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飞舟》阿嘉妮

4、chapter 4

　　“魏棋洲？魏棋洲！？”肖铭的声音让魏棋洲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肖铭严肃地看着他：“魏棋洲，不然你还是回避吧？”
　　魏棋洲摇摇头，继续听审讯。
　　凶手面前的投影幕上，出现了现场证物的照片，第一个就是沾了血的圆形吊坠。
　　“这个是什么？”
　　凶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说，“哦，这个啊，也是骗人的。五年前，他骗了一个老大一大笔钱，他学生们怎么凑都还不起，老大就把他绑了，说还不上就把他丢塘里喂鳄鱼。他就拿出这玩意儿出来，说这是进他的‘地下绿洲’的钥匙，老大哪会听他的话，又是一顿好打，最后还是那个姓林的学生不知怎么给解决的。”
　　魏棋洲在旁边，肖铭不方便问太多有关林哲知的问题，他只得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啊，我妹妹因为相信他，说服全家都拿出钱来支持那什么地下掩体计划，结果什么都没有……马上要上飞船了，可是我全家都一无所有了，我妹妹这时候才幡然醒悟，去找那骗子，想拿回哪怕一点点钱也好，对亲戚朋友也算有个交代了。可是什么都没有……我妹妹无颜面对亲戚，所以自杀了，我父母也死了。我就想杀掉这个老骗子，免得他再骗更多人，也为我全家报仇……怎么？我有错吗？”年轻人说，又哭又笑。
　　“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你却为它杀人。”
　　凶手突然安静了下来，半天，他古怪地说：“警官，你家里一定很有钱吧。”
　　肖铭没说话，示意旁边关掉审讯室的灯，没有继续审下去的必要了。证据链完整、口供详实，可以直接宣布死刑了，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凶手却突然高叫起来了：“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道走投无路却又想有尊严的活着，在这个该死的时候有多难吗！”
　　肖铭看着凶手，缓缓地说：“走投无路，也不应该杀死曾经的老师。”
　　凶手的脸平静下来，半天，轻轻一笑，说：“伪君子。”顿了顿，又说，“刽子手。”
　　原本审讯即将结束，魏棋洲抬手，阻止了正要走进去的狱警，拿起对讲机，问：“你们给了他多少钱？”
　　审讯室里的灯光已经大部分关闭，只有一盏吊灯还在摇摇晃晃，在凶手的脸上拉出长长短短的影子，他皱着眉，像是认真回想了一会儿：“加上亲戚的，大概有二百来万吧，我妹妹替他还诈骗别人的钱还有七十多万……大部分是我妹那个同学替他还的，可能有八百多万。都是断断续续帮他还的，最多的一次就是骗那个黑老大的，有六百来万……”
　　“六百二十一万。”魏棋洲说。
　　“对对，”凶手点点头，又诧异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四年前。
　　“干杯！”圆桌边，衣冠楚楚的人们象征性地举起了酒杯，在半空遥敬了一下，一口闷下腹中。
　　魏棋洲坐在略微下首的位置，心不在焉地看着桌子中间装饰用的假花。
　　他的父母亲有惊无险地避免了牢狱之灾，这其中不但有他舅舅大包大揽下了所有罪责，还有一些人的“照顾”，这次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感谢在他舅舅案件中，给予了一定帮助的一位的“大哥”。
　　他那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头发打上发蜡，全部向后梳去，看起来比真实的年龄大了不少。这是舅舅叮嘱他的：“你去感谢袁叔的时候，记得打扮得老成一点，那个老家伙是个变态，喜欢的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别引他注意。”
　　那位大哥喝了不少酒，脸都成了猪肝色，还在跟桌上的人吹嘘自己的经历：“我早知道这个破地球不能呆人了，你们说说，就今年，都地震多少次了？我是受够了，还不如早点到飞舟上去，咱有钱，把飞船收拾收拾，照样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他又用手指着魏棋洲，“棋洲，你舅舅进监狱了，没关系啊，我打过招呼了，他进去也不会受什么罪。我跟你舅舅虽然斗了这么多年，可我心里是把你舅舅当兄弟的，我服他！”他把胸口拍得砰砰响。
