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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风雨欲来 ...

  •   八月初,王偕芳邀葛卿北郊游玩。此处马场有许多从外邦缴获的宝马良驹,平时有专人打理,初秋或立春时,常有贵族来此游玩。
      远远的便见到王偕芳站在一众贵女之前,旁人与她说话的时候,都要低下半个头,很有一枝独秀的架势。
      瞧见葛卿的身影,似是松了口气,也没个淑女模样,过来就拽着葛卿:“你这大忙人,可算来了,若是再不接帖子,我就要直接寻到府上。”
      葛卿莞尔一笑,见左右被围得水泄不通,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后,就与王偕芳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你家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葛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因为个人的立场偏私,难免失真,还是问问当事人较为妥当。
      王偕芳眼中露出嫌恶之色:“我三叔被人挑拨离间,已经与我王家离心了。说什么,我父亲既然是臣子,就不应该越俎代庖,天子大臣要各司其职,才可使朝政安稳,否则国不将国,必有后患。”
      “简直是被猪油迷了心,他也不瞧一瞧,若是没有叔父在外南征北伐,他司马氏焉能坐稳这王位?”
      “若是要论正统,司马氏窃国盗民,最初物议如沸,如今不也一样有了安稳的地位。那些圣人的言论,制定的法规都保护着盗贼之身。我王家招致的流言虽多,可只要手握兵权一日,便可保一日无虞,坐享灼然之家。”
      “然而王家这座大山一旦倒下,那位恐怕就要立马翻脸不认人。他也不想想,倾覆之下焉有完卵,他以为失去了大伯的庇护,王家还能算得上是顶级门阀么?若是生出变故,王家几百口人都得遭殃。这样简单的道理,三叔一大把年纪,竟然还不明白。他这是拿着王家的前程博得他国士的美名呢。”
      葛卿觉得王偕芳说的很有道理,这是一场王家与陛下的博弈,若是被名声所累,最后的下场不仅自己身首异处,家族中没有一个人会有善终。因此只能将所有的顾虑全都抛下,大阔步的往前走。
      两人一齐沉默着。
      “哎,”王偕芳用手指绕着花蕙,突然叹了口气,“这样的相聚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葛卿微怔:“怎的如此伤感?最多下次你下帖子,我定然不辞辛苦的前来,怎会没有机会呢?”
      王偕芳低着头,有些失落:“我若人在健康,自然什么时候都可相见。可家中已经为我定下了亲事,是驻扎京口的邵家。除了回京述职,不会在健康常住。也不知道,下次相见是何年何月。”
      葛卿熟读了百家谱,王偕芳这般一说就知道,这个邵家就是掌管了屯兵为重的京口一带的晟平公,将王偕芳嫁过去,就是为了拉拢晟平公府,这是一桩利益联姻,没有多少真情。这般想着,葛卿总有一种风雨欲来花满楼的感觉。
      葛卿没有发表意见,这样攸关着家族的大事,都是经过了内部深思熟虑,葛卿说什么都是废话,因此最好是不发一言。
      她受不了此刻沉默的氛围,想了片刻问道:“邵公也算得上是个英杰人物,他膝下三子想必也错不了。不知你是要嫁给二郎还是三郎?”
      王偕芳笑了:“是大郎啦。自古以来长子为重,且邵予正在军中已经有了名望,岂是下面两个弟弟能够相比的?我王偕芳嫁过去可不是为了看长嫂的脸色。”
      葛卿犹豫的问道:“可是邵予正原配夫人已经诞下了一子一女,你再嫁过去,岂不难做?”
      “不是年岁尚幼吗,几岁的稚儿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且我的倚仗从来不是丈夫儿子,而是王家。若王家倾覆,我嫁往何处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反之王家鼎盛,我做什么都会有人给我三分脸色。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之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做出了选择,就容不得后悔。”
      “所以我说呀,像王少将军这样身边没有姬妾,洁身自好的人,已经不多了。表姐可要把握住机会,他对表姐有情,只要使些手段就能手到擒来。”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王偕芳其实是觉得这人定然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不娶妻也就罢了,为何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连一个姬妾都不允许伺候在侧。就像他叔父,人虽然在军中,身边的女人就没有断过。还有晏世子,自诩再深情不过,与世家娘子们保持距离,也有一二通房以供发泄。
      葛卿有些不自在,剥着树皮,问道:“怎么好生生的说起了这个?”
      “下月王少将军就要回京述职,籍时父亲大开祠堂,将少将军记入主支名下,宣布他为下任王家家主。少将军年少有为,英武不凡,且立过战功,与表姐正是良配。那时我们两家的关系还可更亲近一些……”
      葛卿眼睛闪烁了一下,虽然她内心里无比的确认,这个王少将军就是故人。然而没有见面,她也不敢打保票。虽然一直在克制着,如今仅仅是听到他的名字,心就会忍不住狠狠的颤动一下,没想到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如此思念着那个人的。
      就在葛卿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前方传来喧哗之声,葛卿看过去只见一群身着华贵,意气风发的权贵子弟簇拥着晏初棠和一个面容稍显稚嫩的少年向这边行来。
      远远瞧见两位佳人站在柳树下翩然的身姿,窈窕的背影,便有人唱起了情歌。
      尽管看史书时知道这个朝代的奔放,葛卿却还是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当众赠送礼物,不少年轻男子解下腰间的玉石环佩往葛卿和王偕芳怀中送来,口中大肆赞美着两人的美貌,让葛卿多少有点不适应,王偕芳倒是司空见惯了的,接过许多枚玉佩后,招了招手让远远缀在后面的婢女前来,将玉佩交由她保管。
      葛卿也照葫芦画瓢的学样,总算没有出嗅。挤出包围圈后,忍不住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
      一回头就见到晏初棠一袭藏青色的薄绸锦袍,温然的对着自己笑。
      葛卿尴尬的挠了挠鼻稍,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向来不擅长应酬之事。”
      晏初棠笑容未变,缓缓说道:“我也不喜这些,太子殿下那里我会稍后与他说道,现在总归有时间与我一同去赏花了吧?”
