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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八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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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官道上,前进着两匹马与一辆马车,马车看起来很简朴,但所用材料皆为上乘,仿佛在昭示着它主人的高贵与内敛,却不知车内坐的是何许人。
马车内坐着三个人,巫娅盘着双膝,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结印置于腿上,目微闭,正凝神静思,而在她对面,叶知秋斜躺着在闭目养神,手中拿着一根藤条,又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厢。巫娅不止一次抱怨,这个人的正经竟维持不过一天。
“云千幽,你给我认真点!”藤条啪地敲在她的脑袋上,虽然很轻,但巫娅还是不服气,她蓦然睁开眼,不满地盯着叶知秋,却发现他仍然闭着眼。
“别不服气,当你达到为师这种境界的时候,也可以不打坐的。”轻松惬意的语调,听得巫娅牙痒痒,但她却无法不照做。
叶知秋说,道并不拘泥于形式,但是悟道需要一个过程,打坐不过是集中精神的一种办法罢了,万物皆有道,但谁也不能定义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只能靠各人自己去领悟,不管别人的道是什么,支配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道。
静思,聆听,感受,叶知秋教给她的只有这六个字。
但是,在这样颠簸的马车中如何静思……
“境界,境界的问题。”叶知秋一脸欠揍。
巫娅嘟着脸,冰在掩嘴轻笑。
“叶道长,在车厢中确实难以静心悟道,不若教她一些符咒之类的吧。”冰出言求情,巫娅连连点头。
“符咒?”叶知秋终于睁开眼,摇了摇手中的棍子,“不需要。”
“不需要?”巫娅瞪大眼,也顾不得打坐了,蹦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需要。”叶知秋再一次重复,“符咒之类不过是用来弥补灵力不足的手段罢了,你拥有那样的神兵利器,根本用不着那些东西,而且,你也不是真的想学道法吧。”
巫娅渐渐收敛了身上的气焰,她确实不是真心想学道,她拜他为师不过是为了得到可以战斗的力量罢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冰放下手中的书籍,侧头问道:“可是,冰还是不明白,为何有神兵利器就不需要符咒了呢?”
叶知秋没有回答他,而是抬头看着巫娅:“你能否感应到镰刀的灵魂?”
“灵魂?”
“你大概还不清楚自己的武器有多厉害,我行走江湖多年,只见过两件用这种玄铁制造的武器,你的鸦镰便是其一,再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附有如此大灵力的武器,只可惜,现在的你根本无法将它的力量发挥出来。”
“那要怎样才能发挥出来?”巫娅听出了兴致。
“所以我问你能否感觉到它的灵魂。武器不是死物,尤其是具有灵力的武器,你若能与鸦镰心灵相通,将这股灵力发挥至最大,只怕有千年修行的大妖怪都不是你的对手。”
千年的大妖怪……这是巫娅始料未及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希望,将鸦镰捧在手中兴奋不已。
冰也替她高兴:“太好了,如此一来,姑娘便可……”他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用微笑掩饰了过去。
叶知秋莫名地挑挑眉,讽刺道:“算了吧,以她现在的程度,别说大妖怪,恐怕一只小鬼就能把她撂倒。”
“狗眼看人低!”巫娅不服气地反驳。
叶知秋摇头叹气,藤条毫不客气地落下:“辱骂师父,罪加一等。赶紧打坐,打坐……”
巫娅摸着自己吃痛的手,只得乖乖地坐下,盘起双膝。
“等等,除了鸦镰的另外一件武器是什么?”
