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秦九北

5、第五章

　　他回过身，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横在上腹，虚虚搭着，有些支撑不住似的微微弯着腰，踱到沙发旁坐下。

　　“过来。”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沈舟遥瞥了他一眼，不情愿的往他那边挪了挪，陆林深手一长，一把将她揽了过来。

　　“你们聊了什么？”几个字说得醋意满满，他也毫不掩饰。

　　她低头扫了一眼他覆在胃上的手，微微皱了下眉头，又装作没看见一般将目光移到别处，心想着这人完全就是只狐狸呀狐狸，刚才还护食似的对着别人张牙舞爪的，转身就在这装起可怜闹上别扭了。

　　沈舟遥不为所动，“没什么，随便聊聊。”

　　“他要你考虑什么？”

　　……

　　良久，在陆林深打算放弃追问时，神舟遥缓缓开口：“我之前一直跟的那个案子有眉目了，要去F市做跟进采访，下周动身，天墨哥问我还要不要继续参与。”

　　“……你想去吗？”

　　“你想我去吗？”

　　几乎是瞬间，沈舟遥反问他。

　　陆林深低着头，没有说话，横在胃上的手越陷越深，额间已经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汗，就在沈舟遥看不下去，想要伸手阻拦的时，他突然松了劲儿，转而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梨涡微扬，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你决定就好，想去就去，不用顾及我。”

　　沈舟遥的眼睛暗了暗，他知道她想听什么答案的，可他还是没有开口挽留。

　　……

　　“好。”

　　“想吃什么，我去做。”

　　沈舟遥看着他强打着精神的样子，终是不忍他继续逞强，一把拦住他：“得了吧你，搞得跟我压榨劳动力似的，上去躺会吧，饭好了我叫你。”

　　“好，遥遥真好。”他笑意更甚，轻巧的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其实结婚以来沈舟遥很少有机会下厨，陆林深在家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做，后来他工作忙了，也一直是家里的阿姨负责准备餐食。因此，考虑到自己本就普通还搁置了许久的厨艺，沈舟遥想了半天还是认命的开始煮粥，毕竟这是她目前最有把握的食物了。

　　拜陆林深那挑剔的嘴和金贵的胃所赐，这么多年下来她倒是熬得一手好粥，咸香爽口，滋味软烂，陆林深每每生病没有胃口的时候，她都会做给他喝，想起上一次给他熬粥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便加快了动作，煮粥的间隙还煎了鸡蛋，准备了些小菜。

　　等她做好早餐准备去叫陆林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人根本没有上楼，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像是很冷似的，他手臂不自觉的环在身前，仔细一看竟有些微微发颤。沈舟遥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果然很烫，她皱了皱眉头，有些着急的晃了晃他的胳膊，生怕这人就这么烧晕了过去。

　　“陆林深？”她试探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好在这人意识还算清醒，手刚碰到他就醒了过来，含着水光的眸子眨巴了两下，反应了一会，冲她笑了笑：“不小心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刚睡醒，他声音不大，嗓子还有些哑，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汗珠，虽是笑着，可整个人看上去却异常虚弱。

　　他就着沈舟遥的手坐了起来，靠在她肩上低头缓着，右手紧紧捂着胸口，像是真的难受的紧了，连呼气间都带着颤抖，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愿让她担心。

　　但沈舟遥能感觉得到，他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否则他是万万不会像现在这般放任自己就这么靠在她肩上，提不起丝毫力气。

　　她扶着他的手紧了紧，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似的，细细密密的泛着疼。

　　“怎么突然这么难受啊，是哪里痛吗？嗯？”沈舟遥在他耳边轻声问。

　　怀里的人微微摇了摇头，强忍着不适：“低血糖……让我靠一下就好。”他声音极小，无力到最后几个字几乎都没有声音。

　　沈舟遥握住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湿冷一片。她有些着急，摸了摸陆林深的口袋，才想起他正穿着睡衣，没有平时衣兜里常装着的糖果：“我去给你拿点糖过来好吗？”

　　他们俩虽都不喜甜，但因着陆林深低血糖的毛病，还是在玄关和卧室床头摆着些糖果，好让他起床时或者出门前能随手拿到几颗，即便不吃能装在身上也好，怕的就是现在这种突发状况。沈舟遥此刻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在茶几上也放些糖果。

　　怀里的人像是没有力气了似的，只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呜咽，沈舟遥不再等他的回复，小心的扶他重新躺下，又扯了旁边沙发上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刚刚转身便被人拉住衣角。

　　“可不可以不要走。”那语气太过低弱可怜，竟让沈舟遥听出了些委屈和恳求。

　　她突然有些恍惚，正要心软，想蹲下身子安抚他，袖口间的力量却突然撤去。那人收回了手臂，重新放在身前，手指微曲成拳，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一般，明明已经难受的视野都不甚清明，却还是对着她扯出来了一个微笑：“算了，你去吧，快点回来。”然后便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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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舟遥忍住眼里的酸涩，快步走到玄关，却不知道门口的糖盒什么时候已经空了，情急之下干脆直接奔向厨房，抓了几颗冰糖便赶紧跑回他身边。

