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谷》追逐阳光

33、表字文维宁

　　“能让闲弟看中的地方，定是灵气荟萃的宝地。”姜尔雍有些意外，原以为不在烂柯山，那也肯定是在哪个洞天福地，没想到却是在两浙路和福建路的交界处。
　　“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是群山中的一片谷地而已，倒也静谧。不过，长年累月在外漂泊，回去的时间也少，好在收留了一些可怜之人，帮忙打理，却是不用担心被凶禽猛兽占了。”大概是洞中也有些自己放心不下的东西，文木有些伤感地道。
　　“闲弟长得玉树临风，吃喝穿用保障无虞，就没有成家安宁下来的想法么？”姜尔雍一副无意间问起的样子。
　　“成家安宁？尔雍兄太高看我了，我这人吧，名声你也是知道的，无论道门还是魔门，都把我当瘟神看。杀戮太重，指不定哪天就曝尸街头，何苦拖累旁人。”文木自嘲地笑了笑。
　　“闲弟法力高强，修为过人，不管岁月如何更替都能常年保持青春少年之态，怎会对前途如此悲观。”姜尔雍劝慰道。
　　“世间虽大，于我来说却是了无牵挂，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斩妖除魔，即便不说强中更有强中手，哪天要是遭遇众魔联手，我指不定就无处可遁喋血荒野，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早也对前途无甚想法了，挥金如土，山珍如草，美酒喝遍，美景赏遍，好不快哉。”文木的话虽是苍凉，语气却无一丝伤感，感觉他是早就作好了随时遇害的准备。
　　“闲弟，”姜尔雍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语调欢快地道，“愚兄托个大，给你取个字如何？”
　　“长兄能当父，我文木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尔雍兄能给我取字，求之不得。”文木转过身，恭恭敬敬拱手朝姜尔雍一揖到底。
　　“维宁如何？取自‘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姜尔雍侧了侧身，避开文木的大礼。
　　“维宁谢过尔雍兄。哪两个字还得写以我看看，以便往后刻在相中的物件上。”文木说着又朝姜尔雍作了个揖。他哪听得懂什么维啊无啊畏的，只要是熙哥哥取的名，哪怕叫狗蛋都好听。
　　“本来是要个仪式的，什么时候闲弟方便邀我去你家坐坐，到时再补上如何？”姜尔雍笑道。
　　“要得要得。”文木讪笑道。
　　“瞧回儿那欢脱的样子，释放了天性，真好啊，得多亏了闲弟，让他遂了心愿，现了本真。”看着两徒弟练得认真，姜尔雍不禁感慨起来。
　　“刚才尔雍兄一味地追问我，我也想问问尔雍兄，你为什么不成家呢？”文木促狭地笑道。总不能就你打破砂锅纹（问）到底，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也有好多要问的呢。
　　“这个嘛……不好说，怕闲弟不高兴。”姜尔雍故意欲言又止的。
　　“尔雍兄说笑了，既是兄弟相称，就没必藏私，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哪会不高兴啊。”文木心下嘀咕，你成不成家的问题，跟我高不高兴会有啥关联。
　　“那我就不管闲弟忌不忌讳了，直说了哈，”姜尔雍顿了顿，“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成家跟我那故去的义弟有关。”
　　“哦？”文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马上就恢复得神态自若。
　　“我那义弟是祛邪宗烂柯山闵氏子弟，曾与他订有誓约，一起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道侣双修，虽然后来闵氏惨遭灭门，但誓约至念没忘。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你说我哪能成得了家，家里长辈催促得急了，我便出外四处游历，为此，跟家里长辈关系一直很疏离。”姜尔雍跟讲故事一般，不急不缓，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反应。
　　“尔雍兄天赋异禀，道行高深，肩上担着岐黄宗宗家使命，自是不能像我这种漂泊客一般任性妄为，家里拘束得紧也是能理解的，那个……什么规矩什么方圆嘛。”文木淡淡地笑了笑，原来当年的誓约你也不曾忘却啊。
　　“道理虽懂，但心岂是能轻易掌控的，二十多年来，时常从梦中惊醒，梦里我义弟一次次在责问，为什么不替他报仇，为什么不为他家伸张正义洗涮冤屈，你说，我要是结婚成家，过着家里人安排的安逸生活，将来有何面目见他。”姜尔雍苦涩地道。
　　“小弟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话直说，我发现尔雍兄真是个自虐型的，唉，死者死矣，哪来那么多仇啊冤的，身遭不测是他的天命，你何苦跟他捆绑在一起，既然活着，就要向前看，没必要苦苦背负着他的业障，不能因为他死了，你就失去了生活本来的色彩，戴着枷锁活着，我想你那死鬼义弟也是不乐见的……”文木突然朝远处的子雅回大喝了一声，“嗨，你小子找揍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凌步落地哪能习惯性脚跟先落地啊，过来，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是夜，窝棚内渐渐传出晏昊的鼾声和子雅回的梦魇声，林子里传出不知名的虫鸣声，篝火里的柴火晏昊在临睡前加了不少，此时发出轻微噼噼叭叭的燃烧声。
