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横行的岁月》梦朝生

21、第十三话（下）

　　回到红棉客栈，那店主还是喝得酩酊大醉，对面灯火辉煌，客似云来，这边却只有清冷的烛火，连苍蝇老鼠也不多一只，巫娅甚至怀疑，会不会连这里的蜘蛛都会比别家的瘦。
　　巫娅又找到昨晚那间房，正想睡觉，却嗅到一股馊味，她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洗澡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然而，要想在这间残旧的客栈里洗个澡，恐怕不容易啊。她慢悠悠地晃到井边，发现……
　　“怎么回事？连井也是枯的。”郁闷地叹口气，也只有这种时候，她会无比地怀念某只可以随便使唤的鸽子。抬起头，看见了对面耀眼的光芒，她兜兜怀里的珍珠轻声道：“也罢，到对面洗个澡吧。”
　　红锦客栈室内的装璜与室外的风格一致，尽显奢华，要是放到现代，定是一个五星级的酒店。抛下一颗珍珠，便有一个侍女领着进入房间，那里早已准备了一大桶温水，侍女甚至还要帮她沐浴更衣，但被她拒绝了。合上门，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之后，她才慢吞吞地解下了身上的鸦羽，灯光映着她黝黑无比的肌肤，而她的眼神仿佛也在那个瞬间暗了下去。
　　趴在浴桶边缘享受着，直到水逐渐变凉，她才依依不舍地爬起来。果然还是黑哥弄的水好，不管泡多久都不会变凉。
　　穿戴好衣物，巫娅离开了那个房间，虽然她也可以在那里睡一晚，但她还是觉得这红锦客栈到处漆得金灿灿，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七拐八弯之后，巫娅不幸地发现，自己迷路了，正郁闷地乱窜，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黑斗篷，要再让我碰见，一定将她碎尸万段！”尹少德咬牙切齿地说，而他对面，站着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他鼻子底下留着两撇显眼的胡子，满脸油光，十足暴发户外加奸狡小人的扮相。
　　“尹公子何必动怒？那种小角色，不必放在心上。”
　　“小角色？本公子今天差一点就可以把那对兄妹抓到手了，那个黑斗篷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这人还没近他身，便全部被反弹开了。”
　　“怕是用内力将人逼开的吧。尹公子放心，小的方才已经派人将刘氏兄妹带回来了，至于那个黑斗篷，要是他再出现，小的一定有办法。”中年男人谄媚地笑着，那嘴脸让巫娅想起了肥得冒油的老鼠，她顿感一阵恶心，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请问……”巫娅突然从他们中间冒了出来。
　　“黑……黑斗篷……”两人大惊着各自跳开了一步，大喊“来人”二字。顷刻后，一大群打手提着棍子或刀冲了过来，集体攻向了巫娅，当然，还是全数被反弹了回去，谁打得越用力，谁便弹得越远，反反复复几次之后，打手们开始战战兢兢地退后，不敢轻易再上前。那两人见状，争先恐后地逃跑了。
　　不就是想问个路？怎么一个个都像见鬼了似的。巫娅莫明地愣在原地，片刻后继续乱窜。
　　几圈过后，巫娅来到一间比其它房间更豪华的房前，那门虚掩着，透出里面微弱的灯光，进去问个路应该不算太冒昧吧？她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伸出食指鬼鬼祟祟地将门推开。屋内看似无人，然认真观察却不难发现，床上鼓着一团东西，紧裹着被子，而且剧烈颤抖着。虽然已经是九月，也没有这么冷吧？
　　“喂喂……”巫娅扯了扯他的被角。
　　孰知那人竟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然掀开被子，跪趴着，不断地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又没有人要他的命……巫娅皱起了眉头，不耐道：“带我去……”
　　“是！是！我马上带你去。”那人听话地爬了起来，巫娅定睛一看，竟是白日那名恶少。可是她还没说她要她带去哪呢，他怎么知道的？
　　却见他步向书桌背后的墙边，扭动了一下墙上的烛台，一阵震动后，那墙竟分开了，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入口。难道这里可以通向红棉客栈？巫娅疑惑着跟着尹少德走了进去，几经曲折后，她看到了几个铁牢，里面关着形形色色的漂亮的少男少女。
　　他把她带到这干嘛？巫娅不解地看了看尹少德，却见那人早已瘫软在地，神志不清。
　　“是斗篷大侠！斗篷大侠来救我们了。”铁牢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让那群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燃起了希望，期待地看向巫娅。
