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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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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淡黄色的窗纸,锐利的光线变得柔情似水,缓缓从床榻攀附到双眉紧锁的面庞,轻描着轮廓,唤醒了本就浅眠的男人。
杜湘回被绒毛似的晨光弄醒了。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顶,金色的束线让灰尘从画面中分离,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屋内起伏的轻呼声从对面传来,他侧头看过去,那一侧的床上两人相拥而眠。靠外的那一人似乎听见了声响,眼眶里眼球转动一圈,被薄薄的一层皮覆盖,遮去了光彩。紧接着她转过头,直愣愣的与杜湘回双眼对视,眼光清亮。
仅仅一瞬,她又一翻身坐起来。杜湘回急忙偏过头,惟恐看见了什么对恩人不敬。玉烟好笑地起身,穿上鞋,披上衣,将发丝挽在脑后,接着她又转过身将被子轻轻拉上,盖住了方才搂在她腰间的手臂。
三阴门有个颇为关怀的规定,每当大型宴会过后,都会有一天休息。或是下山探亲,或是上街采购,吃喝玩乐,任你安排。仆人也不例外。
直到日上三竿,院里响起欢快地笑声,丁元沂才模模糊糊地触摸到真切的被褥,听得见灵动的鸟鸣,挣扎着从翻腾的巨浪中回到现实。
她不是经常做梦,更不能清楚地记梦,唯独这是一个例外。
咸腥的水汽,阴冷的空气。这个梦是暗沉的深蓝色。
无边的海洋被惨淡乌云框住,是一幅无声的作品。画中的海张牙舞爪地想要逃脱。白色浪花变成了他肿大的双臂,高举着、挥舞着、扑腾着,将他身下的小船一遍一遍地吞吐,像老牛反刍似的,不厌其烦地咀嚼。但他不是温和的牲畜,是除了土地外的另一个世界的主宰。他的目标是框外,那里有更广阔的空间,可以尽情地撒野,天地的界限也不再清晰,更不会有恼人的海岸、聒噪的村庄、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渔民。这是一个真正的,属于大海的世界。
丁元沂起先还颇有闲情雅致的欣赏,却在下一个海浪打来之际,幽深的漩涡猛地将她不分青红皂白的也吸了进去。下一秒,她就变得头昏脑涨的,随着上下起伏的小船,无力去抵抗激流。低沉的气压几乎让她喘不上来气,胸腔被一种恐惧碾压,整个身子好像一片薄薄的纸,只有血管仍在流动。再下一秒,她就被猛烈的水花裹挟着抛向海洋深处。丁元沂奋力上游,双臂挥舞,想要拨开窒息的海水,好似耳鸣,周遭的一切都让她变得手足无措,只有连绵的鸣声充斥着大脑。
游啊游,直到双腿化为泡沫,双手汇入激流,她才终于妥协,接受了要葬身鱼腹的悲惨命运。
再一睁眼,明亮的阳光充斥着整间屋子,暖洋洋的气息安抚了丁元沂的惊醒。
“你醒啦。”玉烟端着一瓷白大碗跨过门槛“快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丁元沂低声应了一下,向对面看去。洁白无瑕,床面好似是一块乳白色的巨石,没有一丝皱痕。枕头,被单像是在巨石上雕刻出来的,都安安静静的沉睡着。
“那个谁,那个…那个姓杜的,他哪去了?”丁元沂直接将疑问说了出来。
“他啊,他挺厉害的,估计是属守宫的,恢复的挺快。”玉烟边说着,边把碗放在了桌上。“他去挑水了。”
“不怕被发现?”
“今早我去跟陈妈说了,说他是我远方表弟,趁着机会混上山来探亲的。”
“她没说什么?”
“说了几句。你也知道,她心善,不会让人立马下山,呆三天吧。”
“他自己怎么说?”
“想留下来,我没让。”
玉烟已经走到面前,扶着床边坐了下来。丁元沂看着她,那是一双盛满夏天的眼睛,是刺眼的阳光透过脉络清晰的艳绿叶子,她在用一种灼热的视线叫每个被她盯着的人感到热气难耐。
“这对我们都好,他得罪了人,是那些上面人。我讨厌他们,却也只能背后骂骂,平常不都得躲着点吗。”
丁元沂依旧看着那微皱的眉毛下面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点点头。
“你说得对,咱们已经够仁慈了。”
玉烟终于笑了起来,她拍了拍丁元沂藏在被子下面的小腿,又站起身把碗拿了过来。
“吃饭吧。你又做噩梦了啊。”
丁元沂吃着碗里的白菜豆腐,无声地点点头。
玉烟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只听门口传来脚步声,瘦高条影子倾斜在石板上,像个竹竿似的。
杜湘回回来了,他跟两个转过来的脑袋轻轻点头,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拳打脚踢过的衣服,不过已经被清洗干净,散发着微微地潮气,原来是月白色的。
他走进屋坐在了靠近床边的凳子上,用一种小猫般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丁元沂,手绞着袖口,嘴巴微颤,青涩的像个幼童。
“他不会有脑疾吧。”丁元沂暗暗的想。
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又低头吃饭去了。
“明天我们就得去容听阁任职,一大早就走,你得自己呆着了。”又是玉烟挑起的话头。“你也可以去找我们,不过不能进,只能在外面坐着。容听阁门前是条十米宽的大道,周围都是比你高一点的小树苗,那阳光可足了,能把路从早照到晚。”她又想了想“不过晒晒也对你恢复有好处。”
瓷白碗看着大,其实就碗口宽,能多盖上几种菜,照丁元沂的吃法,再斯文点,二十分钟也足够了。
她很快就吃完了,刚放下碗,就有一双大手接过拿走。丁元沂抬头看,杜湘回腼腆一笑“我去洗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