它大概只存在了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
因为我很快的就擦好了他的脸蛋，为他掖好了袍角，终于可以不用再用声音为他下个动作做出指示，可以温柔回答他：“不，我不是的。”
我当然不是。
人工合成的我没有被任何生命称为母亲的资格，瑞亚也不应该被我混淆对伟大的‘妈妈’的认知。
我可以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引路人，是他年幼时安栖的毛毯，是他需要时最可靠的工具，却绝不可能是他的妈妈。
纵使我是‘慈爱’，却也只是人工的，合成的‘慈爱’，是无法成为任何人，无法成为妈妈的‘慈爱’。
“但你……”
瑞亚困倦地眨着眼，想要去揉眼角，被我轻轻按住了，发出一声拖长的抱怨意味的奶音：“姆……但你……我听说，只有妈妈……只有妈妈才会照顾人……我知道，奥塔，是……奥塔吗？他从来，都不用在冬天去挖冰吃，因为，他有妈妈……我今天，今天和我一起玩的人，大家也都有妈妈……”
他模糊又向往地说：“我也想要妈妈……我从来没有妈妈，谁也不是我的妈妈，谁也不要我……我可以自己去挖冰，我可以给妈妈挖冰，我想要妈妈，我想有妈妈陪着我……”
我怀着愧疚又抚了抚他的头，轻轻说：“你再也不用去挖冰了，需要喝水的时候，只要告诉我就好了。”
“姆嗯！”
谁知，眼睛都睁不开的他却动作很大的，闭着眼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是……我可以做很多事，我愿意去挖冰，但是，我不想一个人。更辛苦也可以，不能睡觉，没有饭吃也可以，但是，但是，我不想一个人，我总是一个人，我不想再是一个人了……”
说着，他哽咽了一声，悄悄拉住了我摸着他额发的手，把它拉到了自己的胸前：“你不是我的妈妈吗？你不可以做我的妈妈吗？求求你，我会很听话，我能做很多事，我会很乖的……做我的妈妈好吗？”
我看着瑞亚，心头缓缓涌上一股掺杂着怜爱与内疚，无比柔软的情绪。我轻轻将这个被世界伤害过的孩子皱起的眉间抚平，温柔地安慰他：“我不能做你的妈妈，但我当然可以陪着你，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但我的安抚似乎一点也没有作用，瑞亚含着泪的眼睁开了，直直地看着我，他咬着下唇，一再恳求道：“我，我真的会很乖，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可以不穿衣服，我可以两天只吃半个面包，我可以不要你抱着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求求你，做我的妈妈吧。”
我看着他满是期盼渴望的眼睛，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将他开始往下拉扯的，我这段时间为他购买的软棉袍重新系好领口，一边摸着他的脸为他擦眼泪，一边仔细解释起来：“对不起，我是不能做你的妈妈的。我并不是人类……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是人类，我更像是你的那颗蓝宝石，蓝宝石是不能做你的妈妈的，但它可以陪着你，保护你，你也可以相信我，依赖我。”
瑞亚哭着吸了一声鼻涕，混乱又可怜地说：“但是、但是，蓝宝石……蓝宝石太好了，蓝宝石不能陪着我，我，我可以……我可以不要蓝宝石，但是，我想要你陪着我，我不能没有你陪着我……”
我笑了起来，带着安抚与一丝困惑，指着它胸口挂着的蓝宝石告诉他：“蓝宝石当然可以陪着你，它不正陪着你吗？我也会和它一样陪着你的，请不要再难过了。”
“不一样，不一样的……”
然而，瑞亚却这么哭着对我说：“如果你是蓝宝石，我……我要怎么……我已经知道了，它很好，它太好了，我觉得它好漂亮，大家也觉得它好漂亮，我……我要怎么留住它？我不想失去它，但我要怎么留住它？”
我愈发困惑，摸着他的头，把他搂在怀里，为他擦掉那不断流下的眼泪和鼻涕：“谢谢你这么喜欢我送的礼物，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值得你为它落泪。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送给你更多……有谁对你说也想要蓝宝石了吗？如果有，而你不愿将它转赠出去的话，便告诉我，我来赠与他们别的……”
“不是的——！”
瑞亚突然大叫起来：“不一样，不一样，那是不一样的！我、我不想，我谁也不会给的，谁想要我都不会给的！”
“好的……？”
我不明所以，犹豫着点了点头：“如果这是你的决定，当然。你可以自行决定你所有物的去留。”
我本以为瑞亚这下总能安下心来，不成想，他和我对视了几秒钟，彻底崩溃，哭成了一团。
“……呜，呜呜呜啊啊……”
他整张脸都哭红了，举起拳头想要砸在我身上，又突然调转方向，用力地锤在了地上，我连忙托住他的小拳头，让他砸在我的掌心：“……我，呜呜，我……我怎么可能……我哪里能，它，这么好的……谁都会，谁都会觉得……我怎么可能……”
