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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三章 ...

  •   过了上元节,赵霈的政务也逐渐多了起来,加之之前积压下来的,一连几天他都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他在扶云殿前殿议事,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整日守在她身边,她在扶云殿后殿等他回来,不过三两步的距离,竟硬生生分隔出了美感来。
      每日赵霈都会陪她一起在后殿中进食,她嫌自己的食案没有赵霈的气派,竟抱着小杌子坐到了赵霈面前,她明明跃跃欲试又故意做出小心翼翼的表情,眼中满是恳求:“赵霈,我能吃你这一桌吗?”
      他看了眼她的食案,眉间折起一道淡淡的痕迹,冷声问一旁的司膳:“白小姐的膳食可是有什么不妥?”
      司膳心一沉还没来得及回话,白妧忙替他解释道:“不是司膳的问题,是我……”她脸颊微微发红,“我知道这样做在你们这儿不合规矩,可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一晌午没和我说话儿了。”
      她突如其来的撩拨令他觉得心中十分妥帖,即便刚才在前殿和言官争执了几句,他此时也早已平复。
      他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终于从前殿的拉锯战中回过神来,“可是觉得无趣了?”
      白妧摇摇头,“司帐姐姐和鹿簪大人陪我去逛了一会儿花园,倒也惬意。只是我没见到你,有些不习惯。”
      香炉燃着晾干的柑橘皮,一燃起来满室的柑橘清香。
      他一时间竟生出不真切的感觉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我不好,前殿积压的案子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我去批复,着实有些耗时。等我忙完这一阵子……”他突然停住口,讪讪收回手,“那时,你便该回去了。”
      到那时山高路远,他想再看她一眼又是难上加难。
      白妧夹起一块龙井竹荪放入他的碗中,“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不会因为你忙就无端生气。”
      他笑着说是,白小姐最明白事理了。
      她也笑着开解他:“我回去之后,你还可以给我写信啊,我给你画画儿,你不忙的时候就给我写信。我总觉得只要咱们心在一处,不碍乎就是一座芝垭山的事,你说呢?”
      他深以为然,握了一握她的手:“白妧,情之一事我太不懂,你能不能慢慢教会我?有时候我真怕,真怕又把你弄丢了。”
      她咂咂舌,怎么他说得自己就像个情场老手似的?她对此很不满意,说道:“你不是有三千御嫔吗?”
      “快别说了!”
      一说起这个他就羞愧,忙撑住额头,“不是解释过了吗?那些都不是我的嫔妾,是王兄留下的,唉,真麻烦,迟早我得将她们统统送走。”
      以己度人,白妧想到了从前在醍恩台时的绝望,于是问道:“那她们出去还能再嫁人吗?若是发还原籍,她们的父兄能接受她们吗?若是不能,她们还能去哪儿呢?”
      她一垂眸,“我觉得她们也怪可怜的。”得不到先王的宠爱便也罢了,花朵一般的年纪便守了寡,同龄的姊妹都在相夫教子,她们却要在王上死后像熬油灯似的熬着。
      赵霈没想到她会想那么远,于是便停下手上给她布菜的动作,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一旁的鹿簪忍不住插话,他笑着打圆场:“白小姐说笑了,进了宫的女人没有发回原籍的说法,这些妃子没有子嗣,本该在先王死后全部归入佛寺长伴青灯的,是咱们王上仁慈才准她们继续住在王宫里,锦衣玉食的供着。虽没有在外边儿那么自由,可好歹命还在。”
      白妧不解:“难道她们出了宫就活不成了?另嫁他人也好,自己谋生也好,总归是有出路的。”
      鹿簪挠挠头,“这一点咱们赵国和宋国就有些不同了,这些妃子就算是出了宫也不能返回原籍,不能改嫁,更不许在外面抛头露面。这也没什么为什么,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便是如此。”
      若说是风俗不同,她便无法再反驳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原本就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撼动的,更何况那些赵女心中也已经认定这种规矩,就算她站在她们面前鼓励她们自谋生计,她们只会当她是脑子坏掉了。
      她叹了口气不再提,赵霈见她不再提那些御嫔的事,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些女人放在那里迟早是个隐患,还是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赵霈进食的时间有限,毕竟前殿诸位大人也只是用过简餐后便又开始候着了。鹿簪掐着时间适时地催促道:“白小姐别顾着去想别人的事了,王上给您夹的菜都快凉了。”
      白妧低头一看,莲花形的碗盏中已经被他夹过来的菜堆满,尖尖的像座小山。
      他对着碗筷痴痴地发笑,被她发现,起初还不肯承认,后被白妧当场“抓获”,才终于不再否认。
      被当场揭穿难免有有些难堪,他只得僵着脸承认。
      “我是笑了。怎么?不许笑么?”
