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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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成长有多快呢？
作为人工制造的，不具备能源补充功能的合成生命体，自我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便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注定短暂的生命是要用来贡献给维护这本该美丽，平静的世界，是要用来贡献给需要我服务、需要我帮助的人们的。
比起‘生命’，更确切的形容，我应算是‘工具’。
没有回报，不需要回报，篱笆被扎下就是为了任藤蔓攀爬，随着时间，载着茂盛的新叶腐烂，再在原地扎上新的篱笆。
怎么会有怨言呢？攀附我身的藤蔓，弱小的，可爱的生命啊，他们有机会开出多么美的，令人忍不住去呵护的花。
而之前的数百年，我一代代的前辈们也是一样。纵使是以‘生命’的大天使多弗莱为蓝本制造的，第一任‘代行者’，拥有着最充足的生命力量，以平/乱维/稳为目的被创造，寿命最长的它，也不过在这人间工作了十三年，尚不足一只老蝉从泥里睡醒，对树根探出触肢。
而我，‘慈爱’，我拥有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年。
从魔力核被嵌入躯干，拥有了个体意识的那一刻起，我便清楚的了解着这一点。我从不为此伤感，我为我们的使命感到骄傲。
但在与瑞亚，在我与这个幼小而脆弱，身心都遍体鳞伤，比其他所有生命都更需要我，像抓住悬命蛛丝般将我紧紧抓住的孩子，可爱的瑞亚，在与他相遇后，在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我，不愿接受我为他安排的，我们旅途中经过的那些平静、温暖的小镇，或是明亮可靠的教堂。在他一次次紧挨在我身边，一次次结识了短暂又真诚的朋友，却最终总是毫不犹豫的抛下他们向我奔来后——在他每晚都怀着无比信任、安详的神色，依偎着我，紧贴着我才能沉沉安睡的时间里，在一个个静谧的月下，我都会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匀速赶路，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还有多久呢？
瑞亚正在长大，在每一天，每一秒，随着每一次呼吸。
有多少充实的未来，可以厚厚装订成册，叫书钉都满得合不上齿的，那些将要发生的，一夜一夜读也读不完的故事，在明天等待着他的大步前进？
……而我，又还有多久呢。
我们已经相伴度过了三年的时间。
多么短暂啊，却几乎是我的半生。我还能陪伴她……或者他？
我还能陪伴瑞亚多久呢？
我有自信能战胜每个横亘在瑞亚与幸福之间的敌人，给他保护，给他温暖，像母亲般抚养他，像老师般教育他。
但我……这由魔法和炼金材料合成的，每一天都消耗着巨大能量，自诞生那一刻起就如一个破了洞的水桶般，只能任由生命泉水随着战斗，随着行走，随着每一个动作哗哗倾泻的人工躯体，要如何才能战胜时间？
……又有谁能战胜时间呢。
我怀中安睡的这个孩子，学会了笑，学会了开心，学会了奔跑，学会了抬起头让世界打量，学会了从小溪边一跃而下溅起大片水花。他的头发长长了，身体结实了，双眼明亮了，声音从沙哑变得清澈，拥抱我的胳膊纹路流畅，甚至多了一个器官，从她成为了他……
这确实是有点意外的情况。我猜测，那大概是一直残留在他体内，在他过于幼小的时候便暴力破坏了他身体的恶魔们的秽气导致的。
