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落星辰》朝雨词

19、第 19 章

　　接下来兰德没有什么动作，甚至院子外也看不到他的机甲或军舰，不知他去了哪里。

　　但陆星瑜知道他并没有离去。
　　证据就是每天窗边都会出现的花束和牛奶。
　　花束上面沾着露珠，看样子是在星球亮面采的，整个上城区都没有这种花。
　　牛奶就是当日生产的玻璃罐装，上面刻的是帝国边牧星标识，产地离这里很远，然而每天早晨它都会准时出现。

　　很显然，一份是陆乔的，一份是给陆星瑜的。
　　牛奶他都给乔乔喝了，自己的这份花……他都视而不见。
　　不知怎么地，收到花的感觉很怪异。
　　好像这曾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只是和他现在在这颗星球上的生活产生了离奇的割裂感。
　　以至于他一开始看到这束花时，甚至呆了许久，脑中隐约闪过破碎的片段。
　　大抵是夏夜广袤璀璨的星空、馥郁或冷清的香水味、低声细语与推杯换盏。

　　怔了一会儿后，从朦胧中回过神来，他看到窗沿边染上的灰尘，以及随着不寻常的粉色光飘进来的飞絮。
　　冬季里风大，吹起不远处沙丘的土来，整个窗沿只有被玻璃罩找起来的鲜花和牛奶幸免于难。外边阳光日趋古怪，呈现出奇异的粉，甚至趋于紫色。

　　陆星瑜恍惚了一下，心想阳光好像本来应该是金色的。

　　“爸爸！”
　　乔乔推开门，吧嗒吧嗒跑过来，几乎是扑到了他身上，手里还扬着本画册。
　　这孩子一天天的，活泼得不行，这里也想问问，那里也想玩玩。
　　“为什么上面的天空是蓝的？”

　　他定睛一看。
　　是全帝国语版本的画册，只是纸页上被写上了圆滚滚的黑星带通用语。
　　想来是乔乔自己学着画的。
　　又或者是兰德教的。

　　“每个星球上天空的颜色都不一样。”

　　乔乔一半脸蛋搭在他肩上，眼睛瞟向窗外偏粉的天空，低声嘟囔：
　　“我想去其他星系看看。”

　　陆星瑜正在拍他的背，给他递上热好的牛奶：
　　“等你长大了可以去看。”

　　“可是……”陆乔支吾了一会，撅起小嘴却不敢看他，“上面好多和我一样大的人。”
　　他指的是这本杂志上的星际儿童模特。
　　“我也想去不同的星球拍……”

　　快三岁的孩子，通过自己独特的感知，已经朦朦胧胧明白了不少事，即使他没法说清楚，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总归不太合适。
　　故而陆乔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个词，完全咽了进去，不留一点声息。

　　小孩的脸完全埋在他肩头，哼也不哼一声，黏黏糊糊地蹭了蹭，也不说别的，就喊了几声爸爸。

　　陆星瑜心里一动，方才涌起的记忆蓦地闪过一幕。
　　在他像乔乔这样小的时候，应该是被小礼服和各式各样的星球纪念品包围着的。
　　不像现在的乔乔……里边穿的倒是兰德从帝国带来的细软的童衣，但外边就是黑星带本地的粗布，灰扑扑的。
　　黑星带没有什么好的纺织业，染料也少得很，自然没有什么鲜艳的布料。
　　虽然兰德也带来了可爱的外衣，但穿上去太打眼了。眼见着陆乔到了满地跑的时候，陆星瑜给他准备的都是和本地其他人无异的着装。

　　没等他想远，乔乔就已经自己变得开心了起来，冲他笑得可甜：
　　“兰德叔叔说要给我带新玩具，可以看到外面的其他星星。”

　　小孩的敏感已经让他意识到，这几天陆星瑜对兰德的态度悄然松动了一些——即使陆星瑜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他又敢在爸爸面前提起兰德叔叔的礼物了。

　　不过这次他没有得到爸爸的答复，于是等了一下，又有点惴惴不安地咕哝，说是想给兰德叔叔采点花作回礼。
　　因为书上说“懂礼貌的好孩子都会回送礼物。”

　　陆星瑜愣了一下，才摸摸陆乔的头，准他去外边的土坡采摘。
　　他自己也跟着陆乔往外走去。

　　院子前的土地已经翻新了，但到底还是留下一些痕迹：松软的，比之前更黑的泥土。
　　翻新的土也是兰德带来的机器的功劳——那天晚上，陆星瑜乘着月光把机器改造了一番。
　　当时兰德就站在一旁，陆星瑜把他当空气，他也没有再来烦人，只是默默地看着Omega。
　　直到他关门回屋，兰德也没走。
　　当然兰德什么时候走的也和他无关。

　　他望着这片土出神。
　　现在的季节已经不适合种之前的东西了。
　　早晨他问过文森要白塔的数据，文森倒是替他找了找，但最后说建议他别再折腾。
　　自从他拒绝了文森加入北区的请求，白塔给他的权限就被关闭了——只是文森乐意用自己的个人账号替他找一找东西。
　　但文森现在不在地面，他们没有再共度过任何一个夜晚，联系也渐渐减少。