      白妧觉得很奇怪:“你好歹说出来让我知道你笑什么?”
      他停箸,终于抬头正视她的眼睛,看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我不过是觉得你和我这样坐在这里,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这些本是该是我梦中的场景。”
      什么夫妻?白妧的脸微微一红,嗔道:“你也不害臊!”
      他大概也是觉得难为情,红着耳朵觉得好笑。
      鹿簪和司膳他们都在呢,偏不依不饶叫他说出来,这下可好,说出来了,她又不高兴。
      殿外有宫人通报太后娘娘来了,白妧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赵霈的母亲来了,那位傅太后自那一晚后还没正式碰过面呢。她乐意见赵霈的母亲,说话间站起身来,白氏本就是一位美妇人,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不过才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很是清雅,正在宫人的引领下移步进来。
      “太后娘娘安好。”
      白妧行了一礼,在她起身后赵霈才不紧不慢起身。
      赵霈依礼问候:“母亲来了。”
      赵霈随时对别人都是不咸不淡的样子,白太后也并不在意。
      只是一见到屋里的情形,他们二人正在在同一张案几上进膳,难免觉得有些吃惊,这样的情形似乎自她进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见到男女同席同桌,大概是幼时,在白家看见父母亲了,她顿时有点恍惚。
      赵霈见她面露不虞,以为她是不满意白妧和他同几吃饭,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实际上他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又不想太约束白妧,一切只是随着她的性子来。
      原本与白妧在一起的愉悦全然不见,眼中也渐渐变得冰冷。
      他甚至以为白氏会看不起白妧了,谁知白氏却又不自觉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来,他一时捉摸不透白氏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白妧轻咳了两声提醒,他们母子方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
      白氏回过神来:“我……我来给白小姐把把脉。”
      赵霈不置可否,随她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白氏细细把了脉,面上逐渐露出微笑。
      片刻后,她收回手,看着赵霈一步不移地立在白妧身后,对他说道:“白小姐脉搏有力,面色红润,可见迷药已经完全排出体外了。”
      白妧扭过头与赵霈相视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氏便道:“你来,我且试试你的。”
      她这句话是对赵霈说的,赵霈却迟疑片刻,他眼中毫无情绪波动,“不必了。”
      他护着手往后退了一步,可白氏坚持要替他把脉。
      这令白妧想起赵霈小时候被白氏喂药的事来,说实在,这几日与白氏相处下来,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可她觉得白氏十分温柔,对赵霈的事也并不干涉,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能对自己儿子下毒的人。
      她站起身站到赵霈身边去,一时间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老实说,自从知道赵霈小时候用过导致体虚的药后,白妧也一直很想知道他的身体如今到底如何了,且不去说成年后他没什么大碍,可如今这副身子毕竟才十六岁啊,若有什么不妥也好早做打算。
      她皱着眉,温声劝赵霈:“要不然就试试吧?其实也不耽误什么事……”
      赵霈见她小鹿般受惊的模样,想到这是母亲和白妧的正式见面,他不欲令白妧内心不安,于是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摊开手任由白氏把脉。
      显然白氏给赵霈把脉的时间要比白妧的时间长得多,过了大半晌,白氏才收回手,长舒一口气。
      其实并不是真的把脉需要那么久,而是白氏心中五味杂陈,她想给赵霈寻常把个脉他都不肯,白小姐随口一说他便允了,这样一比较只觉得落差也未免太大了。
      这样一想,她眼中不自觉竟流露出失落来。
      赵霈眉目间满是讥讽,他一面收回手,一面直直地看向白氏的眼睛:“怎么?孩儿身康体健令母亲很失望吗?”
      白氏抬起眼眸讶异道:“王上何出此言?王上身体康健是赵国之福。”
      白妧吃了一惊,这样争锋相对,白氏都不叫儿子了,这是要吵架呀!
      果然赵霈眼角发红,沉声对内侍官喊了一声:“滚出去!”
      他是叫门口的内侍宫女们出去,可白氏却气得脸色煞白,胸口起伏加剧。
      白妧也瞪着大眼睛,她转身欲走,却被赵霈一伸手抓住。
      这……他拉住了她,是不是表示接下来的话题也是她可以听的?可我并不想听啊,她心跳又快了几分,心中埋怨起赵霈来,要吵架不得等我回了济阴再吵?我夹在这中间该多为难啊,她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鹿簪等人就更体贴了,出门去后还不忘轻轻合上殿门,只是默默递给白妧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当殿中只剩下三人时,白氏眼中才真正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问道,“王上在怀疑我什么?”