      原来中间那位少年便是太子,葛卿扭头,见王偕芳被困在人群中,怕是无法及时为自己解围,便点头道:“自是可以的。”
      晏初棠在前方带路,两人穿过小道,走过了朱色的长廊。葛卿没有问要去何方,晏初棠也没有解释,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八月落叶枯黄,树木也变得干燥,有着独属于初秋的静美,行走的年轻男女们弯弓搭箭,意气风发,让人会然一笑。
      终于两人来到了一处花圃,晏初棠站定,葛卿低头忍不住赞道:“好美的花!”
      花瓣晶莹剔透,枝干纤细袅娜,最妙的是花间处竟然还有淡淡的粉,当真是撩人而不自知。若是将花比作美人,这定然是花中魁首。
      晏初棠笑的温然:“此花是我为娘子特意移植而来,名叫拒霜。我觉得娘子便如此花一般高洁,淡雅,静美。若是能将此花植入我家的后花园,我定会细心看守,用心呵护。就是不知我是否有这样的福气?”
      葛卿正要触碰花瓣的手一顿,这哪里是说花,明明就是道人。
      葛卿不忍心与晏初棠灼灼的眼睛对视,她低垂着睫毛,缓缓说道:“我自是明白世子的一番心意,未尝不曾考虑过与君同心的可能。可世子是否知道,我数月之前大病一场,一个个排查之后,才知道并非意外,而是身边人捣的鬼。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王家,可惜我的怀疑是错误的。”
      “我想皇后娘娘也不愿意我与世子结成姻缘吧,至于原因,第一个,葛家与王家本就关系密切,即便我与你成婚,父亲是站在王家这一边,还是陛下这一边还未可知。第二个呢,葛家虽然是累世的公卿,高门大姓,然而与健康那些世家相比,其实也无任何的优势。便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既然如此,让美人仙逝也不失为一个绝妙的办法,还能给王家狠狠的一击。”
      “世子,说我分析的对吗?这样的局势让我如何毫无顾虑的嫁予世子为妻?可能此世,我们注定有缘无分。庄公说的好,相需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若是世子介意的话,日后我若见了世子,便绕道而行。”
      葛卿在心中默默的哀叹,自己又少了一个助臂。很多话说清楚了就不能玩暧昧,不论今日晏初棠如何应对,葛卿都不打算日后再与他私底下相见。
      晏初棠先后露出后怕,惊愕,死寂的神色,最后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竟然用了这样的手段。若是,若是……”
      他想要说的什么,葛卿一清二楚,不过是“等一等”“我定会说服父母”之类的话。
      然而葛卿不愿意给他任何的遐想。
      她猛然的打断:“晏世子,你我都清楚,是不可能的,这不仅仅是儿女之间的情事,更是家族之间的博弈。若是你娶了我,我又被有心人利用导致晏家破败,焉知那时你不会恨我入骨,还不如像此刻留下美好的回忆。就算日后你死我活,那也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情爱自古以来都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不应该成为杀人的利刃。”
      葛卿屈膝行了一礼:“我先行告退,世子便好好的想一想我说的话。拒霜虽美,却不属于我。”
      葛卿离开了,拒霜虽然依旧静美,却多了一股茕茕孑立之感,有种孤芳自赏的落寞。
      晏初棠理智上知道葛卿所说的一切都是最佳选择,却依旧难过得无法自抑。晏初棠能够坐到这个位置,对朝堂的局势洞察如明镜,如何不清楚自己自欺欺人。明明晏家与王家势如水火,他却依旧梳妆打扮,换上整洁的衣物,腆着脸皮上门,只为了奔赴一场不可能的约会。明明母亲多次表达了对自己与葛家女儿婚姻的不看好,他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今这层面纱终于被揭开了。他悲伤,难过,哀悼自己逝去的爱情,却也终于松了口气。这样他就能一心一意的投入到朝局之中,若是天下一家,王氏不复存在,他们之间应当还是有可能吧。
      晏初棠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缓缓的打开,里面静搁着一支海棠花簪,上等的白玉雕刻精致,簇在簪头的花枝朵朵如生,细瞧之下,花蕊处还是嵌了昂贵的红宝石,极其耀眼。
      这本来是要给葛卿的,最终也没有送出手,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它簪在心上人的发髻之上。
      这边葛卿打发了过来引路的婢女,就一个人欣赏去了,才走过朱色的长廊道,就听见一阵丝竹声和男女的嘈杂。
      她忙躲在了长廊后的圆柱后,才发现不远处的空场上围了布幔,正是太子带着一众世家子弟们玩乐。
      这些桌案在旷野里分成左右两边,一面三排,纵向排列。