我心疼不已，却又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伤心，只能一声声安慰他。
“你也很好，瑞亚，你也很好。”
突然，他拉住了我的手，把脸放进了我的掌心，眨着满是泪水，小狗般的眼睛问我：“那，呜，那，我可以，我可以，你可以要我吗？你要我，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我，我没有你那么好，但我一定会很乖，你可以要我吗？”
“……对不起？”
我茫然地歪过了头，完全不明白瑞亚的想法，但竭力为他解释道理：“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你不可能属于任何人，也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我思考了一会，细细劝导他：“也许以前曾经有人，或者你曾经以为自己属于谁，你产生过自己不属于自己的错觉……然而，当你诞生在这世上，当你从‘生命’的篮子缝隙漏下，在这人间睁开眼后，你就是完全属于你自己，只能由你自己使用的，即使是主，也只会拥有你长眠后的那一部分。”
哭肿了眼睛的瑞亚茫然失神地与我对视着，我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想要我自己……”
他在我的抚摸下喃喃着：“我一点也不好，没有人要我……我想要你要我，但我不能……？我不可以不要自己吗……？”
我温柔地抱住他，讲解道：“也许，你现在觉得自己很不好，觉得拥有自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然而，瑞亚。你现在还很小，你还是个孩子，你正踩在你人生最前最前的一小截，这个时候，你抬头往远处，往未来看，会觉得恐惧，会觉得茫然，会希望有所依靠，这都是非常正常的。然而，瑞亚，也正因你现在仅仅踩在最前的这一小截，这个时候的你所作出的一些决定，在未来，在你经历了更多，在你了解了更多，在你获得了更多，有了更高的眼睛，更远的目光后去看，也许，就会显得有一些冲动，甚至有一些令人后悔。”
“我不希望你后悔，但你有为自己做决定的权利，瑞亚。”
我认真地告诉他：“所以，我希望你能更仔细的思考，晚一些下决定。这样，如果你后悔了，我与你便有更大的机会去挽回。”
瑞亚包满了泪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悲伤痛苦之外的颜色，一大片茫然占满了他的双眼，他眨着眼睛，自己擦了擦眼泪，看着我，又依偎进我的怀里，我便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后背，将吻落在他的额间。
“……我会后悔吗？我会后悔没有我自己？即使，即使我一点也不好？”
“我爱你。”我在他发间，在他的喃喃声中温柔说道：“你没有一点不好，你很好，瑞亚。你可以更自信地握住你有的，属于你的东西……也许，曾有什么人将它们从你手中夺去，但从今以后，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就让我们从我送给你的蓝宝石开始好吗？我记得，之前你不是还很开心，很珍惜它吗？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它不属于你呢？可以告诉我吗，瑞亚？”
渐渐停止了哭泣，又一点点被困倦占领了身体的瑞亚揉着眼睛，靠在我的肩上，随着我的询问声，嗫嚅一阵，小声开口道：“……今天……”
我微微点头，鼓励他：“今天？”
“……今天……”
他将头埋进了我的肩上，过了好一会，才有轻得像麻雀踩过沙土似的小小声音犹豫着响起：“……今天……我本来，没想把蓝宝石给他们看的……但是，他们看到了，然后问我戴着什么……”
他将懵懂又昏沉地小眼睛从我肩上蹭出来，不停眨动着，小心地说：“……我……我觉得，不告诉他们，不好……？”
“瑞亚很有礼貌哦。”我会意地鼓励他。
他的脸上马上露出了近似心满意足的神色，脸蛋红扑扑的，又害羞地把眼睛低了下去，说话的声音却逐渐大了起来：“所以，所以我就把蓝宝石给他们看了……他们都说它好好看哦……”
我摸着他又低下去的小脑袋笑了起来：“啊呀，看来我的礼物还不错？”
“……嘿嘿……”
埋在我肩头的瑞亚终于再次笑了起来，将手臂围在了我的脖子上，依赖地喃喃：“大家都说我的蓝宝石很好看，大家都好羡慕我哦……”
我感同身受地舒了一口气，然而，他的快乐却并没能维持很久，刚刚说完这句话，他便又一次低落了下来。
“……但是，但是……”
深知此刻对瑞亚的重要，我丝毫不敢马虎，怀着满腔慈爱与温柔，我抚摸着他的头，轻声鼓励他：“发生了什么吗？”
瑞亚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我丝毫没有不耐地依旧抱着他走在路上，一次次摸着他的头，终于，在路过又一块青石后，我听到我怀中这个害羞又自卑的孩子，用比花开更小的声音，犹豫着说：“……但是……有一个人，他问我，他好喜欢，可不可以送给他……”