      赵霈眼中不耐烦:“分明是母亲先怀疑孤的。”
      “我怀疑王上什么?”她神情哀哀,“自王上回宫,我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心只为王上扫清障碍,可王上还是怀疑我?”
      她凄厉地苦笑着,抬起自己的双手,似乎想从指尖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双手,早已不是最初悬壶济世的那一双手了,这双手沾满了这个王宫中洗不尽的鲜血和阴谋。
      赵霈厌恶地皱眉,并不想看她这副样子,总是一副她被人所迫的样子。又因白妧在旁,他明知道白氏心中所想,却总是觉得难以启齿。
      “母亲为何急于替孤把脉?从前孤身子如何,如今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母亲何必再装呢?”
      上一世他就始终觉得若不是他自行停药,恐怕自己根本活不过二十岁吧。
      白氏并不觉得意外,原本她是想将从前的事向他说清楚,没想到他已经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自己擅自停了药,如今把过脉,他身体也并未留下什么隐患,她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的确做过,所以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可她有她的苦衷,即便再小心地斟酌用药她也的确是给他下过药,她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眼前的少年清瘦,这个人还是她的儿子吗?
      他自生下来便很少待在自己身边,傅氏忌惮庶子,她便主动将赵霈送到傅氏身边,因为唯有跟傅氏培养出感情,让傅氏觉得她并不在意儿子和王位,才能令傅氏不会下手害赵霈。
      白氏知道他很辛苦,他后宫这么久以来,除了和白小姐在一起会有片刻的笑意,哪一刻不是殚精竭力?
      她宁愿在傅氏面前卑躬屈膝的活着,也不要这个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孩子因为她的一时大意被人伤害。
      八岁时更是离开王宫远去他国,他们母子之前从没有过谈心,从没有过亲切的对话,从不知道何为天伦之乐……
      从前给他服用导致体虚的药是为了他好,今日为他把脉打算替他调理也是为了他好,不同时局之下该有不同的应对,她替他打算,却被他说成算计。
      罢了罢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尚且不知赵霈真心想要什么,又怎么能奢望赵霈去理解她呢?
      往事赵霈也不愿提起,只觉得心中悲苦,闭了闭眼下逐客令。
      “母亲请回吧。”
      白氏只是温顺地点点头,站起身往外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赵霈回宫之后她从曾不主动向他示好,甚至很多时候傅氏表现得都比她亲近,可是不亲近不代表不想念,她一直在替他做着许多事情,小心翼翼替他周旋,可母子关系依旧无法破冰。
      “太后娘娘留步。”
      白妧听他们简洁的言语,若不是从前赵霈说过这件事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母子俩在说什么,她突然想到什么,蓦地出声叫住了白氏,赵霈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止。
      白氏停下脚步,偏过脸看她。
      她的眼中有些落寞,心中只想赵霈未在白小姐面前将事情说破已经是给她留颜面了,否则叫人知道该多难堪啊,这世界上哪里有给孩子下药的母亲……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的的确确是给赵霈下了药,她无法辩解。此时她想快点离开,以免说破以后更难堪。
      白妧快步上前牵住白氏的手,那双手一如既往的温暖柔软,她脑中忍不住想,如果赵霈小时候她曾用这双手抱着他哄他入睡,那么赵霈一定无法忘记吧。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偏偏她没有抱过没有亲过,甚至赵霈曾经也说过,他很羡慕白家的家庭氛围,羡慕白妧有崔氏这样的母亲,也许每一次她在崔氏怀里撒娇的时候,赵霈也会想起她的母亲吧。
      可目前容不得她想那么多,白妧定了定神,对白氏说道:“太后娘娘,世上无不爱子女的父母,我想你和和赵霈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总觉得你们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她被白妧挽留很高兴,她知道她对白妧这种没由来喜欢有些奇怪,白妧胖嘟嘟原本就很讨喜,长得珠圆玉润又穿着粉色的衣裳,总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赵霈缺失的东西正在一点点被弥补,白妧这样的女孩,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愿意为自己争上一争,辩上一辩,可她终究做不成这样的人,她性子淡漠,不喜欢解释,不想争取。
      一想到赵霈这样的性子,闹别扭时白妧愿意哄着他,她便觉得欣慰,有一个人肯哄着你迁就你就是你的福气啊。
      白氏笑了一笑说不必了,“我与王上之间并没有什么误会。”她面上露出笑容来,仍然显得有些勉强。
      赵霈大概自己毫无知觉他和他的母亲其实是同一种执拗的性子,是同一种人,认准了目标便迎头直上,生性不喜欢为自己做过的事做出解释,能随遇而安,也能隐忍蛰伏。
      白氏瞥眼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赵霈,深锗色的长衫衬得他有些老气,此时的他已经收敛了脾气,仿佛刚才大怒的人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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