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横行的岁月》梦朝生

51、第十七话

　　独臂少年走后没多久，便见莫为带着一队侍卫过来，得知自己来晚，惭愧地跪了下来，玄莫一句话不说，脸色不佳，只应了一声便率先离开。
　　翌日一早，果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展开一看，里面只写了两个字：“炎宫。”众人不禁诧异，这赤琉璃莫非还与炎国的皇室有关联？
　　叶知秋倒是笑了起来，仿佛正中下怀般：“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巫娅知道他说的是玄雪的事，尽管自己也很担心冰，但到底没有被着急与仇恨冲昏了头脑，她清楚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把武功提上去，物极必反，或许当一个人担心到了极点，反而趋于平静了。
　　用过早饭，她便走到了竹林，一个人握着鸦镰，听着风声，闻着竹香，偶见一两片竹叶飘落，便舞了起来，衣摆轻翻，镰随影动，顷刻间，竹叶已经裂作两半，翩然着地。
　　近日诸事烦身，无暇练武，然而幸运的是之前学的并没有荒废。
　　晌午过去，巫娅又练了一两个时辰，若是往常，玄莫早该出现了，但今天，直至黄昏，都没有看到他。
　　夕阳将竹林染成了金黄色，她抬头仰望着天空，任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竹叶的声音沙沙的，煞是好听，莫名奇妙地，她想起了不久前那个傍晚，那时的竹林也和今天一般，入目金黄，而他的背影看起来无比孤寂，他问，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在哪……
　　自由，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为何还执着于自由……
　　回到赵府，巫娅向叶知秋提了一下玄莫的事。
　　叶知秋寻思了片刻，扔了一面令牌给她：“或许被朝廷里的事耽搁了，你去皇宫里找他吧。”
　　“皇宫？我？”
　　“不是你还有谁？他既然肯教你武功，也算是你的半个师父，徒弟找师父天经地义。难不成还要为师替你去？”
　　为师为师的，他倒说得轻巧，也没教她什么东西，巫娅蹙起了眉头：“话是这么说……”
　　“为师现在要去刑部大牢超渡那些帮助过我们的冤魂，你自己看着办吧。”叶知秋甩下一句，将桃木大剑绑在身后，又向赵如风要了一坛酒，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只怪自己当初眼拙，竟拜了个无良师。
　　巫娅盯着手中的令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令牌乃纯金打造，正面中央雕着一个莫字，右下角是玄莫的落款，而背面则是一条金龙，金灿灿的色泽，贵气逼人，一切修饰都是多余的，就像他的人一般，即使是一身简约的装扮，亦难掩其龙凤之姿，然而看起来温暖，触手却是冰凉的，这也像他，以为他无害，接近才发现，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
　　而现在，她是否正一步步地走进他设下的圈套……
　　赵如风见她一脸犹豫，道：“千幽，你便去一趟吧，往日若他不能过来都会叫莫为兄弟支会一声，今天也不知怎么了。”
　　“那也不是非去不可，今天不来明天总会来的。”以他的厚脸皮，总不会因为昨晚她把气出在他身上便不肯来了。
　　却见槿儿走了过来：“千幽，方才有为小官爷捎来个口信，说莫公子明后两天都不能过来了。”
　　巫娅愣了片刻，眉头蹙得更深：“嗤！真麻烦。”
　　说罢，将令牌收入怀中，闷闷地走了出去。天色还算早，去一趟皇宫应该还来得及。