叶知秋再次甩动手中的藤条,巫娅赶紧往后退。
“汲血剑。”许久之后,叶知秋的声音不大情愿地在车厢中响起。
“他?”巫娅有些意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马车外,凌星傲蹙着眉头问玄莫:“殿下,就由着他们喧宾夺主么?这马车……”
“由着他们吧。”玄莫道,眼睛直视前方,其中不见丝毫波澜。
玄月历二百四十三年四月一日,巫娅再一次回到了月都,六年前,一切都是从这个繁荣的城市中开始的,然而六年后的今天,再次踏足这里,巫娅却发现自己对它的印象很浅很浅,就连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在她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
四月一日,似乎不是一个好日子。
马车驶入月都,玄莫等人便直奔皇宫,叶知秋不愿回家居住,便带着巫娅及冰到了红棉客栈。当年的红锦客栈又变回了红棉客栈,由赵如风当家,而原来的红棉客栈经修葺后,如今变作了赵府。
一听叶知秋要来,赵如风便携其妻亲自出来迎接,巫娅对这对夫妇还有些许印象,但是对方却完全认不出她了,只把她当叶知秋的徒弟招待。
“冰,怎么了?”巫娅的前脚已经迈入客栈,却发现冰没有跟上,她回过头,莫名地看着他。
下马车后,他就显得很不对劲,盯着红锦客栈的门匾,迟迟不入,额头冷汗涔涔,眼中带着恐惧。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被困在里面,这个装璜豪华的地方对他来说或许是个恶梦般的地狱。
“我不要住在这里。”巫娅转身跑了出去,用自己的小手牵着冰的,态度坚决无比。
走在前面的三人也停了下来,叶知秋皱起眉头:“你这徒弟可真不听话。”
气氛突然僵了起来,赵如风赶紧上前打圆场:“既然小姑娘不愿意……”
“我必须住在这!”叶知秋亦不肯让步。
“那你住好了,我和冰另外找地方。”她拉着冰,作势离开。
“你这徒弟怎么这么不懂事!”
赵如风左右为难,只好向自己的妻子求助。
槿儿上前笑道:“两位稍安勿躁,若不嫌弃,不如到寒舍小住几日?”
她指着客栈正对面的赵府,叶知秋犹豫了一阵,闷闷地吭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巫娅看看冰,又侧身看看赵府,也默认了,然而冰依旧处于惊恐之中,任巫娅牵着他前进。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只鸽子不乐意地叫了几声:“干嘛总要维护那些不相关的人……”
赵府不算大,却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破烂残旧模样,一个小庭院几幢雅致的小楼,干净整洁,倒是个适合小富人家居住的地方。
冰那种状况持续了许久,巫娅早早地将他带入了厢房,让他躺下休息,但他却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已经大半天了,他一句话都没说过,又不吃不喝,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出来,巫娅有些担心,却又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来安慰他。
“耻辱!”黄昏时候,他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颤抖着,眼角含着泪珠。
耻辱……巫娅握紧他的手。即使是如冰一样纯净的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究竟是谁那么忍心,让这般美好的人蒙受耻辱……
她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也许是她稚嫩的声音让他放宽了心,冰终于入眠,然而手还是不肯放,无奈,巫娅只好一直陪着他,渐渐地也睡着了,如是一觉便是天明。
巫娅醒的时候冰已经不见了,她揉着眼睛走出小厅,却见那中央摆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而冰正坐在桌前等着她。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摸着空空如是的腹部,想起昨天为了照顾冰,自己也粒米未进。
“云姑娘,你醒来了?”冰一看见她,连忙站起来,脸色绯红。
“嗯。”巫娅点点头,见他变回了平常的模样总算放了心。
“昨天……昨天真的谢谢你……在下……”冰垂着眼,目光闪烁。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看着他这样子,她不禁心生怜惜。
梳洗一番过后,巫娅大吃特吃,冰却不动手,安静地看着她。
“总觉得云姑娘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巫娅心中一惊,放下手中的碗,“怎么不一样?”
冰稍微地别开眼:“如今的云姑娘比以前温柔了许多……”
“温柔?”难道以前的云千幽对他的态度很恶劣?巫娅的心有些七上八下。
“当然,过去的云姑娘对在下也很好,但是,在下还是对现在的云姑娘……”
“砰——”
冰的声音被打断,一个灰影破门而入,两人回过神,只见一把桃木大剑横在巫娅面前。
叶知秋的声音幽幽响起:“云徒儿……该去修炼了……”
“可是我还没吃完。”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往嘴里塞东西。
“小小身子,吃那么多做什么!”
