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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想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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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大惊之下腿软,却不曾想摔进了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中。
他惊疑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进了柳过平静到几乎冷漠的黑眸中。
曾经沈云最喜欢的就是柳过的眼睛,黑漆漆的,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纯粹和依赖,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而此时,他却只感到透骨的寒冷,像是赤身站在霜雪天中,冻得他浑身僵硬。
这人是谁?
到底什么时候?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不是他师兄?
他脑中嗡嗡作响,万千思绪混作一团乱麻。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他却听到自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师兄。”
半晌,柳过才开了口。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姑且叫你师兄吧。”
他知道了。
“什么时候?”
“师兄,你我多年情谊,我在内心里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兄长了。”
“什么时候?”
柳过不答,只继续道:“师兄,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寒冬,接连飘了六日的雪,冰雪漫天。那会儿我发着高烧,想吃糖葫芦,你跑了十三里路,用仅剩的三个铜板给我买了一串儿糖葫芦。那糖葫芦真的好甜,又冰又甜。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你是我的兄长。”
柳过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他的眼角天生有些向下,从沈云的角度看过去,总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让沈云忍不住就从了他的意。但此时沈云终于看到了他往日哀求的目光之下隐藏的那抹悲悯和通澈。
像一尾毒蛇,狠狠地咬住沈云的皮肉,尖长的獠牙扎进肌肤,毒液毫不留情地注入,眨眼间就蔓延全身。
糖葫芦?
哦,那是他刚穿越过来不久。
那时他从灵床上醒来,因为替他续命而油灯枯尽的师父挺着最后一口气,将十二岁的柳过和空荡荡的门派交到他手上,他看着师父干枯得皮都贴在骨头上了的手,无法拒绝,只得将师父强行塞给他的这口生气咽下去,扛起整个门派。
以命换命,临终托孤,管你是抑郁还是臆想,这担子,怎敢不接?
沈云当然不敢,他不但接了,还接得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他自认为自己的命不值几个钱,不然也不会毫不犹豫地救起差点卷入大货车车轮之下的小猫。
但这命不是他的,是别人的,甭管是硬塞还是自愿,他都得接着。
至此,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就扛起了教养只比自己小四岁的师弟的责任。
那年冬天,破破烂烂的门派根本抵挡不住连月的寒冷。师弟病得很厉害,平日里圆润的脸此时烧得通红、饿得干瘦。门派里所有的前都已经拿去给师弟换药了,还剩三个铜板,是明日的饭钱。
明日?
沈云不知道柳过还有没有明日。柳过已经烧了好几天了,今夜烧再不退,就真的药石罔效了。
这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长成的小少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睁开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沈云,迷迷糊糊地说:“我要师兄……要师兄……”
沈云握住他的手,说:“师兄在。”
或许是因为难以接受师父早逝,葬过师父后,柳过再没说过“师父”“师兄”,这是沈云第一次听他唤师兄。
柳过说:“……师兄……我想师兄了……我想吃糖葫芦。”
沈云摩挲着仅有的三个铜板,内心尽是绝望。
为什么仅仅是活着就这么艰难呢?
为什么要让我来呢?
我……我做不到啊……
好想就这么死去……好想什么都不管了……
我好累啊……
“我想……我想吃一口糖葫芦……”
小少年微弱的声音却如同一道惊雷,将沈云猛然惊醒。
我在想什么?
不行,我害死了他的师父,我必须要照顾他。
沈云咬牙,将满是死气的灵魂强力支撑起来,囫囵塞回用别人的生命搭起来的皮囊里,挤出一个笑容:“乖,师兄这就给你买。”
嘴角半扬不扬,就像是被苦难压弯了一般,竟充满了令人难过的温柔稳重。
啊,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回事。但有一点柳过说得不对,不是三个铜板,是六个。
那时他想着高烧不退的小少年,忍住想要退缩的恐惧,挨家敲开所有的门,一家一家问过去,谁有冰糖葫芦。
第一百一十六家,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小贩看他一脸焦急,破衣烂衫,满身雪水,不屑地嘲笑他,一串往日里卖一个铜板的糖葫芦,非要他六个铜板。
“没有?哈哈哈哈,那就给爷爷磕六个响头!”
沈云不愿,那小贩却剔着牙,呸了一声,讥笑道:“这方圆十里,可就只有爷爷家有,你再找就只能去留仙镇喽。小孩,你磕不磕?”
留仙镇,晴日里来回尚且要两日,更不要提这漫天冰霜。
他等得,柳过等不得。
沈云低着头,双膝重重落在雪中,结结实实地磕了六个响头。
小贩骂骂咧咧地将糖葫芦丢给他,他冻僵了的手没接住,红彤彤的糖葫芦就掉到雪地上,咕溜溜地转了几圈,白莹莹的雪粘在上面,霎是漂亮。
他忙将糖葫芦捡起来,道了句谢,转身冲进越来越大的冰雪狂风中。
小贩对着他跪的地方啐了一口,“碰”地一下关了门,舒舒服服地缩回了温暖的床上。
将少年膝盖、额头留下的深坑和两个融化的浅浅小坑隔绝在另一个风雪世界中。
沈云额头上沾着的雪因为他的跑动而融化,顺着眼角落下来。
像是,一滴泪。
怪不得师父过世后的半年里,他不肯叫他师兄。
原来,从一开始,柳过就知道沈云不是他那同他相处十余年的师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兄长。
原来,他从来就不是少年情愫的寄托者。
“那这场婚礼……是什么意思?”
柳过闻言反问道:“你不是想要么?”
沈云抬头,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柳过长高了,也厉害了,但他其实从来就没变过。
他曾经问过柳过为什么又愿意叫他师兄了,大病初愈的柳过是怎么回答的呢?
啊,好像也是反问他:“你不是想要么?”
那时的沈云傻乎乎的,只觉得自己终于用一串沾满了雪的糖葫芦解开了小少年的心结。
但此时沈云却不再奢望有人毫无条件地对他好,他问:“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