又或者，人类本身就会随着长大，长出新的器官？作为无性的代行者，我的储备中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也无从了解，瑞亚本人自然更是一头雾水。但好在直到目前为止，成为男孩的他从没有表现出什么对新性别的不适，甚至比曾经是女孩的时候显得更开朗，更活跃。
他安静的时候是很好的，他喧闹的时候，也是很好的。
偶尔，我会看着现在的他想，也许这根本不是性别变换后发生改变，只是瑞亚这个孩子，在时间的冲刷下，慢慢的，又快快的在长大。
我想至少瑞亚本人应该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两种不同的性别会产生的差异，只除了最开始处理排泄问题的一点小困惑，让我连着购买替换了两天他尿湿的内衣之外，他就以男孩的身份在我身边如鱼得水了。
而对我而言，只要瑞亚健康快乐，性别实在是再无关紧要不过的东西。
现在，除了永远环绕在他身体各处，简直细细融入了他血液与骨骼般的，属于恶魔那低劣恶臭的秽气外，三年下来，他已经彻底和过去告别，脱胎换骨，成为了我期许着的那样，一个寻常又快乐的孩子，除了过于依赖我之外，再没有别的令人担心的问题。
我真的很遗憾，作为专精战斗，对魔法掌握仅限于道具使用的人工生命，我没有为他拔除秽气的能力，甚至因为过于忙碌且不能停歇的工作，在瑞亚寸步不愿与我分开情况下，无法带他前往中央教廷寻求帮助——他的情况独特又过于严重，不是终身驻守中央教廷，不得寸离半步的教皇亲临，是绝做不到安全拔秽的。
而我虽然自圣都诞生，但作为代行者，我的时间过于有限，责任又如此重大，所以直至感知到损毁的那一刻即将来临前，代行者都不会再返回圣都，也没有再回到这整个大陆最安稳、最可靠的中心的理由。
对我们而言，回归圣都的那一天，只会是为下一任已经待机就绪的代行者送上中央能源核，报废更替的那一天。
这是我的责任。
但保护瑞亚也是我的责任。
两份责任叠加后，在我尚且没能思考至此，做出决定的时候，尚且年幼的，还是小女孩的瑞亚就第一次越过我做好了决定。
……那是我与他共度的这三年中，我唯一一次，仅差那么一点就失去他的时候。
我的记忆是不会像自然生命那样随着时间褪色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一切，那一天泥土的湿度，那一天空气的味道，那一天脚边蚂蚁爬行的曲线，那一天我们每一个字的对话，还有我感受不到的，瑞亚鲜艳的，大口大口的血喷涌在我身上的热量，从我身上滴滑而下。
那是我他结识的第二天。
瑞亚是个无比羸弱的，虚弱的孩子，即使是人际知识无比单薄的我，也能非常准确的了解到这一点。
她被蹂/躏得浑身满是流漏着生命的窟窿，每一秒都在需求着营养。但遗憾的是，我发现她的地方，是个从没被记录在地图上的，小小的垃圾岛。追寻着裂隙与魔气来到这里的我，虽然携带着充足的资金，但根本找不到一个能让她得到干净的饮水和食物的商铺，或者暂时的休息处。
这里所有的活人都没有见过钱，他们就像几千几百年前货币尚未发明之前的古人般以物易物……或者，以己易物。
他们同样是我应该守护的生命，我不可能去威胁这些凄苦的人们交出他们自己也无比需要的资源，便顺从他们的逻辑，与他们做交易。
但愿意与我交流的一部分人提出的交换，比如奇怪的让我脱去衣物，分开双腿之类的要求，在我照做之后，他们却又只给予了我愤怒。
我很困惑。
直到我清缴了垃圾岛上所有流窜的恶魔，封印了裂隙，在他们惊慌与奔逃中，在他们一个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垃圾岛，在他们在我离开的背影愤喷出一口唾沫……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们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除了瑞亚，我什么都没能从那里带走。
好在我有分也分不完的圣饼，有纯净甘甜的圣水。