　　大侠？救人？巫娅看看牢中的人，又看看尹少德腰间那串钥匙……
　　也罢，就当无聊打发时间吧。巫娅慢吞吞地打开了牢门，却听到了一道虚弱的男音：“出去了又如何？反正很快又会被抓回来的。”他蹲坐在墙角，全身披着一块污麻布，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几缕白丝自麻布下泻了出来。老人？巫娅猜测着。可是听声音年轻得很啊。
　　反正门开了，你爱出来不出来……巫娅轻瞥了他一眼，不再管他。
　　“可是，究竟谁可以把我带到红棉客栈啊？”她望着牢顶郁闷地问。
　　“红棉……客栈？”一个女人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激动地看着巫娅。她梳着妇人髻，在一群稚气未退的少男少女当中稍显突兀，然而面容姣好，不露丝毫岁月的痕迹，加之双目带着泪光，楚楚可怜，倒比其他人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她也是被那恶少抓来的？看她激动的模样，似乎与红棉客栈有着什么牵绊……

　　在打手们依依不舍又畏畏缩缩的目光中离开红锦客栈，又听腻了“谢斗篷大侠救命之恩”这句话之后，巫娅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不料红棉客栈却将她拒之门外了。
　　推开那扇腐朽的门，只觉酒气冲天，而那店主则拦在巫娅面前怒视着她，似乎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不是到对面去了么？为……为什么……还……还要回来！”他指着巫娅的鼻子断断续续地说着，满脸通红，口中吐出的酒气直喷巫娅的脸。
　　不就是在对面洗了一个澡么……巫娅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如风……”方才的少妇将巫娅带到红棉客栈后便一直躲在她身后，如今方站了出来，她激动地看着那店主，只轻唤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上话来。
　　而那店主也同样激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妇，酒意仿佛在一瞬间全醒了。“是你么？槿儿？真的是你么？”他一把推开巫娅，瘸着脚冲上去握住她的肩膀，生怕她下一刻便会消失般。
　　原来，这如风竟是原红锦客栈老板的嫡子，与槿儿是一对青梅竹马，后来还与她结成了夫妻，然他年少轻狂，成亲不久便外出四处游历，却不料待到归家时，一切已经天翻地覆。家中庶出的哥哥竟勾结恶少霸占了他的家产，将其老父老母驱赶出了月都，并囚禁了槿儿。如风欲讨回公道，岂料那哥哥竟以槿儿的性命威胁，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他痛心疾首，然却只能在这开了一家红棉客栈，每日看着对面的辉煌，借酒消愁。可怜这一对夫妻，明明只隔了一条街，却似相隔了一个天地，直到今天，巫娅误打误撞地救了槿儿。
　　巫娅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去听这对夫妻的故事。
　　却见那槿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道：“如风，我们赶紧走吧，赵如雷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的。”
　　她话音刚落，门便被撞开了，来人气势汹汹，为首的正是先前那只又矮又胖的肥老鼠。
　　“赵如风，你勾结邪魔外道来我红锦客栈捣乱，今天，我定要讨回个公道。”赵如雷道，说完暧昧地看向了槿儿，又说：“槿儿，你又何必跟着这种窝囊废？看看这里，恐怕连老鼠也不愿意光顾。”
　　“赵如雷，你别得寸进尺！你夺我家产，赶我父母，囚我妻子，断我一足，这些，老天爷都看着呢！”如风将槿儿拉往自己身后，上前一步怒道。
　　“老天爷都看着？我说弟弟，好歹我们也是同一个爹的孩子，积点口德，别含血喷人了，这世上很多事情需要证据。”
　　“你……谁是你弟弟……你这个无耻的败类！”如风额上的青筋尽露，气得浑身发抖。
　　“赵如雷，你勾结权贵，贩卖人口，人人得而诛之，以前我们没办法，但是今天有斗篷大侠在，你休想得逞。”槿儿也站了出来，与如风同一阵线。
　　斗篷大侠这词一出，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后面那团歪歪地站着的黑色。巫娅眯了眯眼睛，心道，怎么又扯上她了……
　　“斗篷大侠？哈哈哈……也只有你们会把妖怪当大侠。但是，你们以为搬个黑斗篷出来，本大爷就会害怕吗？”
　　看他那嚣张的模样，定是有备而来，如风与槿儿都不由地惊退了半步。