　　魏棋洲干笑着，一边称谢，一边又敬了他几杯，正打算找个机会开遛，有那位大哥的保镖从外面走进来，在那大哥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那大哥已经半醉了，听了话，嘿嘿笑着，大声说：“各位，我新收了个妹妹，正好来了，给大家看看。”
　　在场所有人一时间脸色都古怪起来，魏棋洲更是想拔腿就走。
　　保镖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神情有些惊讶：“怎么？来的不是她？……哦，他也行，老东西的几个学生都挺不错的。”
　　“各位！刚刚说错了一点，不是干女儿，是干儿子，是个……嗯，漂亮的小；傲虎，”他对保镖说，“快牵进来，给大家看看。”
　　魏棋洲还在埋头想怎么早些离开这个荒唐的场合，餐厅的门开了，保镖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魏棋洲抬头看了一眼，霎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来人高个子，白T恤牛仔裤，瘦出棱角的脸，不是林哲知又是谁。
　　林哲知也第一时间看见了魏棋洲，他愣了一下，很快又平静地对他笑了笑。
　　——他们两年没见了，魏棋洲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过他，他在飞舟基地里面做工，不久后又发生了几场地震，魏棋洲记挂狱中的父母，就没有去找过林哲知。
　　“小林，过来。”大哥招招手，早有保镖在他身后半步摆下了另一张椅子，“过来坐。”
　　虽然安排了位置，却没有加副餐具，魏棋洲听说过，他对他那些“弟弟妹妹”都跟宠物似的，高兴了夹两筷子吃的喂到嘴里，不高兴扔到地上，让人像狗一样去叼去捡也是有的。
　　林哲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魏棋洲，他整个人僵硬得像是木偶，几乎同手同脚地慢慢挪到了那大哥的身边。
　　大哥捏捏他的脸，旁若无人地说：“你来了也好，你也挺漂亮的，袁叔不会亏待你的。”他手上都是油，擦在林哲知的脸上，林哲知一动也不敢动，干巴巴地说：“谢谢袁叔。”
　　大哥喝多了，整个人不正常的亢奋，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用筷子敲着酒杯：“在座的都是我的朋友，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小林，在他身上我花了点小钱，不多！也就六百二十一万！可是值！我乐意！小林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大家以后都给他点儿面子。！”
　　在座的人都说“是是是”“好好好”之类的恭维话，那大哥听着开心，横了林哲知一眼：“还不去给各位叔叔哥哥都满上酒？”
　　林哲知仿佛梦游一样，真的站起身，一个接一个给在座的人倒满酒。
　　有人恭维：“小林少爷以后跟着袁爷，吃香喝辣的日子不在话下。”
　　也有人说：“袁爷是难得的大好人，小林少爷以后要好好照顾他。”
　　其实都在看笑话，看笑话一样的暴发户和丑角一样的林哲知。
　　林哲知磨蹭到最后，才拿着酒瓶到魏棋洲身边，他的杯子里还剩半杯酒，林哲知只用酒瓶口轻轻碰了下他的酒杯，没有添酒，然后转过身，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远离。
　　“你……”忽然听见魏棋洲的声音，林哲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才二十出头，年轻人有手有脚，做点什么正经活不行？”魏棋洲说，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林哲知，“你说是吧？林哲知？”
　　——他气坏了，他气急了。他好几年没有见到林哲知了，他也不想久别后第一句话就这么充满敌意。可是——
　　他记忆中的林哲知，虽然不是来自什么大富之家，也是个衣食无忧在爱里长大的小少爷，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要是缺钱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是你的朋友吗？我又不是吝啬鬼。
　　话说出口，他又有点后悔，但林哲知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背影只是顿了顿，就向下一个人走去。
　　魏棋洲站了起来。