我赶在瑞亚睡醒之前将它们在包里最显眼处准备好，一边抚摸着怀里的她的后背，一边急速前往下一个感知到魔气的地点。
她在路上便醒来了。
可爱的，花苞般的她，在我怀里细细舒展花络，先是皱着眉头睁不开眼，贴着我胸膛的嘴发出含糊地“呜呜”，还有小声的“呀……”，舔着唇咋吧咋吧。
我一定微笑了，纵使正在工作间隙，看着她，我也不由心生一股怜爱。稍稍迟滞了赶路的速度，我将托着她后背的手掌上移到她的后颈，轻轻将她在我怀里变换了一下位置，让她能更自在的舒展身体，便温柔地注视她，等待她。
瑞亚在我的目光中睁开了朦胧濡湿的眼。那是一双长在她过于瘦削内陷的脸上，显得无比圆润剔透，带着夕阳或者朝阳般熏紫渐变朱红色的眼。
太阳慢悠悠地升起来了，太阳慢悠悠地沉下去了，可爱的瑞亚也慢悠悠地睡醒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与我对视着，瑞亚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僵成了石块，这持续了大约几分钟的时间，让我都有些担心她了，将手贴上了她的脸，问询地抚了抚，她才在我掌下呆呆地，眨了第一次眼。
无比无比缓慢的一次眨眼，一大滴圆圆的眼泪从眼眶就这么突然地出生，然后唰啦滑到了她的下巴，滴入了我的掌心，滑入外衣。
这短短一滴泪后，她就又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入了我的肩膀。她的一只手飞快地伸入她身上唯一的那个口袋，握紧了我送给她的那颗小小的蓝宝石。她握着它，贴着我，极大的深深吸气，又极缓慢地、几乎小心翼翼般才把空气一丝丝呼出来。
“……您还好吗？”
我不由担忧起来，再摸了摸她的额头，询问道：“小小姐，您有什么不适吗？”
“……嗯唔……”
埋在我怀里的她慢慢摇了摇头，这一个动作就像让她花了很多力气，她又吸了一口气，很缓慢地，鼻音浓重地说：“我很好哦……”
“请不要勉强自己。”作为孩子的保护者，‘慈爱’的大天使露西艾拉的代行者，我难掩柔情：“您再也不需要忍耐痛苦了。”
“……啊。”
小小的她窝在我怀里，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是什么意思呢？
是疲惫，还是轻松？是信任，还是不信任？
她此刻想着的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
我也想要叹气了。
然后，我们之间就是一段长得连我都感觉担心的沉默。我到底只是一个无机物合成的人工生命，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只能沉默地、笨拙地抱着安静的她继续赶路，用披风尽量多的为她挡去可能吸走她健康的凉意。
终于，又是很多个呼吸后，我终于想到了打破沉默的话题。
我摸着瑞亚的额发，轻轻问她：“您饿吗，或者一些水？”
“……嗯？”
她像是初生的小羊羔一样，下意识懵懂茫然地发出一个音节。好几秒后才将困倦的眼睛从我肩头蹭出来，眨了眨它们，随着眨动，它们一点点明亮，她也同样反应过来般，欢快地，大声地对我一点头：“嗯！”
“我好饿！”
她依偎着我，快乐地说：“我吃的很少，只吃一点点。你只用每天……不，不用每天，你只要偶尔，好几天给我一点点，我就可以。”
“而且我也可以自己去找吃的，如果，如果你饿了，我就去找客人。你吃的多吗？你可以多吃一点！我会接很多活，让你有东西吃，我可以把最里面的那块面包留给你……”
她点着手指，无比向往的一件件说着，我便专注地看着她真诚的脸。
多么善良，多么可爱的人类，多么值得怜爱的孩子啊！我合成的心都要为她融化了。我不禁更深的抱了抱瑞亚，将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前，她也很快响亮地回吻我，在我唇上落下一个我感觉不到，却令我无比幸福的口水印。
“您可以做您任何想做的事情。”