　　偌大的皇宫，守卫森严。
　　正门的守卫一看到巫娅便将她往外驱：“去去，这是小孩儿来的地方么？”
　　巫娅不动声色，只掏出了令牌。
　　守卫大惊，连忙跪下行礼，又通报里面的人放行。
　　巫娅不禁冷笑，权利这东西……
　　七年前还是八年前，她从这个皇宫走了出去，那时她懵懂，她嚣张，她迷恋着一个人，她以为只是离开半年，然而后来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半年变作了一年，又变作了永远，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偏偏老天爷又叫她旧地重游了。
　　皇宫的格局变化不大，凭着多年前在这里晃悠的记忆，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储龙宫，令牌一出，途中所有宫人侍卫都不敢阻挡，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甫进入墨轩，便见一太监迎了上来，询问她的姓名身份，说要去通报。
　　巫娅哪管他通报不通报，本来便憋了一肚子气，也懒得回话，只径直向玄莫的寝室走去。
　　“哎哟，我的小小姐，小祖宗，您倒是说句话呀，殿下现在不方便见客呀。”那太监紧跟在她身后，一路絮絮叨叨。
　　巫娅嫌麻烦，干脆一张镰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之上：“少废话！”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玄莫的门口，也不作多想，收回鸦镰，习惯性地踹门而进。
　　屋内只有两人，玄莫坐着，衣衫半解，一个着太医装扮的人正在他肩上缠绷带。
　　玄莫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戏谑道：“哦？稀客呀！”
　　巫娅眯眼看着他身上的绷带：“你受伤了？”
　　昨晚赤琉璃等人走后，他也匆匆离开了，莫非是为了掩饰身上的伤？可是，为何不能让他们知道？
　　“显然是，昨晚不小心被赤琉璃划到的。”他看看自己的肩膀，拉上衣衫，手轻轻一挥，太医识趣地退了出去。
　　“昨晚为什么不说？”
　　“昨晚？”他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容，“幽儿，你这……可是在关心我？”
　　巫娅心头一突，怒形于色：“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他的眸色沉了一下，拉进了他们间的距离，“幽儿，你可知你说这词时的语气与表情……”
　　“怎么？”
　　“没怎么，可是……若我告诉你，我为了回来救你们，马不停蹄，不眠不休，以至疲惫不堪，所以才会在与赤琉璃过招的时候受伤……你会不会因此而感到罪恶感……”他的直直地迫视着她，眼底带着几分威胁，几分邪魅，半真半假，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巫娅不自觉地往后退，过往那种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却不知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厌恶多一些。
　　“你什么意思？”她仰起头欲反抗。
　　不料玄莫只是笑笑，收回了眼神：“没事。”
　　巫娅气极，正想发怒，然目光触及了他肩上的绷带，最后还是忍了下去：“既然你受伤了，我也不勉强你去竹林，希望你能够早日康复，再见。”
　　她转身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轻笑：“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不如在这小住几天，练武而已，在宫里或是在竹林又有何区别？而且，若我要教你也方便些。”
　　他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像在建议，倒像是命令，语气平淡无奇，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巫娅颇不以为然，下意识地与他唱反调，扛着鸦镰快步前进，但是没走多远速度便慢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墨轩，却驻足不前。
　　那唠叨的太监又走了过来：“云姑娘，殿下让咱家带您到寝室中小歇片刻。”
　　巫娅冷瞥了他一眼，不大乐意地吭了一声。
　　玄莫最讨人厌的地方，莫过于他那副仿佛永远都将一切了然于心的姿态。
　　太监将她带到了一处宫殿前，又道：“殿下还说，已经命人往宫外带话了，请姑娘安心地在这里住下。”
　　巫娅点了一下头，太监略施一礼便退了出去，她环顾四周，口中吐出了一声轻嗤。
　　安心？怎能安心！
　　没错，这宫殿不是别处，正是当年她居住的黑丑居，黑梁玄柱暗窗，夜风袭来，凉意渐生，一切都还与当年一样，仿佛她从不曾离开。
　　玄莫为何特意将她住的地方安排在这里？一想到那背后可能隐藏的一切，她便觉心惊胆战，抱着双臂哆嗦起来。