　　“陆林深？”

　　“嗯。”只是瞬间，那人便应了她，眼皮无力的撑了起来，有些控制不住的往下阖，却依旧掩不住他眸子里闪烁的水光，虽是病着，也仍是好看极了：“我没睡，在等着你呢。”

　　她鼻头一酸，赶忙把一块冰糖递到他唇边，他薄唇轻启，低头含进嘴里。

　　知道他心慌的躺不住，沈舟遥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好让他重新靠在她怀里

　　陆林深此时已是冷汗津津，身上的衣服也微微泛着潮湿，沈舟遥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那唯一一次，因为经期失血过多，洗澡时犯了低血糖，差点晕倒的经历。

　　那种令人无力招架的眩晕感，拼命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事物却还是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明明冷的要死却还是不住的出冷汗，四肢麻木酸胀，想要扶着什么却使不上丝毫力气，无论怎么大口的喘气都无法减轻胸腔里的窒息感，身体一点一点的降下去，直到被抽空最后一丝力气，就那么晕倒在了浴室里。

　　她当时只是晕了几分钟便被妈妈发现扶了出来，即便是这样，都裹着被子在床上缓了很久，心有余悸的往胸腔里大口吸气，强压着阵阵呕意，猛灌了几大口甜腻腻的果汁，周身的无力感才缓缓消退。

　　可就是这种，经历一次就再也忘不掉的感受，他却每天都在体会吗？

　　幸运了片刻就能缓解，不幸的话便比之更甚。

　　脑海里突然闪过在医院的那些日子，她每一次用冷言冷语逼他走时，他起身后下意识扶上床边的手，闭着眼睛片刻的忍耐，还有离开时略微摇晃的身形……

　　本就泛着酸楚的心已经被拧成一团，扯得她生疼，她攥着他的手，一边替他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泪。

　　她哭的很安静，只是偶尔有轻微的抽泣，边哭边擦，若不是有泪水不小心落到他的手上，他大概都不会察觉。

　　口中的糖渐渐化开，虽然还是头晕心慌，冷到想要靠在她怀里就这么睡过去，但多少还是压退了些喉间泛起的阵阵呕意，好容易积攒了些力气，睁眼却瞧见眼前的姑娘正哭的伤心，陆林深有些不忍，反手握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对不起，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姑娘脸上还挂着泪水，急忙摇了摇头：“别胡说，你也不想这么难受的啊。”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陆林深被她逗得轻笑一声，满脸的无奈：“是啊，所以你不要哭了嘛，你一哭我就更难受了。”随后松开她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像是仅仅这一个动作便耗费了许多力气，他垂下手臂，重新阖上眼睛，靠在她肩上低低地叹了一声：“好累啊。”

　　沈舟遥拉了拉在他身上的毯子，又塞了颗糖在他嘴里，随后抱紧他：“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吧，我会陪着你的。”

　　“嗯……一会就好……就一会。”

　　他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终于消耗殆尽，就这么放任自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即便如此，陆林深也只睡了十分钟左右，大概是因为不舍得靠得太久，尽管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也还是记着不要让她太辛苦。

　　他从她怀里坐了起来，虚弱的笑了笑，伸手捏了两下她的肩膀：“累不累。”

　　“不累，你可以多睡一会的。”

　　陆林深摇头：“我这都是老毛病了，缓过来就好了，应该好好休息的是你，我可刚答应过你天墨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这话说得认真，配上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和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她差一点就感动了……如果没有最后一句的话。

　　“你这一大早起来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啊，该不会是因为我跟天墨哥多说了几句话，你就心眼小到把自己给气晕了吧。”沈舟遥看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呵，天墨哥天墨哥，叫得真亲，不是你先把我一个人扔楼上自己跑下来的吗？”

　　“你……”一个没忍住，沈舟遥终于被他这副幼稚的的样子给气笑了，明媚的面容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陆林深，你是小学生吗？”

　　见她终于笑了，陆林深才放下心来，嘴角牵起一个暖暖的笑容，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深情，他捏了捏她的脸：“笑了啊。”而后揽过她的身子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蹭着，打趣道：“这姑娘也太好哄了吧，怎么一逗就笑了？嗯？”

　　“哼，不好哄能被你拐跑吗。”沈舟遥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还有些发热的体温，鼻尖又开始发酸，又气又心疼：“骗子骗子大骗子，陆林深你就是个骗子！”说着，还不忘在他胸口落下几拳。

　　陆林深一把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拳头，不顾她的挣扎，放在心口，伏在她耳边低声说：“这里面装的全都是你，打坏了你要怎么赔给我？”

　　指尖传过他有力的心跳，温热的气息呼哧呼哧的洒在耳边，惹得她红了耳根，连带着脸颊也有些发烫，她趴在他怀里老实的不再动作，只是轻声念叨了一句：“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