　　“棋洲！”有坐得近的长辈听见了刚才的话，皱眉打断了魏棋洲，“在袁爷的局子上，你懂不懂规矩？”看魏棋洲不为所动，又补充道，“你舅舅的事儿袁爷出了不少力，你别让你舅舅没脸！”
　　魏棋洲手都在发抖，握住椅子的把手，慢慢坐了下来。
　　“怎么？”那大哥原本在和旁边人说话，终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看魏棋洲和林哲知两人不正常的脸色和举动，说：“怎么？小林得罪你了？给我个面子，别放在心上。”又对林哲知说：“你敬棋洲一杯，就当赔罪了。”
　　——林哲知要赔什么罪？魏棋洲差点骂出口来，但是看林哲知，真的转过身，重新走到自己身边。
　　他真的给他自己倒了杯酒，面部表情地向魏棋洲敬酒。
　　——你他妈不是滴酒不沾吗？他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怒火又瞬间席卷了魏棋洲的脑海。
　　魏棋洲站起身，默不作声一仰头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干，又在林哲知把杯子送到嘴边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压低声音说：“多少钱能让你干这种事？六百万吗？”
　　林哲知瞪着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六百二十一万。”
　　“我他妈也能给你啊！”魏棋洲的头脑都快炸开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还能少受点罪。”
　　他又开始后悔了，可是自己也觉得自己无可原谅，看林哲知的神情也变得僵硬，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就知道，他生气了。
　　果然，林哲知放下酒杯，看了魏棋洲一会，抓起桌上的酒瓶，重重砸到魏棋洲的脚边。
　　“哗”一声，全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魏棋洲感觉酒液和玻璃碎片溅到自己的皮鞋上，价值不菲的皮鞋怕是要报废了。
　　“怎么了？小林？”大哥问。
　　“没什么，”魏棋洲抢先回答，“他是我大学同学，之前我不懂事儿得罪过他，刚刚也是我惹他了。”
　　“哦，”大哥哈哈大笑，“都是些小孩子的事情，没关系，我让小林给你赔个不是……”
　　——什么又是林哲知赔不是？魏棋洲刚想开口，见林哲知转身走出了门外。
　　大哥脸色微微一变，对保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黑衣人跟了出去。
　　见林哲知跑不了，大哥才又对着桌边的人笑：“这小东西就是这样，我前几次看他也这样，乍一看要多乖有多乖，时不时伸出爪子挠人又有点痛，让你们见笑了。棋洲别生气，下次我让他好好跟你道歉。”
　　魏棋洲几乎听不下去了，他旁边的长辈却一直看着他：“这个时候得罪袁爷不值！他正图新鲜呢。”

　　魏棋洲在这里一刻也坐不下去了，随便想个理由，便告辞离开了酒桌。
　　酒店的庭院里，两个保镖站在屋檐下，魏棋洲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林哲知站在喷泉边，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他的侧脸在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魏棋洲走过去，保镖动了动，好像发现魏棋洲是他们老板的客人，才又停住了脚步。
　　林哲知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魏棋洲夺下他手里的香烟，冷笑道：“怎么？连抽烟的学会了？”
　　——大学时候，林哲知不仅自己不爱抽烟，还管着别人不让抽烟。魏棋洲的手机信息里，有不少他发的诸如“多抽一支烟，早死五天”、“震惊！看看抽烟者的肺！”这样莫名其妙的科普链接，魏棋洲有次无意间点进去，才发现内容是“多抽一支烟，少活五分钟”，林哲知为了吓唬他，自己把描述改得更危言耸听了一些。
　　林哲知盯着烟头，半天，笑了一声，说：“是啊，离开学校才发现，什么都得学。”
　　——今天出现在这里，也是你学习的成果吗？
　　魏棋洲咬着牙，低低地笑：“你还真是……什么都想学啊？”
　　林哲知转过头，继续看中央的喷泉。
　　流水从喷泉口涌出，流经大理石铸造的装饰，流过石块打磨的沟渠，最后流进下水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