      宴会热闹非常,太子这边的世家子弟有二三十人。只见此处丝竹不绝,杯盘交错。这情景真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十分的热闹。
      太子请来的歌舞班子刚刚舞过一曲,此时正是衣香鬓影、气氛异常热烈的时候,大家也是心怀大畅。
      所有的人酒过三巡,便有些放浪形骇,有人脱了袍子,敞开胸膛,拉着路过的歌姬便开始上下其手,歌姬羞涩的躲闪着,左右的看客哈哈大笑。
      他们这群人多是家里的幺子,备受长辈的宠爱,家族的责任也轮不到他们担着,因此一个个沉溺酒色,脑袋空空。本来,晏初棠若是在身边的话,也能起到一定的约束作用。然而晏初棠此刻正伤心着,自然也就忘了这群人。
      有人大着嗓门呼喝道:“这些全都是庸脂俗粉,我听说,太子今日请了侯爷的爱妾一同游赏,还是一对孪生的姐妹花,不如请她们一同过来歌舞奏对。”
      其他人也一同大声喝好,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明显是喝高了。太子受不住这样的吹捧,用醉醺醺的脑子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将玉如沁和玉如湄二位姑娘请来,就说让她们歌舞一曲。”
      听到这两位的名字,葛卿将要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这两人是司马鸣音的父亲沂南王的姬妾,也是她计划中的重要人物。她藏匿好身形,静静的等待着。
      席上众人还在一杯一杯的劝酒,太子举起酒杯来,敬了满座的宾朋一盏。
      几刻功夫,人还未至,歌先行来。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空旷的矮丘旷野中响彻着飘渺的吟唱声,怅惘哀愁,声音却是黄莺般婉转,娇柔欲滴。
      不一会儿便见身着一袭白色纱裙,腰肢纤瘦,不盈一握的女子,半抱着琵琶缓缓行来。
      她且弹且唱,那幅姿态当真是勾人的很。弹到最激烈处,突然将琵琶高举,背到身后,竟然是反弹琵琶,下座的人齐声喝好。
      那女子抬起脸来,那是一张美得让人砰然心动的俏脸,乌发明眸,面似芙蓉,娥眉淡扫,一双媚眼顾盼生辉。她红唇微启,沉吟半晌,蓦地嫣然一笑,道:“一叶落渔家,残阳带秋色。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
      在歌声中,一穿着红色纱裙的女子旋转着翩然而出来,长袖如水般飞舞,她赤着足,手腕,脚腕系着银色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似是响在了所有男人的心中。
      她的舞姿并不是特别的绝妙,然而她半掩半露的前襟微微露出诱人的胸脯,随着舞步跳跃。眉如柳,唇如蜜,肌肤如雪,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勾人心弦,一边跳一边滴溜溜地盯着席位上的人,让人忍不住吞口水。下面的人越是露出丑态,她越是放肆,让人觉得当真是一个妖女。
      一曲毕,白衣女子将琵琶递给身后的婢女,行了一礼:“玉如沁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诸位郎君。”
      脑袋微微上扬,如天鹅一般的脖颈便展露人前,挺直的背脊,竟然还有几分高洁凛然之态。
      而另外红纱女子跟在玉如沁身后,同样行了一礼,一边朝坐在首席上的太子抛媚眼。
      太子司马净的脸一下子变得像螃蟹一样通红,还好有酒水掩饰,才没有露出窘态。
      他年岁尚且稚嫩,被昭和帝带在身边严格的教导,学的都是君子之道,还从未近过女色。此次请二人前来,也只是因为叔父的一句戏言,而他当真了。
      婢女在太子下首设了案席,玉如沁倒是坐的笔挺,敬酒的时候,宽大的衣袖流水般滑落到手肘,让人忍不住往里探视。
      身边的妹儿玉如湄就不然,以为舞衣单薄,被侍女披上了白色貂皮披风,婀娜多姿,腰肢与双腿更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几乎可以说是盘踞在席位上,让人想到了一种无骨的动物。
      光筹交措之间,葛卿在一侧细细的观察着,发现这两人当真是人精,也难怪能够成为侯爷最宠爱的姬妾。玉如湄是妙语连珠,什么样的昏话胡话都能接得下来。玉如沁则是不着痕迹的讨好,随时为妹妹描补填充,将人捧的如坠云里雾里,这样的本事也是让人赞叹。
      玉如沁和玉如湄虽然同样是歌姬舞女之流,然而他们还贴上了侯爷爱妾的标签,嘴上花花几句还行,谁也不敢真刀实枪的干。因此当气氛进入热烈,一些人已经丑态毕露的时候,两人便向太子提出了告辞。
      葛卿尾随二人,来到一处外观奢华的马车前。
      就在葛卿犹豫着如何上前,说明自己来意的时候,玉如沁清越的声音传来:“猥猥琐琐的跟了一路,还不出来相见!”