　　储龙宫几年没来过女人，这次忽然来了一个，却是个小女孩，而且住在前太子妃的黑丑居，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叫宫中流言四起，纷纷猜测着小女孩的身份。
　　有人说她是殿下的私生女，一直藏在宫外，不为人知；也有人说她是殿下的童养媳，待长大了再娶来当妃子的；甚至还有人看她一身黑衣，认定她是黑五丑的转世，是太子托了许多江湖术士，千方百计地寻回来的。
　　最后那种猜测倒还有点靠谱，但巫娅都只当听笑话，一心练武。
　　黑丑居前有一株大树，时值深秋，落叶片片，正合巫娅的心意，或盘膝树下凝神静思，或挥着鸦镰割落叶，累了便飞到树上坐着，俯视那寂寞的深宫。
　　皇宫很大，一个人真的很渺小。
　　世界很大，一个人会感到很孤单。
　　玄莫大部分时间都在墨轩处理公事，偶尔会过来一趟，传授她几句内功心法，又或者让莫为示范几招之类的，晚膳的时候也会过来，仿佛存心叫她食不下咽。
　　如是过去两日，相安无事，然而朝廷那边却是天翻地覆，据说太子一书上奏弹劾宰相，言简意赅而罪状条条，证据确凿，当下，龙颜大怒，将宰相打入了天牢。尹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虽不能一下子肃清，但已然开始没落，短期内怕是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巫娅暗笑，这手段作风，果然是玄莫，悄无声息捏住了别人的命脉，还不作声，待到适当时机，一击致命。
　　日渐西落，她坐在近树顶的枝丫上，看着被夕阳染红了的琉璃瓦，金碧辉煌之下，却隐藏着淡淡的哀伤，人来人往，又留住了谁的影子，终是心境变了吧，多年前在这里四处横行，只觉这是个灵异事件多发的地方，而如今，皇宫在她眼中，却是个用繁华建造的凄凉地。
　　从树上跳下，正欲往黑丑居走，忽听附近传来两个太监的窃语声，也许是习武之后听力好了的缘故，那话竟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你说她会不会死？”
　　“不好说，这过了两天，不还安然无恙么？”
　　“可是……”
　　“老天爷该不会连这么小的女娃都不放过吧？”
　　声音原来越小，巫娅站在原地沉思了起来。那两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死？
　　夜里巫娅翻来覆去，半醒半梦之间，脑中一片混乱，一时重复着那两太监的对话，一时仿佛看到玄莫微笑着将她推向地狱的深渊，一时又似乎听到了冰绝望的呼救声……忽觉身体一悬空，慌乱中蓦然醒来，发现还躺在床上，然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也紧握着，心剧烈地跳动着。
　　她爬起来摸索着喝了一杯水，抱起鸦镰坐回床边，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睡了。
　　黑丑居内寂静无比，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声，深入浅出，也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屋顶上传来一丝声响，她警惕地坐直，瞪大眼睛望着前方，然而周围的一切都是以黑色为主的，伸手不见五指。
　　那声响又突然消失了，她思索了一阵，躺回了床上，然而鸦镰却握得紧紧的，如此持续了约摸半个时辰，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舒了一口气，拉上被子闭目养神。
　　不料黑丑居的门却在此时打开了，两条黑影潜了进来，将门合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举起了手中的剑……

　　子时已经过去，而在墨轩，太子殿下的书房内灯还亮着，玄莫正低着头奋笔疾书，一旁的太监虽看着心疼，却不敢出言劝阻。好不容易待玄莫批完一本奏折，他赶紧端了一杯茶上前：“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玄莫喝了几口茶，似乎也疲惫了，眼中略带困意，揉捏了几下胳膊。
　　“知道了，先下去吧。”
　　“是。”太监弯着腰退了出去。
　　玄莫亦站了起来，走到书房外的门廊。
　　夜阑人静，空气中夹着露水，微冷而清新，叫呼吸的人忘记了疲倦。却不知那个人睡了没有？他看向了不远处的黑丑居，心血来潮，竟举步走了过去。
　　方及前院，忽听砰地一声，一个身影破窗而出，在地上勉强翻了一个身，站稳后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
　　“你……”

作者有话说

　　听说明天是万圣节啊~~~~~~乌鸦喜欢的节日，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