叶知秋说完,拎起她的后领往肩上一扛,飞了出去。
空中远远地传来了巫娅不甘心的叫嚷:“你这个无良师父——”
一草一木皆是魂,一沙一石皆有灵,风声,水声,鸟声,虫声,静坐,倾听,闭目,冥想,呼吸,神会,万物有声,其声皆在我心中……
所谓的修炼,依旧是打坐凝神静思,但是换了一个环境,心境也似乎变了,焦虑,烦躁,不安,都一洗而空。清幽的竹林,清澈的流水,仿佛已超脱于红尘之外,又仿佛依旧在其中。只是,如果没有那个碍眼的家伙存在就更好了。
巫娅睁开眼,鼓着满腔怒意瞪着一旁的玄莫,不明白这太子殿下为何要跑来跟她一起修炼,更可恨的是叶知秋,竟然将她抛在这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真的这么可恨吗?”玄莫突然开口道,眼睛依旧微闭着,却似对周围的一切都了然于心。
“何止可恨,简直恶心。”巫娅的乌鸦嘴完全不留情。
“恶心?或许吧。”他倒不反驳,那语气甚至可以说是认同,“但是很遗憾,接下来这一段时间,你都必须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
“你师父答应帮助我的唯一条件,让我教你武功。”
“你?”巫娅的声音在竹林回响。
“你不必惊讶,单论武功,我在叶兄之上。”玄莫依旧不痛不痒地说。
但是,这不是谁的武功更好的问题,而是……
不可以慌,绝对不可以慌,巫娅反复地告诫自己,不过是一个玄莫而已,不过是教她武功而已,她怕什么?怕岂不代表她认输了?
“你不怕我学了你的武功反过来对付你?”她按耐着自己的心情道。
“是吗?”他终于也睁开了眼,眸色深沉,带着些许挑衅,“我等着你。”
巫娅握着拳,手指紧紧地掐着手心,默默起誓:总有一天,要你败在我的镰刀之下。
那天之后,巫娅便开始了她艰苦的修炼过程,日复一日,打坐习武练心法,竹林就仿佛她第二个居住的地方。冰还是像往常般体贴,偶尔带上食物看她练习,黑哥倒甚少出现,但她有时还是看到不远处似乎飞起了一只黑乎乎的小鸟,生活很充实,唯一让她烦恼的还是玄莫——她的代教师父与对手。
然而,话虽如此,她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老师,至少比叶知秋好多了。叶知秋很少出现,而且每每出现都只问一句“你感觉到鸦镰的灵魂了吗?”便再次消失。玄莫却不一样,不管有多忙,他都会抽时间出来,亲自指导她,教她内功心法,教她攻击防御的技巧,尽管她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尽管她总是对他恶言相向。
有人说憎恨可以成为一个人的力量,所以巫娅进步得很快,但她却从未感激过他,两个人,只在他指点她时有些许交集,一分开,便形同陌路。
事到如今,为何还要这么做……
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她记得他是这么回答的。
只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完全不明白,他明明可以假手于莫为凌星傲等人,为何要亲力亲为……
是不是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虚伪的,假惺惺的人!
巫娅把手一横,用镰刀钩断了几根竹子,武功总算略有小成,但是她感觉不到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夜,星光暗淡,一个黑影步入了月都西面的屠狗屋,月光浅白,照着里面血淋淋的狗头。绳钩,利刀,掺着血水我污秽地面,满屋的腥臭……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恐怖的屋子,但是那个黑影却在这屋子里展开了笑容:
“醒来吧,沉睡在这里的冤魂们,带上你们的怨恨,向那些杀害你们的人报复吧……”
黑暗中,睁开了无数双眼,血红的,仿佛要将世上一切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