      葛卿迟疑的走了出去。
      见到葛卿,对面的人狠狠的吃惊了一下,她们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登徒子,想要胁迫她们姐妹,未曾想竟然是一个贵族的娘子。
      那些贵族的女子,一向是看不起她们这些以色侍人的歌姬,也不知此人寻来有何缘故。玉如湄撇了撇嘴,将眼睛看向别处,不大愿意和这人打交道。
      玉如沁倒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温声说道:“娘子是否走迷了,便向我和妹妹询问道路。”
      葛卿摇了摇头:“我却是有事与你们相商,可否先将婢女遣开。”
      玉如沁愣了一下,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脾性如此之好的贵女,一般人见了她和妹妹不扇上两巴掌就算是客气的了,就像颖安郡主司马鸣音。
      既然对面的贵人开口了,玉如沁自然是让身边的婢女退下。
      葛卿走上前去,真诚的看向两人说道:“是秋菊向我介绍你们的,我也是真心的想与你们结交,所以才尾随而至。”
      玉如湄用手帕捂着嘴角,咯咯的笑了起来,话语异常的尖锐:“娘子就不要拿我和姐姐寻开心了,我等这样卑贱之人,如何担得起贵人的结交,到时候怕是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葛卿没有理会他的质疑,自顾自的说道:“世人总以为你们是靠美貌获得沂南王的喜爱,在我看来却不尽然。不论做哪一行业,能够登到它的顶峰就有必须遵守的道理,歌姬舞女同样如此。小小年纪能够为自己筹谋出路,这就是高瞻;拟定计划采取行动,这就是果敢;未与老鸨撕破脸皮,全身而退,这就是聪慧;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成果,这就是友爱。从花船上受人欺凌的舞女一步步的走到如今的地位,如何不能说是你们的本事。”
      玉如湄柳眉倒竖,狠狠的瞪着葛卿说道:“难道你一路尾随就是为了羞辱我和姐姐?让我们知道,我们的出生有多么的卑贱,命运有多么的悲惨,即便是竭尽了全力也不如你们这些贵女风光霁月,那些过往的痕迹都刻进了骨子里。”
      葛卿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般想过,也最讨厌自愿自艾之人,如果总是沉溺于自己的悲惨之中,就永远无法从中逃脱。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英雄不问出处,放在此处也同样适用。其他贵女就算身份再怎么尊贵,如果不能给我带来好处,我也没有与她们结交的必要。相反,你们对我来说就大有不同。”
      “那么,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呢?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就像你所说的,如果没有益处,我们又凭什么与你相交?”
      说这话的人是玉如沁,很明显,她是两姐妹之中做决定的那个人。
      葛卿笑了:“你们应该感觉到了吧?随着世子年纪不断的增大,主母对你们越来越苛刻,侯爷也不像以往一样一味的站在你们这边,否则也不会让你们陪侍这些乳臭未干的公子哥。如今便是这般,若是今后色衰而爱驰……当然我说这些并非为了讽刺你们,这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而是为了让你们看清现状。若是再不早做打算,等待你们的就只有凄惨的晚景。”
      “美色这种东西,过期不用,只会成为废品,你们只需要像侯爷进言……吹一吹耳边风。”
      “至于报酬,我有一个庶出的姑姑,她在南度之前嫁给了吕家独子,后来生下两女一子,我姑姑、姑父有确凿的消息已经去世了,至于那几个孩子既然这么些年都没有找上门来,那么很大的几率以后也不会上门。”
      “两个女孩子相依为命,来到健康。不用人说,父亲也会明白你们经历过什么,自然不会大肆宣扬,承认你们外甥女的身份,但绝对会加以照拂,甚至让你们继承许家的宗祠。凭着这个身份,我可以帮你们招募乡勇,聘请仆侍,即便有朝一日在侯府过不下去了,也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吕家门第不高,但也是清白的人家,配你们应该不算差吧。”
      玉如湄皱眉:“我和姐姐认识的王公贵族不多,但也不少,只要看到我们这张脸应该就瞒不下去了。”
      葛卿笑了,既然她这般说,就说明她在心里已经在考虑这个可能。在人生气之前,葛卿娓娓道来:“我既然敢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自然对各个步骤都有所考虑。将龙胆黄溶液和醋酸洋青溶液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备,敷在人的脸上,会让人肌肤变得蜡黄,就算用水洗,也需要一个月才能褪色。再将眉毛画粗,唇线添厚,改变一下自己的仪态,只要不怼到脸上,应当是谁都认不出来的。再说你们出门戴上帷帽,不参加宴席,深居简出,谁又能猜得到呢。健康城其实有许多走失的亲族找上门来,因为被人奸污,生下过孩子,他们不敢相认,但是会为这些人修建宅邸,尼庵,生活都差不到哪里去,这些我都会安排妥当。”
      “我已经把选择权交到你们手上,至于做不做就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着便拱了拱手,转身告辞,就在葛卿踏出的第十步。
      玉如沁忽然喝道:“且慢,这件事我和妹妹做了。不过你要给我们看到你的诚意,自古以来鸟尽弓藏,若是我们将事情做成了,你却卸磨杀驴,我和妹妹岂不是自掘坟墓。”
      葛卿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等你们将颖安郡主劝服的有些异动,我便将配备好的药水和一两样祖母留下来的旧物交予你们。”
      “等认了亲,我便与你们同在一条船上。族谱自古以来都是贵族立足于世上的根本,也是他们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凭证。我若是篡改这样东西,怕是连父亲都保不住我。我们都有彼此的把柄,就不用担心,互相背叛。你们看这样可好?”