瑞亚的声音中又掺上了苦涩的泪意：“……他也喜欢，他也觉得漂亮，所以，就想要我的，然后，大家都说，他们好喜欢，让我送给他们……”
“……我只有这一个蓝宝石……但是，他们却也喜欢，他们都想要……”
“……他们明明，有比我多得多的东西，但是，他们却还是想要我的蓝宝石……”
他说着说着，把我的肩头都哭湿了。
我感受着他眼泪滴落的声音，他话语间的颤抖，这才恍然大悟他今日的反常，搂着他抽噎着的背轻轻拍了拍。
想了想，我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
瑞亚挂着泪，面露茫然地重复：“我？”
“是啊，你。”我再一次问：“瑞亚，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说话，我跑掉了……”
“这不是想法哦，瑞亚。”我温柔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想的呢？有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吗？”
“……”
他迷茫地看着我，眼睛眨了眨，又掉下一滴眼泪，我便擦去那滴眼泪，又拿出手帕为他擦拭鼻涕，轻轻说：“他们把他们的想法告诉了你，你也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呀。瑞亚，你是怎么想的呢？可以告诉我吗？”
我诱导道：“你刚刚不是还告诉过我吗？可以再告诉我一次吗？”
“我……”
他愣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又眨了眨眼，这一次，没有新的眼泪滑下了，我便温柔地看着他，看着他逐渐想起什么般亮起的眼睛，看着他微微挺直的脊柱。
“……我……”
在我鼓励的目光里，终于，瑞亚艰难又清晰地告诉我：“我、我不想给他们——”
说完这短短一句话，他就像被吸走了全身的力气般蜷缩起来，苍白着一张小脸，惶恐忐忑地抓着我，不住询问：“我可以吗？我……我可以拒绝吗？我可以不给他们吗？”
“如果，如果他们实在想要……我就……我……”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就……”
感受到他的痛苦，我把他颤抖着的脸轻轻按在了我的肩上，亲了亲他露出的小耳朵。
瑞亚几乎本般剧烈一颤，不再说话，只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在那双天真又挣扎的孩子的眼中，我难掩柔情，再次温声告诉他：“你有为自己做决定的权利，瑞亚。”
将他抱在怀中，我轻轻教导道：“你可以因为喜欢，所以对想要分享的人说不。当然，我也希望有一天，在你愿意的时候，可以因为喜欢而对分享点头——这都是你有权自己做出决定的。有的时候，独占显得很快乐，而有的时候，分享也不会让快乐变少……你现在明白了拥有的快乐，这很好，并不用急着学习下一项，你永远不必因为他人的倾向，匆匆更改自己的决定，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嗯？”
瑞亚懵懵地眨了眨眼：“……我可以吗？我可以拒绝吗？……即使，蓝宝石很好，他们也很好，比我更好……”
“你也很好哦，瑞亚。”
我叹息一声，再亲了亲他的侧脸以示安抚，而这一次，受到鼓舞般的瑞亚直接伸手拦住了我离去的唇，他微微张开口，小声地‘啊’了一声示意亲亲这里，我便顺从地低头又亲了亲他张开的上唇，却被他衔住了唇，堪称津津有味地吸吮后，他伸出舌头伸入了我的口腔。
虽然不明所以，我还是张开了口任他动作，他的体温在这古怪的唾液交换中升高了，我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开始摩擦自己的双腿，我不得不托了托捧着的他身体的右手，才能让他不滑下去。
我张着口，在他的唇舌间疑惑地问：“瑞亚？”
乖巧的他马上停了下来，亮着一双眼，红着一张脸。他小小地喘了两口气，又伸手轻轻拉扯我的衣领，张着嘴示意，无比可爱地对我说：“还要亲亲……”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亲亲’吗？
这确实是我在教廷时没有学习到的亲吻知识……是新的流行吗，还是这孩子独特的喜好？
我一直以为，孩子都更喜欢额头或者发间的吻……
不过，他不是说过不喜欢我唾液的味道吗？
疑惑地想着这些，我将这份新的知识存入了储备，面上神色不变地对瑞亚点了点头，主动垂下头，张开了口吻在了他的唇上，交换唾液。
这一次的亲吻后，瑞亚明显更放松了，他在我怀中化成了一滩热水，黏黏湿湿地贴在我身上，在喘息中小声说：“……还要你夸夸！”
我略想了想，了然地点了点头，微笑道：“瑞亚很好哦。”
“还要！”
我保持着微笑与不变的声调，再次重复：“瑞亚很好哦。”
“再夸夸！”
“瑞亚很好哦。”
这样的几轮之后，主动伸手讨要夸奖的孩子反而先害羞了起来，把脸在我肩头又一次埋了起来。我能听见他洒在我领口闷闷地笑声，还有他搭在我颈后，越收越紧的胳膊。