　　“妖怪在哪？”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手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只见一个俊朗的男子缓缓步入，身背桃木大剑，灰衣单髻，一脸沉着。
　　这不是叶知秋么？他怎么跟这肥老鼠混一块了，还摆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叶道长，那个便是斗篷妖怪，您一定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啊。”赵如雷指着巫娅狗腿地凑近叶知秋道，说完挑衅地看向巫娅等人：这叶道长乃武真道长的首席大弟子，不管是道行还是武功都高人一等，黑斗篷，你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今天绝对逃不了。
　　“让开！”叶知秋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
　　进来的第一眼他便看见那团黑色了，最初听说斗篷妖怪的时候，他便想，会不会就是那个黑五丑，如今看来，这人的行为举止，甚至连气息都与黑五丑如出一辙，但，那脸是怎么回事？白皙白皙的，五官说不上漂亮，却也清清秀秀，难道是易容了？而且，是偶然么？这张脸竟然……
　　“什么道长！根本就是妖道！人跟妖都分不清楚，还帮这些人渣败类！”如风挡在了叶知秋面前，怒视着他，槿儿则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巫娅。
　　叶知秋眼神暗了暗，心想要不是为了看看这黑斗篷，他才没兴趣待见这矮胖子。红锦客栈勾结尹家人，将抢来的人囚禁，并供达官贵族亵玩，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早就知道，只是玄莫希望让他暂时留着当推翻尹家的有力证据，但如今……他又看向那团黑色，她正斜倚在墙边，眯着眼睛盯着他，仿佛在威胁：你要是敢帮这只肥老鼠，就一辈子都不用再见到玄雪了。
　　也罢，可以推翻尹家的证据多的是，而且现在玄莫不在，抓了这只肥老鼠也正好打压一下尹家的气焰。他挥手招进来一队士兵，将赵如雷一干人等全部抓住。
　　“道长……您这……这是……”赵如雷莫名地看看正押着自己往外拖的士兵，又看看叶知秋。
　　“行了，你干的那些勾当，自己心中有数！”叶知秋不耐烦地催促着把人都赶了出去，又让如风和槿儿暂且回避，一瞬间，客栈内只剩下他与巫娅两个。
　　“黑、五、丑！”
　　“黑五丑是谁？我是巫娅，巫女的巫，那个……女字旁的娅。”巫娅诚恳地说，然叶知秋却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行了行了，别装模做样，我们学道之人看人的方法不一样。……黑五丑，你可真神通广大，居然能躲过所有人的视线，从皇宫里跑出来了。”
　　“那又如何？你想告密？”巫娅耸耸肩，继续眯着眼看着叶知秋。
　　“如果告密会有什么后果？”叶知秋试探着问。
　　“后果？”却见巫娅低下了头，手挡在嘴侧，阴森森地笑了几声：“安心……我绝对不会……杀人灭口的！”
　　分明就想杀人灭口！叶知秋哆嗦了一下，道：“放心吧，我不会告密的，我还要告诉你太子殿下的去向，皇宫里也打点好了，暂时不会有人发现你失踪。”
　　“咦？为什么帮我？”
　　“公主殿下说，你不应该被困在皇宫里，这点我也认同，而且，我也非常好奇，太子殿下见到你时的反应。”换句话来说，便是，第一，为了讨好玄雪；第二，为了报复玄莫多年来对他施加的精神折磨。
　　当然，巫娅无法得知他的真实想法，她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怪人一个。”
　　叶知秋也学着巫娅耸耸肩，开始打量起她，围着她绕了一圈又一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尽管心中对那易容术惊叹无比，但他又怎能放过数落黑五丑的机会？“我说你，难得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术，连手也弄白了，怎么就不弄个漂亮一点的脸蛋，你这样跟原来没什么区别嘛。”
　　听着那一惯的嘲讽语气，巫娅咬牙切齿：“你……活得不耐烦了！”她握紧了拳头，或许是太久不曾赏别人爆栗，连手也有点痒了，只可惜叶知秋比她高出了许多。于是，她又开始仰望天空，怀念起某只可爱的鸽子，甚至想起了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
　　曾经有一只可爱的鸽子站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悔不当初，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只鸽子……清蒸？红烧？……决定了，先赏一顿爆栗再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