      玉如沁拉着妹妹屈膝行了一礼,眼中露出野心勃勃的光芒:“那便请娘子静候佳音。”
      回到府中,葛卿心情大好。她一直在找机会认识这姐妹二人,可惜与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若是贸然打听,还会让人生疑。这回,终于是了却了心中的一桩大事。
      葛卿躺在榻上,享受落日的余晖,娟儿细心的斟上一盏茶来。自从那日葛卿发了好大一通威风之后,身边的几个婢女对葛卿就有点怕怕的,还是芒夏、冬至两人在葛卿面前说了好一番话,她才愿意再给她们一次机会,在暗地里观察一番。
      然后葛卿就发现,娟儿没有通过考试当真不是没有努力,而是脑袋真的有些迂阔。晨晓读书,嗓子都读哑了。然而,一个句子还是记过就忘,回回都要人提醒,才能背下后半段。即便是这样,她在考试之前依旧将几篇文章背了下来,芒夏、冬至、惊蛰都可以作证。
      她之所以没有通过,是因为有一篇后半段一个字都没有写。
      后来葛卿问她:“文章的后半段难道真的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吗?”
      她哭得哽咽,摇着头说道:“就那两句不记得,后面还是能够默下来的。”
      葛卿脾气软和下来,也是看在娟儿的面子上。娟儿这样的人不灵活,但做事一丝不苟,足够沉得下心。就像这次,芒夏等人都外出工作,院子里只剩下她和若霞。葛卿总能从那些仆妇的口中听到若霞不满的抱怨,娟儿就不一样,院子里人手少了,她依旧能将事情一丝不苟的完成,甚至在傍晚的时候盛上一碗凉茶,供芒夏等人饮用。这样的用心如何不讨人喜欢,时至今日若霞与其他人有了隔阂,娟儿依旧能得到她们的照拂。
      更妙的是她还非常好学,经常向秋霭请教。有这些品质的人,只要给她充裕的时间,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所能达到的成就是所有的人难以想象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葛卿将她窟在府上,好好的读几年书,在一个较高的起点上开展工作,比如今懵懵懂懂的闯荡更好一些。
      若霞则是有一些急智,喜欢耍小聪明,总以为骗过了所有的人,实际上就像是跳梁小丑,只不过聪明人看破不说破,不加理会罢了。就像这次,葛卿不止一次的听仆妇跟自己说“若霞到处炫耀自己之所以没有通过测试是因为从未将心用在上头,不像娟儿如此蠢笨,所以下一次定能手到擒来。”
      其实葛卿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为什么尽管葛卿耳提面命了许多次,她依旧不将测试当一回事。左不过在相互比较中,觉得那样难以理解的文学字句,自己读不懂、记不住,其他人定然与自己一样,也通过不了测试,到时候半斤八两谁也怪不着谁。将所有的人骂一遍就相当于谁也没骂,白白的浪费口水。
      葛卿冷眼旁观,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栽一个大跟头。说葛卿冷漠也好,无情也罢。对于没有自知自明的人,她不会象祥林嫂一样,一遍一遍的告知,劝诫,把人说的厌烦才肯罢休。
      无论什么工作,付出和收获都要成正比。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培养一些勤奋、努力、又有眼色的姑娘,就像娟儿。在若霞身上,她看不到一点的投资价值。
      接下来葛卿与辛嬷嬷谈话,向她分析了娟儿的优缺点。表示将娟儿留在府上,并不是将人排除在对自己的嫡系之中,而是让她多学习一些东西,留待以后启用。走的快不如走的稳,让她好好的耐住性子,不要着急。同时拜托辛嬷嬷监督若霞在府上的一言一行,不要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辛嬷嬷虽然满面的狐疑,但也只得相信,并表示自己会宽慰娟儿,接着皱着眉头离开了。
      她如今的处境并不如早前那般超然,自从大娘子一连串的动作以来,和她身份差不多的婆子都急着立功、投诚。盯着的人多了,分给每个人的功劳自然就少了。谁也不服气谁,相互较真。
      实际上葛卿已经在府上收拢了一大批人,很多婆子媳妇心甘情愿做他的眼线,因此虽然她经常不在府上,也能知道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宜。包括夫人惩戒了哪个婢女,挪用公中的款项购买胭脂水粉,亦或是正院里午膳用了哪些食材,父亲可能何时归府等等。
      正因为辛嬷嬷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所以葛卿说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她觉得娟儿的未来不止如此,才会对她的长辈衷心的劝诫。否则就像若霞,即便表面一视同仁,实际上也是冷眼旁观。人本来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葛卿本来就是一个相对冷漠的人,不要和她说什么情怀,奉献,救赎这些愚蠢的词语。一般将这些品质做到极致的人都身首异处,然后留给后人瞻仰。葛卿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她就是为自己的目的前行。
      就像辛嬷嬷,从一开始被自己仰仗到无关紧要,默默无闻,只花了短短数月的时间。她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若霞的父亲车赖子的地位也会把被后人慢慢的取缔,特别是这一次巡察司试卷题目简单,已经录取了一大批年轻人,他们更加的有活力,懂得变通。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葛卿的刀剑。
      葛卿得到消息,她们那个甩手掌柜、不负责任的爹终于回府了。据说他和三两个好友去了通州,担风袖月,游览胜迹。顺便还纳了一房美妾,是通州知县的女儿。模样姣俏动人,还颇懂一些音律,伺候在侧,当真是好不快活。
      葛卿恨不得也生了一个男儿身,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四处留情,也不用受到社会的谴责。古代社会对男子实在是太宽容了,即便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也有人为他们说话,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美其名曰“浪子回头金不换”。而女子的错误则会成为终身的耻辱,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世界是不公平的,葛卿深深的明白这一点。
