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过缓》寂寞红中

9、第九章

　　眼见着纪氏父女离开，任涛一口气仍吊在半空松不得。正好阿姨走过来请示是否开饭，潘玉玲挥一挥手，示意阿姨装汤，转身温文地冲着林婉微笑：
　　“林小姐，是吧？不好意思，小儿做事太过鲁莽，今天让你这一趟走得实再是无礼。”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被美人这么软软地叫，让林婉受宠若惊：“阿姨，您叫我林婉就可以了。不用林小姐林小姐的叫，不习惯。”
　　“那好吧，林婉，不管怎么说，这儿子没教育好，都是当妈的责任。刚才那样的情形，我怎么都有错。你要是真的不跟阿姨生气了，就留在这里吃一顿便饭吧。”
　　林婉怎么会拒绝未来婆婆如此妖娆的橄榄枝，只知道今天莫名其妙出现的情敌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尽管看起来婆婆对前任感情更深，但对自己也不反感，最重要的是任思源对自己真如之前他表白的那样，是认真而负责任的。这一波三折的第一次会晤以这样河蟹的方式来大团圆，实再是完美得无欲无求了。
　　任思源有一种发了噩梦的不真实感：一向心思曲折的老妈居然会这么容易就顺了自己的意，好吧，你说不要，那就不要吧！好吧，你说要这个，那就拿回家吧……
　　反观自己倒真象是反叛期无理取闹的毛孩子，这心里就跟活吞了一把猪毛那么腻味刺激，一顿中午饭，吃得甚是心不在蔫，筷子夹来夹去只在面前的红烧小排和白米饭上来回移动，惹得任涛屡屡看过去。只有水泥成品神经的林婉完全感觉不出任何不妥，只是暗自啧着嘴叹气：任家这杭菜做得精致却不够份量，几筷子下去就见到油花子下淡淡的青瓷的盘子底了，好不扫兴。
　　见儿子携新任女友怏怏地驾车离开，任涛心里跟任思源一样的不踏实，潘玉玲又在书房里翻那些残旧的唱本真迹，任涛一会儿送茶点，一会送梅干，来回折腾了数次，终于让潘玉玲不耐起来，把漂亮的丹凤眼一睁：
　　“你这人，有什么话要问就问吧，别再来来回回晃得我头晕了。”
　　任涛嘿嘿笑着，心想只要自家媳妇不跟他装糊涂就好办：
　　“圆圆这事，你是真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潘玉玲叹口气：“哪有倔得过自己孩子的爷娘！”
　　“嘿嘿嘿，这别人家的儿子我不敢说，可是咱们家儿子，要是他妈都捏不住他，他就不用姓任了！”
　　“你少跟我说好听的！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姓任的，才这辈子这么劳心劳命！”
　　任涛继续笑，由衷的，他喜欢老婆偶尔发泄出来的师奶式的不满，这样的机会总能让他无比踏实和充满心臆的幸福。
　　“笑笑笑，就知道笑！”潘玉玲也忍不住哧笑出来，伸出纤长苍白的食指在任涛额头戳了一下，冰凉的触觉没有令任涛冷静下来，反而激起他韦小宝式的激情，一掌握住潘玉玲的手，把对面整个人拉进怀里。潘玉玲靠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眼睛虑闭了闭，居然真的感觉累了：
　　“放心吧，我还会对他怎么样呢，野生鸡打得满天飞，自家儿子打得团团转，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只是担心圆圆搞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任涛不是不喜欢纪缓，小姑娘基本上就是自己看着大的，对着自家女儿也就这么上下了。只是对老婆如此看重纪缓，非要划拉回家做儿媳妇的做法，任涛却没办法理解。何况儿子对纪缓一直并不以为然的态度，更让他感觉象在身边安颗定时炸弹，引爆只是迟早的事，伤了纪缓不好，伤了母子情份更糟。如今这样，不算最好，起码不算太差。
　　任涛想了想，轻声说：“我看明天我还是去趟舒家，顺便把那盒普洱给老舒送过去，毕竟两家人，这么长时间了，总不能因为圆圆这事闹生分了。”
　　潘玉玲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半晌，直起身，淡淡地说：
　　“他纪临安怎么想什么我不管，我只管囡囡。”言毕，伸手握起几上的白瓷茶杯，靠在嘴边轻轻吹。
　　任涛心里一紧：“你还是没有放弃？那你今天——唉，我就知道你要做的事哪会那么容易撒开手，原来早有了打算。”
　　潘玉玲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凉薄，淡淡地不再言语，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重新拾起手抄本看了起来。
　　任涛知道这是潘玉玲不想再谈下去的意思，只好站起来往外走，只顾着想心事，却错过潘玉玲勾着头微不可闻地叹息：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胜券在握。”
　　纪缓跟着纪临安回到剧院的家属楼时，看到楼下有阿姨在洗碗，这才想起已经一点过了。自己不觉得饿，但是纪临安是经不得饿的，于是回过身问：
　　“爸，要不我们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吧。”
　　纪临安点点头，于是两父女找了一间桂林米粉铺一人要了一碗米粉，吃了起来。
　　纪临安饿狠了，三两下就吃完了。纪缓则完全没有胃口，怕纪临安见自己吃不下会难过，纪缓只好咬着牙把一碗粉扒拉进肚子，象撑了一肚了石头，与纪临安相跟着慢慢往家踱。
　　沉默半晌，纪缓扬起嘴角跟纪临安说：“爸，我想，下个月就搬回家住了吧。那边房子租金不低，离公司又远，还是退掉算了。”
　　“嗯。”纪临安应了一声，看向女儿的眼神有些复杂。纪缓的笑容在纪临安的注视下有些舒展不开，僵持了半天，终于还是慢慢垮了下来，纪缓垂下眼，浓长的睫毛把下面的表情藏得严实，纪临安却完全想象得出来纪缓的鼻翼在怎样轻轻的扇动，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就跟她妈——范梅梅犯倔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多人都说这两母女长得一点也不象，只有他知道，骨子里，纪缓跟死了的范梅梅一样，死倔。
　　纪临安伸了伸手，想拍拍那个瘦小伶俐的肩膀，却只是抬了抬手指——这样的亲昵太久不曾有过了，久到，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不露痕迹地表达。
　　纪缓一点不曾体会到纪临安的纠结，只是自顾自想着心事：这些年来，纪临安长年在山西工作，一直是潘玉玲在照顾这个家。原是因了那一层的妄想，纪缓尽管有些不安，但总算还能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关照。如今，与任家的关系这样被颠覆了，她知道，要了结的，不仅仅是还回钥匙这么简单。
　　至于那纠缠在血液里的酸涩的悲伤，纪缓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负荷不起那些堂皇的情感风暴。
　　现下的房子是范梅梅去世前剧院照顾给她们家的六十几平方的小套间，后来房改花几万块买了下来。说起来，这几万块还是潘玉玲借的，五年后，还完这笔钱时，纪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觉得自己跟“童养媳”这个词关系不是那么密切了一些。穿过暗黑的楼道，闻到一股西洋菜汤的味道，纪缓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
　　“我后天就回矿上。”纪临安在纪缓刚刚打开阳台门的时候突然说。
　　纪缓的手一顿，转过身叫了一声：“爸——”眼圈就红了，扑到了纪临安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