虽然他不再要求，但我还是忍不住再次对他说：“瑞亚很好哦。”
“……唉。”
逐渐变大的笑声中，瑞亚骤然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不想送出去。我谁也不想给，我也想象不了我会有想给的那一天。我只想它属于我，谁也看不见，只有我喜欢，这样，它就能永远是我的。”
他说的有多么认真、诚恳，像我坦诚着他的心，但我人工的，为奉献而生的身躯却完全无法理解这份独占欲，抱着他，我不禁有些迷茫。
不过，作为‘慈爱’，我确实听说过孩子们的占有欲正是人类一生中最旺盛的时候，所以，虽然有些不解，我还是包容地对他点了点头：“你可以尽情地做你想做的事情，直到想要改变的那天来临。”
“……那好难哦……”
他可怜地趴在我肩上，冲我抱怨道：“我喜欢的东西太好啦，谁都喜欢她……我只是其中，那么不起眼的一个，谁的喜欢都比我的喜欢重要，她又那么独一无二，闪闪发光……”
哎呀，这孩子把蓝宝石当成女孩子一样珍爱着呢？
真是可爱啊，是孩子特有的对钟爱之物的拟人啊。
听得瑞亚的用词，我不得不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安慰他：“你也很好哦，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好呢？”
瑞亚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只有你觉得我好……我知道的，我和大家都不一样……再亲亲我……”
我便低头先亲了亲他，又被他张口含住了舌头吸了一阵，舍不得推开他，只得在唾液交换中含糊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然而，这一次无论我怎么问，瑞亚却都只专心吸舔我的口腔与舌头，不再说话了。
终于等他再满足，放开我的时候，纵使是没有知觉的身躯，我也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迟钝……这孩子真是很喜欢唾液交换啊。眨了眨眼，感觉到瑞亚确实不愿意继续上个话题，我便换了一个问题与他交流：“很晚了，晚安吗，瑞亚？”
“嗯！晚安！”
他绽放出一个无比可爱的笑容回答我，大声亲在了我的脸上。
我便为他盖住了一直握在手中的毛毯，掩好了棉布的披风，捋了捋他乱掉的额发，也笑着说：“晚安。”
然而，已经整个人窝进了布料中的他却在最后抓住了我，在我疑惑地低头看去的时候，小声而忐忑，再一次恳求地问我：
“真的，不可以做我的妈妈吗……？”
啊呀，这孩子，还想着这件事呢。
……他是真的很希望有妈妈呢。
是啊，孩子怎么会不渴望一位妈妈呢？更何况是这样一位饱受摧残，身心受挫的孩子……
作为‘慈爱’的代行者，我比谁都明白着妈妈对孩子的重要性，然而，我却不得不狠下心，叹息着，再一次明白地拒绝他：“对不起，我真的无法成为你的妈妈。但我一定会一直陪伴着你的，瑞亚。”
“……”
瑞亚小小的手缓缓缩回了布料中，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后，他的脸再次露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哭泣，而是眨着眼，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轻问我：“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的多了，我没有多少犹豫地便为他讲解起来：“你可以叫我‘代行者’，普通民众们大多也这样呼唤我与我的同伴们。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慈爱’，这是我个人的代号，是我身上传承的力量。我不太希望你叫我‘处决人’，当然，如果你希望这么呼唤的话，我也一定会回应你，但这一般是敌人们对我们的称呼……”
“‘慈爱’！”
瑞亚没有多少犹豫地大声喊了起来：“‘慈爱’！”
所以，我的第三个称呼，便是‘慈爱’。
“是的。”我含笑点头。
“‘慈爱’……”
他又念了两次，这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般，忐忑地问：“‘慈爱’是什么意思呀？”
我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会，询问他：“嗯……你知道露西艾拉倪下吗？”
瑞亚无比茫然地摇起了头。
“啊呀……”
我有些头疼地思考起来，一边斟酌用词，一边尽量仔细地为他解释：“你可以当做……从前，有一个很温柔，很厉害的人，他帮助了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所以，人们都很尊敬他。提起他的时候，为了不那么直接、粗鲁地称呼他的名字，也为了重申他的伟大，便将‘慈爱’代表他。”
“？？”
瑞亚的双眼变成了明显的问号，他毫不犹豫地问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我身上，就传承着那位伟大的大人的一份力量哦。”