      葛卿和葛韵联袂来到父亲的院子前,行礼问安。他做父亲的可以不负责任,但做女儿的不能不表达对父亲的关心。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到肚子里,做儿子的都不言父过,更何况女儿。葛卿并不愿意以身犯法,试探这个年代的卫道士到底有多严苛。
      让人通传之后,葛卿与葛韵在小厮的带领下进入了会客厅。父亲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便服,据坐在上首。侧边坐着一个身形单薄,肩膀瘦削的女子,如云的秀发蜿蜒至膝盖,只看侧面,便知道是一个钟灵毓秀的美人,也不知道那女子说了什么,逗得父亲畅快的哈哈大笑。
      听见脚步声,那女子扭过头来,眉如远黛,目若秋水,果然秀色夺人。年纪比葛卿也大不了多少,却做了三四十岁老男人的妾室,葛卿觉得有些可惜。
      葛卿、葛韵向父亲行过礼后,那女子站起身同样向两人见礼。微微屈膝,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河岸边摇曳的柳枝,摆起来也煞是好看。她将葛卿与葛韵引到两侧的案几坐下,奉上茶水,笑起来还带着一丝丝讨好。
      这个时代贵贱分明,很少有好人家的女儿给人做妾。不像清朝,什么侧福晋,庶福晋,格格一大堆,而且娘家全都不好惹,妾室做得好还可以上位,压过嫡妻。这在这个时代,是完全不可能的。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即便是王爷的妾室也是卑贱之身,就像玉如沁和玉如湄。
      《礼记》、《晋律》有明确的标注:妾,接也,言得接见君子而不得伉俪也。妾通买卖,以其贱同公物也。良贱不婚,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以妾为妻,徒一年半。殴杀妻者,以命抵命;杀妾者,治正夫纲,无罪。嫡母杀庶子生母,庶子不得忤逆,亦不得告。等等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规定。
      且那些士大夫之流放荡不羁,互相交换妾室,并讨论心得也是交接朋友,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因为妾室在多人手中辗转,所以她们生下的孩子也被认为血统不纯,甚至家规森严一些的家族认为他们是孽种。没有嫡子的家族,宁愿过继侄子作为继承人,也不会培养妾室的孩子,因为认为他们从根子里就坏了。
      当家主母有安排内务的权利,所以聪明一些的妾室就会讨好主母。尽量不被安排去接见外客,只要不被家主带出去,就能顺理成章的生个儿子,借着父子的情分,至少可以捞一个管事当当,吃喝不愁。
      电视剧里什么光明正大的挑衅主母,都是作死的举动。人家妻子就算趁着丈夫外出将你打死了,又怎么样呢?大多数人只会认为是妾室对待妻子不恭敬,恃宠生娇,绝对不会率先责怪妻子。
      所以葛卿看到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给父亲做妾,葛卿心里是惋惜的,更是同情他的身不由己。
      十七八岁,朝阳一样的年纪,花儿一般的样貌,放在现代,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可以穿着校服,裙摆摇曳,穿梭在图书馆和教室之间,傲慢的拒绝像蜜蜂一样围上来的男孩子。现在却成了权贵的棋子,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做妾,终日战战兢兢,恭恭敬敬,还必须得感到荣幸。
      这让葛卿更加迫切的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和她也没有什么不同,命运掌握在男人手上。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未来。如此一想,葛卿就什么都不惧怕了,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杀人。
      沈清露小意的奉上茶水,葛韵一点儿都不客气,端起青花瓷杯喝了一口,随即又吐了出来,竖起眉头呵斥道:“烫死了,你是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的,如果是我房里的丫头,早就被发卖了。”
      葛卿皱眉,端起茶水,小小的尝了一口。不烫呀!
      葛卿抬头见到葛韵眉眼间的恼怒之色,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找茬啊!
      葛卿看着沈清露对着上首露出张惶乞求之色,就像受惊了的松鼠,心中暗暗想道,也不知父亲如何处理。
      在茶水雾气的氤氲下,葛青有些看不清他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即便在内室,所穿的便衣也有着宽大的袖子,此刻端在胸前,越发显得威严赫赫。
      他动了动嘴唇,缓缓说道:“沈氏以下犯上,罚一个月俸禄,即刻去清风客面壁思过。韵儿,你也是大姑娘了,如何能做出当众吐出茶水这般不雅之举。莫要为了瓦砾,让玉壁蒙上污点。今日回去将《女则》抄写三遍,然后拿给我查阅,也该长长教训了。”
      葛卿见到沈清露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眼中的难过一划而过。随后强颜欢笑的行礼:“娘子教训的是,妾身笨手笨脚,着实不堪,这就退下。”
      葛卿看着沈清露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沈清露年纪不大,是被她父亲送给葛家做妾室,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所以她没有错。葛卿是嫡女,从小受到的教育也让她对妾室不屑一顾,缺乏尊重,且相比于从前动辄上手打骂,如今也算是收敛了的,所以说她也没有错。
      谁都没有做错,那么就是这个世道的错。
      自己也算是幸运,穿越到了一个贵女身上,若是成为了某个人的妾室,就算拼着粉身碎骨,也要让这些贵族尝一尝被人凌辱的滋味儿,让他们国破家亡,流离失所。否则凭什么自己受苦,他们却高高在上的享受着从黎民百姓手上剥削来的财富。
      人心是难测的,欲望可以被挑拨。只要自己勤勤恳恳的将九州是天下人的九州,如果不为百姓办事那么他就不配成为王者的思想散播出去,让下属将不爱惜自己的上级杀了,各人据山为王,自己就能趁乱占一块地盘,宣扬农场主制度。
      至于今后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只要自己过得好,管他呢!