抱着瑞亚，我温柔地对她说：“我是不会饿的，也不需要休息。如果你有想要的，可以告诉我。有一些，我可能做不到，但我能做到的，我对您发誓，一定会答应您。”
“我也不需要您去工作。如果您愿意，可以等您再大一点，发现了喜欢的，感兴趣的事情或者伙伴，遇到了想知道结果的问题，再参与进去。这可能会需要一段时间，也可能就发生在明天……无论怎样，只要您愿意，都可以与我交流，我会永远帮助您，支持您的。”
“？”
瑞亚望着我，仿佛只听到了第一句话般茫然地歪起了头：“为什么你不会饿？所有人都会饿的。”
“啊。”
我这才想起怀中的是个教育缺失的孩子，解释道：“我并不是人，您可以叫我‘代行者’，或者‘慈爱’。‘代行者’是不会饿的。您可以把我当做……”
……当做？
说到这里，我犹豫了。
我是什么，我又要如何对瑞亚比喻自己呢？
一段篱笆？一把锯子？一节锁链？还是一个铆钉？
她知道那些是什么吗？我要如何用她能理解的东西，为她形容自己呢？
“……您可以把我当做，我给您的那颗蓝宝石。”
最终，在她愈发困惑的目光下，我想到了恰当的例子，微笑着对她说：
“我会陪伴在您的身边，但我不会饿，也不需要您为我做什么。”
“……”
瑞亚显而易见没有理解，她的脸古怪地扭曲了起来，疑惑不解混杂着惊疑不定，小心地从我怀里抬起头，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脸。
“你是软的。”
她又把手伸向我的嘴边，我顺从着她的动作，让她用手指将我的嘴唇拨开，然后探入，捉住了我的舌头，拉扯着它：“……也是湿的……”
瑞亚困惑至极：“你会说话，你抱着我，你怎么会是蓝宝石？”
被她抓着舌头，我无法再回答她什么，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再与她解释，只一直用包容的眼神看着她。
在我的目光下，她慢慢将手指从我口中伸了出来，我笑了，正想帮她擦擦手指，就看到她一口将从我口中取回的指头含进了自己的嘴里，啧啧舔咽起来。
“？”
我不由疑惑地看着她：“您饿了吗？请不要吃手，让我给您拿圣饼吧。”
“……唔……”
只见她含着手指，皱起了眉头，看向我：“你的味道，确实有点不一样……这是什么味道？”
这个问题实在难倒了我。
一个没有味觉的合成生命要如何形容它从未感受过的味觉神经？
但瑞亚想要知道，我就只能抱着她努力地思考，想啊想，漫长的冥思苦想后，我还是不得不犹豫地，困惑地戳下定语：“是我的味道？”
“……你的味道……”
瑞亚咂了咂嘴，就像在回味，但神情却很不明朗，她皱着脸对我说：“你的味道，好难吃。”
我哭笑不得，又有些愧疚：“……对不起？”
“唔唔……”她摇了摇头：“我会让自己喜欢它的。”
“……？”
我愈发困惑，犹豫地问：“您要取食我吗？对不起，我是不能被食用的。”
她似乎也很懵懂，舔着嘴唇，一次一次眨着眼睛看我：“但我想吃。”
她望着我的眼睛多么专注天真，我却不得不叹了口气。
可怜的她，可怜的孩子，她过去的人生中到底经受了多少不该她经受的饥饿的折磨啊。越是想，我越是满怀愧疚与柔情，不由摸着她的额发，轻轻问她：“您现在就想吃吗？让我为您拿圣饼和圣水吧。”
“不……不是那个饿，是……”
她苦恼极了地抓了抓头，又含住了自己的手指开始吞咽，两条腿也摩擦在了一起：“是……饿……我好饿……”
她自语了半天说不明白，最终放弃般软下了腰，可怜地瘫在我的怀里，小声撒娇：“……我好饿……抱抱我……”
“当然。”
我笑了，更温柔地抱紧了她，同时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圣饼与圣水，递到瑞亚的嘴边，承诺道：“请放心吧，您再也不会饿了。”
瑞亚眨了下眼睛，看了一眼食物，就这样窝在我的怀里，朝我无比可爱地甜笑起来，张开了嘴。
“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