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飞舟》阿嘉妮

5、chapter 5

　　魏棋洲快步走出酒店大门，仿佛背后有怪物在追赶一样，门口石狮子边蹲着一个女孩，面容依稀有点眼熟，看到有人出来，她连忙站起身，看到是魏棋洲，不是她要等的人，才又失望地退了回去。
　　魏棋洲走到自己带来的车边，司机坐车里玩游戏，看到魏棋洲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机关了，笑着说：“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魏棋洲坐到车里，司机发动了汽车，他脑子里的嗡嗡声一直没有散去，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放点音乐。”他说，想用音乐声盖掉脑内的嘈杂。
　　他原本想听一些古典音乐，或者重金属摇滚也行，但是司机一打开车上音响，传来的却是几十年前流行的粤语歌曲的声音。
　　“我这就换！”司机连忙说。
　　“等一等，”魏棋洲阻止了司机，他记得林哲知以前喜欢听一些粤语歌曲，偶尔还会荒腔走板地唱，有时候是什么“心里的花”，有时是什么“命运就算颠沛流离”，他似乎也唱过这一首，但从来只是哼着曲调，从没有唱出过歌词。
　　“星的光点点洒于午夜，人们开开心心说说故事，偏偏今宵所想讲不太易，迟疑地望你想说复又迟疑……”
　　“知不知对你献上万缕爱意，每晚也痛心空费尽心机，这小子欲断难断这故事，全为我爱上你偏偏你不知……”
　　很久以前的歌手唱着这歌词，唱着痴心、唱着梦境、唱着单恋、唱着不会被世界末日打断的关于爱的希冀。

　　——“魏棋洲，寝室几个哥们儿也不是外人，你真谈恋爱了，好歹也得请哥几个吃个饭吧？寝室的规矩不能坏。”
　　——“啊？我谈恋爱？没啊？”
　　——“我他妈……你跟林哲知那不算谈恋爱啊？”
　　——“什么玩意儿？谁说我们谈恋爱了？他是我兄弟，你们别胡说啊！”
　　——“我靠！真没啊？那你昨晚上干嘛去了？”
　　——“林哲知想看跨年，昨晚我们跑市区去看完烟花没车回来了，就在宾馆住了一夜，怎么了？”
　　——“你他妈……”
　　周围人都以为他们俩在谈恋爱，魏棋洲莫名惊诧——俩大老爷们儿钢铁直男谈个屁恋爱。
　　可是，他真的不爱林哲知吗？