      “父亲——”
      正当葛卿满怀感慨的时候,突然听见葛韵声音里带着哽咽的唤道。
      葛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到葛韵脸上满是泪水,看向父亲的眼神带着襦慕,委屈,难过,复杂的让人难以分辨。
      葛方圜也愣了一下,他习惯了小女儿刁蛮任性,大吵大闹,不讲道理的样子。就像方才,他明知道沈清露是绝不会将滚烫的茶水奉到女儿手上,这只不过是女儿的一个借口,自己依旧惩罚了沈清露,因为葛韵是自己的女儿,葛家的娘子,她代表的是葛家,所以身上不容存有污点,而沈清露只是一个以色待人侍妾,妾室自然无须拥有美名。
      说实话他还从未见过小女儿这般的哭泣,无声无息,却比嚎啕大哭更加的惹人心疼。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是谁给我们家小娘子罪受?爹爹帮你教训他好不好?”葛方圜努力让自己变得和蔼一些,轻声的哄道。
      “呜呜呜,爹爹,我就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母亲处处为弟弟打算,我也愿意做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但是母亲为什么……”
      “呜呜呜,”话还未说完,又接着嚎啕大哭。
      “我难道不是爹爹的女儿吗?为何要如此不公。”
      葛方圜又问了几遍,葛韵就是不回答,只知道哭泣。
      葛方圜只得吩咐近侍将周氏请来,周氏来到门前,见到上首正襟危坐,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夫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和坐在一旁喝着茶水,貌似幸灾乐祸的葛卿。
      立马看图说话,以为葛卿与葛韵之间产生了什么争执,并且自家女儿落了下风。眼珠子一转,立马意识到眼前的境况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的好处。
      她迈着小脚奔到葛韵面前,将人搂进怀里,掏出帕子在空中扬了扬,擦擦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同样哭嚷着:“大娘子袖手旁观,当真是铁石心肠。韵儿敬重你这个长姐,处处以你为尊,但你也不能如此欺负她,瞧这哭的,都快要闭过气了,也不知安慰几句。韵儿好歹也是你的妹妹,和你一样都是葛家的血脉,不说守望相助,自家亲姐妹哪有如此冷漠的。”
      葛卿觉得有点好笑,她自己生养的姐弟都做不到守望相助,竟然还来要求自己。怕是被芝麻糊了心,以为自己好欺负。
      葛卿立马反唇相讥道:“我再冷漠也不及母亲呀。从前,我总以为母亲待我和弟弟妹妹是一样的。现在,母亲只是瞧见妹妹在一旁哭泣,便不问缘由的将罪名推到我的身上,往日乍看起来深厚的情谊也不过如此。就像流沙堆积起来的高塔,经不起风雨的冲刷,这样的情谊要来又有何用。母亲,你说是吧?”
      周氏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也是忧心太过,以致乱了方寸。”
      葛卿立刻露出羡慕的神色:“真好哇,如果我生母还在世的话,也会为我忧心,为我乱了方寸吧?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够了”,葛方圜坐在上首,声音冷冷的呵斥道,“周世,你一大把年纪了,做事还如此没有章程,和小辈争长短,也不嫌丢人。”
      “我告诉你,卿儿和韵儿相处的很好,今日她们还是一起过来给我请安的。韵儿哭泣是因为你处事不公,韵儿、行矩都是你的儿女,你竟然顾此失彼。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因为家道败落,所以有些吝惜钱财,没想到连作为母亲的道理都不懂得。”
      “周氏你不如王氏多矣!真后悔当初娶了你们周氏的娘子。”
      这番话让周氏被打击的够呛,脸色惨白,手指指着葛方圜说不出话来。葛韵也被吓坏了,急急的止住哭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嗝。没想到这一打就停不下来,静穆的会客厅,只能听见葛韵一年串的打嗝声。
      话说出了口,葛方圜其实有些后悔了的。在他受到的教育里,妻子是需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不像妾室,能够随意发泄。虽然周氏不及王氏貌美娴雅,但也为自己生育儿女,主持中魁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该当着孩子的面下了妻子的面子,这让她以后如何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
      道理他都懂,只是今日刚回到家中,还未休整过来。小女儿就在自己面前哭泣,抱怨母亲的不公。本来他只是想让周氏将女儿带回去,然后将事情好好的解决了。没想到周氏一来,便将大女儿拖下水,不仅不反思自己的过错,还胡乱冤枉人。心情一烦躁,什么话就都说了出来。
      葛卿坐在下首,见到父亲眼中隐隐的后悔之色。思绪一转,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妹妹,你还是快些喝口水吧。看来老天爷今日注定不让你将话说出口。不如这事情先放一放,若是几日后还未解决的话,再找父亲主持公道也不迟啊。”
      “正好也晌午了,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如吃个便饭,交流交流感情。不要谈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葛卿给了台阶,葛方圜立马就顺坡下来了:“卿儿说的在理,我让膳房备饭,顺便做夫人最爱吃的秘制羊肝、炙烤羊排和罗宋汤。”