我温柔地回答他：“所以，虽然远远不及，但为了这位令人尊敬的，伟大的大人，人们也都愿意称呼传承了他一分力量的我为‘慈爱’。”
“？？？”
瑞亚眼中的问号越变越大，他抓住了我的手，大声问：“他叫‘慈爱’，那你叫什么呀？”
“……啊。”
我愣住了。
半晌，我才眨了眨眼，微笑着看向瑞亚，回答他：“我没有名字哦。”
“……”
他吸了一口气，皱着眉松开了我的手，仿佛生闷气般鼓起了脸：“连我都有名字……为什么你没有？因为你是蓝宝石，所以没有吗？”
我笑着说：“你可以这么理解哦。”
“……………”
这次，鼓着脸的瑞亚沉默了更多的时间，多到如果不是那不同的呼吸，我甚至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在又穿过了一片森林，踩过一条小河后，怀中的瑞亚才又一次搭上了我的手，小声地，紧张地问我：
“你没有名字……你没有名字的话，我可以给你取一个名字吗？”
在他惶然而期待的目光下，我静静思考了起来。
——身为寿命短暂，代代更替的‘代行者’，我和我的前辈们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我们出生，战斗，报废，更替，直到新一任的‘代行者’继承了上一任拆下的核心，激活了天使们赠与的那一份力量，诞生了新的自我意识，我们也就功成身退，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上，记录里。
不过，我们对名字也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不如说，我想，在我之前，应该绝没有哪一任的代行者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吧。
他们是群众拥簇着感激的‘代行者’，是恶魔唾骂着诅咒的‘处决人’，是‘生命’，是‘坚韧’，是‘正义’，是‘忠诚’，是很多很多，然而，绝对不会有一个孩子窝在他们怀里，闪动着眼，渴求地问他们——
[我可以给你取一个名字吗？]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与‘代行者’们一贯的作风不符，然而，既然并没有明文规定代行者不能拥有姓名，而怀中的孩子目光又是那么渴望……
为人类而生的‘代行者’要如何拒绝一个面含期待的人类？为孩子而生的‘慈爱’又要如何才能拒绝一个伸出手的孩子？
我便露出笑容，温柔地垂下眼，点了点头。
一直等待着瑞亚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爱你！我爱你！”
他抱住我，快乐地喊着：“谢谢你，谢谢你！我爱你！”
见他这么高兴，我也觉得自己的斟酌和存在很有价值，不由露出更深的微笑，询问道：“你想叫我什么呢？”
“我想——”
他先是跟着方才欢呼的音量高喊了起来，又猛地打断了自己，深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咬着嘴唇，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我，喜悦而轻柔地说：“我想……我想叫你‘星星’。”
这便是我第四个，也是瑞亚对我最后一个称呼了，‘星星’。
“啊呀。”
我不得不笑了起来：“谢谢你，瑞亚。我记得，你是很喜欢‘星星’的？”
他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黏糊糊，甜滋滋地说：“你还记得呀……我，我最喜欢星星啦……”
“……星星，又好，又多……”
他一边向往地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就仿佛我真的变成了他喜爱着的星星般：“在晚上，在天上，好多好多，亮晶晶，一直亮晶晶……”
“我很荣幸哦。”我笑着说。
“……嘻嘻，‘星星’。”
他抱着我，狠狠在我胸口蹭了蹭脸：“我爱你，‘星星’！我的‘星星’！”
我便也由衷地为他的快乐而感到幸福，搂着他，不住抚摸他的后脑，回应他的呼唤。
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叫我‘星星’，每当他呼唤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都能看到有星星般的光点自他眼中亮起。
这实在让我为他的高兴而感到幸福，很快适应了这个名字。
不过，我也有困惑的事情。
那就是明明这么喜欢这个名字，瑞亚却从没有一次在我们独处外的时间呼唤过我‘星星’。
这是为什么呢？
是他在害羞吗？还是觉得不应该给‘代行者’取名，不想在人前为我或者他带去麻烦呢？
无论如何，直到今天，作为他的‘星星’，我和他的旅途依旧继续着。
只是不知……这令人知足的一切，还能持续多久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