　　餐厅里，依旧觥筹交错，林哲知站在窗边，看树梢上站着的鸟。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众人看去，片刻前离开的魏棋洲，又出现在了门口。
　　魏棋洲径直走到了“大哥”的身边，说：“袁叔，对不起你我刚刚没说实话，”他一指林哲知，“他不止是我同学，他是我兄弟，也是我喜欢的人，我不知道他怎么欠您钱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您了。钱我这儿有，六百二十一万，我还能多拿点给您弥补损失；得罪您了我替他赔不是，能不能……我就把他带走了。”
　　大哥阴下脸，老狐狸阴险狠辣，看看魏棋洲，又看看他身后不远的林哲知。
　　“这么些年，还真没有人敢从我手里抢东西。”他说。
　　魏棋洲握紧了拳头，眼角看了看保镖所在的位子，已经做好了打一架带林哲知冲出去的准备，但是现在，他只是低下头：“您看中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翻山倒海也给您弄了来，只是今天，还求您成全了。”
　　魏棋洲这横插一杠子，实在出乎人意料。大哥原本想发作起来，让保镖把魏棋洲扔出去，但看见魏棋洲发红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一点心惊。看见林哲知眼巴巴地看着魏棋洲，心里嗤之以鼻：两个小东西，还想玩爱情？
　　——林哲知的老师是个诈骗犯，他迟早还会落到自己手上，不如今天，就顺手卖魏棋洲一个人情吧。
　　“棋洲客套了，”他故作和蔼地说，“早说小林是你朋友，我自然会成人之美。”
　　“不过棋洲，你还是得注意一点，”他看见魏棋洲和林哲知仿佛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有一些恼火，“小林很缺钱，他可能遇见的债主不止是我，棋洲你家里正是危急之秋，闹出什么丑闻来，也实在是不好。”
　　魏棋洲回头看了林哲知一眼，看他低下头去，转回来对大哥说：“我会解决的。”
　　魏棋洲把自己银行卡放在大哥面前，转身走到林哲知面前，盯着他眼睛：“不走打算留下来吃夜宵？”
　　林哲知回过神来，连忙跟在魏棋洲身后，走出了餐厅。
　　大哥在后面，阴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魏棋洲走得飞快，林哲知中途被不明所以的保镖拦下来一次，后来一路小跑才追上魏棋洲。
　　魏棋洲用力推开一间无人的休息室的门，走了进去。林哲知跟进去，先低头喘了喘气，然后抬头说：“谢了，棋洲，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魏棋洲猛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你还欠多少人钱？你打算怎么还？”
　　林哲知哑然，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手攥紧了衣服的下摆。
　　“你还不起，”魏棋洲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这两年你去哪儿了？在干什么？怎么跟诈骗犯搞在一起？如果没碰见我，今天你打算怎么办？还是本来今天这场戏就是一个仙人跳？”
　　他逼问着，离林哲知极近，林哲知抬起头回视着他，抬手想把他推开。
　　他急怒攻心，一把抓住林哲知的手腕：“你知不知道那袁爷是个什么东西！要是我不在你打算怎么收场！？”
　　他看见林哲知脸上有震惊有后怕，却没有愤怒，心中更加相信了那些人的说法。他用力闭了闭眼。
　　“你还欠别人多少钱？”他说，“一分不少的告诉我，我会给你，”看林哲知张口想说什么，他又说，“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离姓袁的那种人远点，你离跟你同伙的那个诈骗犯远点！”
　　魏棋洲很明显地看到，他说到“诈骗犯”三个字的时候，林哲知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上大学的时候常常用一个假哭的表情搞笑，现在他的表情和那时候类似，却没有做作地抬手扇眼睛。
　　魏棋洲一慌，放开了他的手，以为自己吓着他了，又退后了半步。
　　林哲知说：“不是诈骗犯，是……”他说不下去，转过身，背对着魏棋洲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魏棋洲摸自己的口袋，后悔自己走的慌张，也没摸一两张面巾纸放在口袋。
　　休息室里安静了一阵子，中途有人想进来吸烟，被魏棋洲的眼神吓了出去。
　　“这六百二十一万我一时半刻还不了，”良久，林哲知说，“但你的钱我也不能再要，你别瞎担心，我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我，世界上没那么多坏人，就像袁叔……他也没太为难我们……”
　　——袁爷……你还傻X的觉得他是好人？
　　“你还有什么办法？”魏棋洲压抑着胸口里燃烧的火，让声音尽量保持平常的语调，说，“怎么？你还有什么办法？你还打算继续跟姓袁的那里借钱，然后还不上就把自己卖了吗？”
　　“魏棋洲！”
　　这是今天第一次魏棋洲听林哲知提高了声音，但他不为所动，从看到林哲知第一眼起，一直在胸口喷涌的千万种情感，像是想要找到一个出口，他又上前两步，林哲知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后。魏棋洲说：“姓袁的不是好人，你跟他不如跟我，我不会比他出的少！”
　　“魏棋洲！”林哲知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从未有过的焦躁抓住了魏棋洲的心，他抓住林哲知的肩膀，自暴自弃了一般，“我想睡你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他和林哲知认识数年、兄弟数年，被旁人开玩笑数年，澄清了数年，原本以为能当一辈子的兄弟，原本以为未来可以有千万种可能……
　　林哲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呆了十几秒，或许更长。
　　良久，魏棋洲说，“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在回答林哲知刚才的问话。
　　“我知道。”林哲知说。——我知道你想要的说什么。

　　魏棋洲这个人，长得凶性子倔脾气臭一根筋，心里想什么，嘴上从来说不出来。那时候开学第一天，他跟地质科学系的同学说“这年头真的还有人学地质啊”，其实他想说的是“飞舟计划开始你们会被抛弃”。
　　林哲知的同学们知道林哲知跟魏棋洲成为了朋友，都感到特别震惊：“他又坏又凶，跟他一起出门，你就不怕被打吗？”
　　林哲知比他们更震惊：“棋洲特别善良……棋洲一点也不凶，他有点近视，又不爱戴眼镜，盯着人仔细看的时候像是恶狠狠的，但他一点也不凶。”
　　——他没有恶意，但他言不由衷、词不达意，关心就像讽刺、帮助就像施舍。
　　但他人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