      周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也难为家主还记得这些,我还以为……”
      周氏说到这里住了口,她不想现在提王氏,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只是到底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也有些冲。
      葛卿见缝插针的说道:“爹爹,你这就不懂了吧,姑娘家不高兴了,自然要奉上一些财物,才能讨人的欢心。空口白牙的一句话有什么用。”
      “还是卿儿有办法,扬州新来了一批布料,都是新鲜的样式。吃罢饭后,我让小子给你送过去。”
      葛方圜见周氏脸色好看了许多,不禁松了口气。
      “爹爹,那我和妹妹有吗?我还给你出了主意呢,你不得感激感激我。”
      “有,有,大家都有。”
      “我不喜欢布料,听说咱们家有一处侍弄花草的庄子在岚山,不如爹爹就将它赐给我吧。”
      这是葛卿精心挑选的,庄子不大,而且距离健康有半日的行程,主人家都不太常去。如果不是葛卿特意提醒的话,恐怕葛方圜都已经忘记了这处地方,所以给出去也不会太舍不得。
      葛方圜果然恍惚了一下,才想起那处地方在哪里。当初有一个下品的浊官求自己办事,他顺手收下的,然后就再也没有管过,连地方都是那官员自行打理的。现在女儿想要给她就是了,女儿家的小心思,左不过想要拿一些时兴的花草,在宴席上大出风头。
      “行,便依你。”葛方圜非常大方的说道,“韵儿,你呢?想要什么?说出来,父亲也一并赏赐给你。”
      周氏心思一动,拉了拉女儿的袖子。葛韵却将袖子拉开,巴巴的看着葛卿:“姐姐,你觉得我要什么最合适?”
      “咱们是姐妹,自然都要岚山的别庄。还有一处地方不大,但是有一口温泉。咱们过去赏花,泡温泉,再好不过了。”
      葛方圜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会享受,怕是早就打好了算盘,还装模作样的过来讨赏赐。”
      葛卿嘻嘻哈哈的回道:“父亲英明。”
      “看着你们姐妹和睦相处,今日这两处庄子给出去也痛快。”
      葛韵灌下了好几杯茶,才终于止住打嗝,闻言也忍不住嚷嚷道:“我和姐姐早就和好了,像是一个人一般,父亲怎么还像是往日一般看待咱们。”
      葛卿刚得了好处也乐于说一些好听话儿:“因为父亲一腔拳拳爱子之心,总是免不了担忧。若是他不管不问,那才叫伤心呢。”
      “哈哈,卿儿言之有理。”
      一顿饭吃的宾尽客欢,日上高头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葛韵被母亲提溜到了主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葛卿打着哈欠,让健仆将胡床搬到海棠树下,歇了一个午觉。她并不是一个性格活泼,能够吃插科打混的人,中午这番交际也耗费了她不少的心神。
      入夜了,葛韵才带着丫鬟匆匆过来。
      一来,她就抱住葛卿,嘟着嘴,声音非常低落的说道:“我让母亲将表哥手上的庄子都还给我,她不乐意,那些明明都是我的东西。我不管,父亲这几日都在家中,如果他不给我的话,我就去向父亲告状。”
      虽然葛韵只用不乐意来表达母亲的态度,事实上周氏的话语非常的激烈。她责怪女儿,不与自己一心,到夫主面前告状,还想将田庄拿回去,简直就是忘了本。
      周氏的面容狰狞的可怕,拿起案几上的花瓶就往葛韵身上砸,如果不是她闪躲及时,那瓶子恐怕就要砸到她的脸上。
      葛韵非常非常难过,她今天去父亲面前哭诉,也只是为了给母亲施加压力,并没有真正的告状。母亲却是真正的想要伤害自己,她有没有想过,那瓶子如果砸到自己的脸上,她就破相了,再也没办法觅得如意郎君。
      葛韵甚至阴暗的想到,母亲是不是故意想要自己被瓶子砸到,一辈子只能依赖她和弟弟,只能将自己的财物双手奉上。
      与母亲相处的越多,她的心就越冷,对弟弟就有越多的恨意。她这才明白,血缘关系不仅仅是枢纽,还是枷锁。
      葛卿抱着葛韵,什么都没有问。两人在同一张榻上,相拥着睡了一晚上。身边有一个温热的身体,晚上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父亲回到家后,葛卿和葛韵出门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外面的事情就要全权托付给芒夏,冬至和常之州等人,这几个小丫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眼界短小之人,每日学习办公,风风火火的,俨然有了几分职场女性的架势。
      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外奔波,无法很好的照顾葛卿,芒夏培养起娟儿来也是不遗余力,桩桩件件,手把手的教着,她有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害怕被人替代,自然也愿意大方一回。
      这日葛卿在院子里给葛韵讲解《史册》,娟儿旁听,并且以自己的理解将人物的关系,某个人做某件事的目的,梳理了一遍。
      远远的就看见芒夏和辛嬷嬷联诀而来,见到娟儿与两位主子相处和谐,辛嬷嬷笑得满脸都是折子。最近她经常前来,所谓见面三分情,和主子说说话也能免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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