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客栈有妖在》有鹿在野

8、非我族类

　　08

　　天空不知不觉又阴沉下来，石门观菜园里的黎老爷子原地打坐平复了一会，咬牙扶着水缸站起来，孙女的意识还没回来，他心里忐忑不安。

　　黎锦捏了个口诀，轻轻按在黎梨的额头，集中心神呼叫她：“梨子，听爷爷的话，你马上回来！”
　　“不要管封印了，听爷爷的，先回来！”

　　在尔海湖底的黎梨隐约听到了爷爷的传话，但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
　　那是一双泛白的眼睛，几乎看不见瞳孔，在暗红的血气中，似幽凉的雾障。

　　初看见时，黎梨觉得这对不同于人类的眼球可怖极了，像是某种生物被困在无一丝光亮照进的深渊中，千万年时光流转，眼睛退化，瞳孔里只余下布满血丝的浮肿与苍白。

　　黎梨从小被呵护备至，没有历经过危险，加上浩瀚的尔海水波带给她一种更莫名深沉的安全感，她毫无心机伸出手，想要触碰血雾里的眼睛。

　　泛白的巨大双眼在她手掌伸出时瞬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沉闷的“咚咚咚”声响从裂缝里传出，伴随着这个熟悉的擂鼓声，一句来自深渊的、似乎每说出一个字都要历经痛楚的沙哑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出来：
　　“你……是你……”
　　“给我……一个痛快……”

　　声音模糊不清，黎梨俯下身来，靠近裂痕，最后几个字才稍微清晰一些传进她耳朵——
　　“杀了我！”

　　“啊！”黎梨双眼睁大，又眨了眨，愣住了……

　　有点不太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黎梨再想靠近裂缝时，擂鼓声已消失，从里面喷出的血雾也变淡了，不一会湖底就恢复了清净。

　　黎梨呆呆地看着水缸盖子上的裂痕，心里震动，又有些迷惑，前面的话模糊不清，但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最后听到的千真万确是“杀了我”三个字。

　　被黎家世代镇压的大妖，拼着撕开一条裂缝的机会，告诉她要“杀了他”？

　　从她懂事时起，爷爷就断断续续说起过家族的使命，但因为时代过于久远，大量的信息已经无从追究，口口相传下来，几乎也只剩下那唯一不变的目的：穷每一代之力，加固封印，困住大妖，以免祸害苍生！

　　可是，她与大妖第一次的交流，竟然是对方求她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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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子！”
　　爷爷焦急的声音也再次顺着水波传来，黎梨不敢耽误，最后看了一眼盖子上的裂缝，凝神收回元识。

　　意识回到身体时还是有些不适应，好在爷爷稳稳地捏着她的的肩膀，一连串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这孩子，怎么跟着我进了尔海，你要是出了事，唉……”
　　脸上是全无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黎梨摇了摇头，爷爷其实没有教授过她家传的法术，她做起这些来，全凭本能。

　　“爷爷，那根链子我扯掉了，但封印上的裂痕还在的。”
　　黎梨心中虽有疑问，但还是先告知黎老爷子他们此行上沧山最基本的目的：从小宇传话青石道长邀请他们上山那一刻，黎锦就知道沧山的封印出问题了。

　　“是爷爷莽撞了，把你牵扯了进来。”
　　“裂痕我和青石能修复好，嗯，青石……”提到青石道长的名字时，爷孙俩才忽然反应过来，这老道长还躺在菜地里呢！

　　两人扒开长势良好的蔬菜叶丛，把青石道长挖了出来。
　　黎老爷子一边叹气，一边两手不停在青石头部两侧的穴位上轻轻按动，不一会老道长醒转，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以远超于老年人灵活的身姿一跃而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符纸，口里叫着“师兄，我来救你！”
　　出手如风糊了黎老爷子一脸。

　　一把刮下脸上符纸的黎锦恨铁不成钢，求知若渴问孙女：“梨子啊，你不是说现在机器人已经很智能了嘛，我们要不干脆花点钱买个机器人守水缸不是更好，还能日夜看着不让什么遥控飞行器靠近，用机器打败机器！”
　　黎梨：……

　　老道长彻底清醒后，黎老爷子就开始和他讨论修补封印裂缝的问题。

　　黎梨心中有疑惑，她脑海里反复翻滚着在尔海里听到的那三个字，因此说完链子的事后，还是忍不住问：“爷爷，你知道里面封着的，到底是什么妖怪？”

　　黎老爷子沉吟了一会，才缓缓说：“只有他的名字，是绝不能遗忘的，小时候与你说过，你应该记得。”黎梨点头，黎老爷子接着说道：
　　“时间太过于久远，我们家为躲避战祸，也曾辗转过其他地方，文字资料也都遗失了。但守住封印这个使命，早融进家族血脉中啦。不管怎样颠沛流离，我们家族还是回到了这里，还是第一眼就会认出封印……”