　　按道理，安全脱离北区是他的理想状态。
　　现在似乎一切向好，文森也默许他在北区外生活，也替他提供一点便利……
　　他望着外边的山坡，一时沉默。

　　坡地在古怪的日光下出奇沉寂，只有乔乔小小的奔跑的身影显出一点活力来。

　　铃声悄悄响起。
　　是白洛的通讯。

　　“今晚我不能来照看乔乔了，”白洛的声线平稳，呼吸里却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惶急，“……之前我不是把避孕药卖给一个Omega么——他没吃，现在想要我得给他做手术。”
　　“什么？”
　　“就这种星球，下城区，居然还有拎不清的。”白洛没有理会这边陆星瑜的茫然，冷笑一声，“可不是谁都像你一样。”
　　“……”陆星瑜忽略掉他的后半句，问道，“需要我来帮忙吗？”
　　“能把你那边的止痛药带过来一点吗？我这边用完了，冬天出去打猎的alpha少，来我这里治疗的Omega就变多了。”
　　“好。”

　　通讯挂得匆匆，陆星瑜一时来不及去细想白洛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只是他正往回走，脚步就被一阵孩童的惊叫打乱了。

　　不假思索地，他转身就往声音来处跑。
　　乔乔正一把瘫在地上，举着手，眼泪巴巴地望向陆星瑜。
　　小小的手上流动的鲜红格外刺目。

　　“怎么弄的？”他语气一重，就瞥见乔乔的脸皱了起来，立刻抱起人又拍又哄。
　　陆乔还扭了一下，非要倾下身子，把地上的小花束捡起来。
　　花的根茎上带着一圈圆钝的小刺，原本只是扎手，不刺人，然而有根花茎边上莫名斜出一根又长又尖的刺来，看上去正是扎破乔乔手指的罪魁祸首。

　　“还拿着干什么？”陆星瑜看着乔乔小心翼翼地捏着不那么刺人的地方，心头莫名烦躁，“扔掉吧。”
　　“我给兰德叔叔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整天想着兰德叔叔？”
　　话音刚落，陆星瑜深吸口气。
　　今天他对乔乔毫无道理地凶了几次，不应该。

　　怀里的小孩果然缩了一下，泪闪闪地望着他，不敢说话。
　　当然，手里握着的花始终没松开。
　　其实这也不是花，这里的冬天并没有什么亮丽的花朵，充其量只是一种特殊的顶叶，小而尖，只是因为颜色比起黑沉的枝干稍稍轻那么一点，在这片贫瘠的沙丘上，在小孩的眼里，就成了唯一可以采摘的花。

　　他把乔乔抱进屋里上药，刺鼻的味道立刻冲了开来。
　　“嘶——痛痛！”
　　在眼眶里酝酿许久的眼泪终于哗哗落下来。
　　这一落就一发不可收拾，团子一样的小孩先是抽泣几下，很快就止不住地放声大哭。

　　“爸爸给你上止……”陆星瑜话说一半就咽了进去。
　　这里的止痛药很金贵，像文森这样的alpha受伤包扎时几乎不会用止痛药，距上一次去黑市已经很久了，他这里的储存也并不多。
　　白塔倒是有，但他已经进不去了。
　　何况另一边还有个做手术的Omega在等着。

　　他望着手上的止痛药怔了一下。
　　也就一下，这盒小小的药就被放进小型机，往窗外飞了出去。

　　“宝宝不怕。”
　　深红的药水被拿出来，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地扒到了细嫩的皮肉上。

　　本来就泪眼婆娑的小孩终于忍不住了，手上的花束无力地飘在了地上，小小一个人缩在爸爸怀里一边掉眼泪，一边还要举着手给吹吹。
　　可是吹吹本也不顶用，何况这里的药都不温和，更没有儿童专用药。
　　陆乔逐渐哭得一抽一抽，声息小了下去。

　　兰德一进来就见到这一幕，几乎感到心跳骤停。
　　不等陆星瑜说话，他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陆乔攥起的小手。

　　走过来之前，他下意识和陆星瑜对望了一眼。
　　看表情，星瑜似乎并没有抗拒他的靠近。

　　也顾不得许多，他捧起陆乔的小手，开始轻轻涂上他随身携带的药。
　　乔乔已经哭累了，睁了一下眼睛望他一眼，迷迷糊糊又闭上眼，倚在爸爸肩头，呼吸慢慢均匀起来。
　　大概不仅是哭累了，也是药起效了，不疼了，自然就睡了过去。

　　“对不起，”陆星瑜还没说话，就听到alpha满是自责的声音，“我来晚了。”
　　兰德带着空间钮过来的，空间盒里恰好放着一个小巧的儿童药箱。
　　还有好几件崭新的冬装。

　　“怎么弄的……”兰德盯着陆乔垂下的小手发愣，想碰又不敢碰一般。

　　陆星瑜没说话。
　　倒是兰德环顾四周，发现地上的枝叶，以为是陆乔顽皮弄出来的，俯身捡起来就想丢出去。

　　“那是他送给你的。”Omega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来。

　　“什么？”
　　兰德显然已经看到了那根挂着点干涸的深红的尖刺，闻言一惊，回头望着陆星瑜，眼里是藏不住的惊喜。

　　陆星瑜并不欲与他对视，只垂眼不看他。
　　余光里，他看到兰德走向被放在小床上的乔乔，蹲下身轻轻亲了一下小孩嘟嘟的脸颊。

　　看上去，这alpha简直像是想维持这个蹲着看小孩的姿势，一晚上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坐在陆乔旁边，兰德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往后退了一些。
　　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在他和陆乔直接逡巡，只是不敢妄动。

　　一反常态的，陆星瑜并没有出声让他走。

　　沉默良久，兰德听到一句话：
　　“你想带乔乔去帝国过生日吗？”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