　　这一点黎梨是记忆深刻的，她自蹒跚学步起，就莫名被古井吸引，常常趁爷爷不注意，自个跑到井盖上，到处拍拍打打，偶尔古井里有声音回应，幼小的黎梨更是兴奋得蹦跳起来——且作为四肢还不够协调的人类幼崽“扑通”掉进了一旁的锦鲤池内。

　　之后黎山南来了，黎梨觉得很有必要和这个一来就粘着她的弟弟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她拉着弟弟趴在井盖上，“你听，是不是有声音？听到了嘛！”

　　黎山南一脸茫然，他本能觉得要顺从姐姐的话，但一张白纸的他并不懂得说谎，只能带着一点委屈呆呆地看着姐姐，黎梨于是知道，原来黎家以外的人，是听不到的。

　　但是，童灿能听见——黎梨想起他，很快又从脑海里甩开，专注回到对大妖的疑问上，黎老爷子似乎也在回想，停顿了好一会才接着说：“曾经……也许你妈妈知道这里面的妖怪，但她……没来得及说。”

　　如果说黎梨的妈妈是黎均的魔怔，又何尝不是黎梨心底最介怀的存在。

　　她从未能见妈妈一眼，家中没有任何妈妈的照片或遗物，父亲从不提及，爷爷也只偶尔有只言片语，她连想象都无从想起，仅有空落落的不甘与难过。

　　黎梨低头，不再吭声。黎老爷子见她情绪低落，也想起儿子黎均临走前那警告的眼神，于是轻推一把，“梨子，剩下的事爷爷来办好，你要不要去前院煮茶来喝？”
　　末了又补一句：“想去找弟弟也可以呀，打个电话，他们应该没有走远。”

　　黎梨应了一声，她知道修补封印的事确实帮不上忙，心里闷闷的，连带着天气也阴沉了，还不如出去走走。

　　石门观外山风习习，带着森林特有的松木香气，深呼吸一口，胸中不由得清爽一些。
　　黎梨漫步走向林中小径，抽出手机打电话给黎山南，接通后问“你们走到哪里啦？我过来找噢？”

　　电话里头没有回答，只听得见黎山南的喘气声，黎梨纳闷，正想吐槽“你们这是走多快了嘛喘成这样……”
　　下一刻真实的声音响起，黎山南直接从山林小道里冲了出来，直直杵到黎梨面前。
　　他这才停下来撑住膝盖最后狠狠地喘了几口，挂了电话，一把抓住姐姐的手问：“刚才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这十六岁的男孩子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脸上尚有些孩子青涩的气息，身上的气力却已经像是成人。
　　黎梨只觉得被弟弟抓疼了手腕，想要甩开：“欸欸放手，疼，再不放我打你噢！”

　　黎山南马上松开了手，还是追问道：“我们刚刚看到尔海出了一个大漩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双眼睛已经把黎梨扫描一遍，确认没事，自己就先松了一口气，擦一把汗，撩起上衣扇风取凉，露出精瘦的腹部肌肉。

　　自从小宇大呼小叫发现尔海里的变化后，黎山南就已经掉头就往回跑，山路崎岖，他颇费了一些时间才跑回到道观前，正好就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安安稳稳重新归位。

　　黎梨让他走在前面带路，只回答道：“你怎么跑回来了，我没事呀。”
　　黎山南回头，不自觉就鼓起嘴，盯着她。黎梨一看见他这副表情，知道他执拗劲上来了。

　　这弟弟对着别人都非常懂事又好说话，唯独只会对着她鼓嘴撒娇，便只好又说：“水缸内部的封印被人破坏了一些，爷爷进去想要修复，我也去看了一眼。”
　　“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意外，不过已经解决啦。现在爷爷正和道长爷爷在修复封印了。”

　　黎山南这才露出微笑：“嗯！那我去摘菌子给你吃。”他一笑起来，又是满满的少年气息，黎梨被感染，也笑了：“笨蛋，你们走这小半天，啥也没捡到呀！”
　　不管是妈妈的事，还是今天听到的大妖模模糊糊的话，今晚再详细问问爷爷吧。

　　两人沿着山路走上去，很快看到同样往回赶的爸爸。
　　黎梨把情况也和爸爸简单说了一下，黎均并不在乎封印的好坏，看见女儿没事，他就真正地放下心来。这不正经的爹兴奋地怂恿儿子道：
　　“阿南，快，刚才小一兴奋得简直就要冲到尔海去看热闹，小宇老板去扑它，也不知道滚下山了没。你不是会哄小动物嘛，叫两声看能不能把这傻狗子叫回来？”

　　黎梨大笑：“别闹哈哈哈，小宇哥一直想修仙，传说滚下山崖的结局多半是获得秘籍！”
　　黎山南：……

　　晚上黎家四人端坐在柿子树下，煮了茶，摆了鲜花饼，说是要开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而这郑重的家庭会议竟然是从不沾家的黎均提出的。

　　他开口直奔主题：“我们把宅子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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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滚下山崖不会获得秘籍，只会受伤，危险行为，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