　　“那人离咱们又近了些，”姜尔雍突然轻声道，“今天跟了咱们大半天，这下怕是按捺不住了。”
　　晏昊子雅回睡在中间，姜尔雍和文木在他们两人边上打坐调息。
　　“无妨，他不动咱也不动，静观其变。”文木神色不为所动。
　　“闲弟能否猜出其身份？”姜尔雍沉吟道。
　　“无非就是魔门找我寻仇的，恨不能啖我肉饮我血的魔门仇家不知道有多少，用不着花心思去猜，无论来多少，一剑劈了就是，”文木轻嗤了一声，“躲躲闪闪，看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怕是想找机会偷袭。”
　　“从他走动的声音来听，我觉得不是魔门中人。”姜尔雍微微睁开一道眼缝，看了看窝棚外黑黝黝的树林。
　　“道门中想要我死的也不少，无论来多少，一剑劈了就是。”文木仍是一副慵倦的腔调。
　　“也不是道门中的，可能不是人类。”姜尔雍缓缓地道。
　　“不是人类？”文木这才惊讶地张开眼，仔细辨听了一番，向姜尔雍点了点头。从自己的感知来测算，那家伙离窝棚至少有两三里地，熙哥哥竟然能分辨得出是人是兽，修为果然是高，倒是自己一时大意了，没仔细辨别。
　　“嗯。”姜尔雍心道，不管来者是什么，都是一剑劈了，当然懒得去考究是人是妖。
　　“但听脚步声，是两脚而非四足，是妖。”文木皱了皱眉。
　　“没错，我怀疑是只幻妖。”
　　“幻妖？”文木心下有点不解，要是幻妖的话，应该是无所顾忌直奔看中的目标而来，怎么会如此踯躅不前呢，感觉是畏惧某种东西一直在犹疑不决似的。
　　自身煞气甚重，一般的妖魔精怪不可能会主动找上门来，但要是幻妖的话，也不可能对自己畏惧成这样啊，隔着几里地流着口水，还不如过来拚个你死我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文木再细下一想，明白了，那妖定是忌惮熙哥哥身上的摧魂鞭，感知到了他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主。
　　想到这层，文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跟着师父十年，晏昊子雅回两个傻小子还傻乎乎地以为师父还得靠他们来保护。灵性高的妖魔感知到他们的到来会自动退避三舍，灵性低的妖魔姜尔雍会主动带着徒弟绕道而过，所以他们十年来平安无事，从未和什么人发生过争斗，自然也就不知道姜尔雍的身手如何。
　　“我过去探探？”姜尔雍准备起身却被文木伸手过来按住了。
　　“由他呆着吧，我看它也不敢轻易过来，咱跟它最好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文木摇了摇头，“为民除害也要分场合，异国他乡咱们还是安分些好。”
　　“哦？”姜尔雍没想到一向戾气十足的孤鸿散人会主动息事宁人，嘴角不禁扬了扬。
　　寅时尾，文木迷迷糊糊之际感觉身边有点异样，猛然睁开眼一看，外面的篝火已渐微弱，身边两个小的倒是一直睡得挺死，只是对面的姜尔雍却不见了人影。文木心下大惊，赶紧起身冲出窝棚，正准备辨灵时，却见姜尔雍拎着一捆枯枝从林子里出来了。天色已蒙蒙亮，文木急切地看向姜尔雍，姜尔雍知道他心下在担心什么，便把手中的柴火举了举，意思是他只是去拾柴火而已。
　　天亮后，晏昊将昨晚未吃完的肉食热了，四人简单填了填肚子，收拾了一下便继续上路。
　　深入林子，走着走着，姜尔雍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便停下来四周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奇怪。
　　“尔雍兄发现什么了？”文木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看这些树。”姜尔雍指了指四周。
　　“嗯，瞧着年份都挺长的，要是打家具，倒是上好的用材。”文木点头赞赏了一番。
　　“师父，全都是鹅掌楸。”子雅回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尔雍兄，昊儿说你每年都会带他们来大理一次，难不成先前没见过？”文木对姜尔雍那惊讶的神态有些意外。
　　“师父每年来回的路线都不一样，有时走近路，有时特意拐好大的弯，因为我们要到处去采药。”晏昊接过话道。
　　“没错，走不同的路线，能见识到更多的东西。”姜尔雍当然不好明说，每年来回的路线不一其实是另有意图。
　　“尔雍兄，林子里都是同一种树有奇怪？”文木好奇地问。
　　“鹅掌楸不可能野生成林，能出现如此规模，而且树种如此单一，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树是人工栽植的。”姜尔雍肯定地道。
　　“人工栽植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前面是山后面是山，旮旯窝里，谁吃饱了撑的跑这来栽树。”文木有点不太相信。
　　“前朝大唐时期，这里和大理国一起都属于南诏国，南诏效仿大唐，也在境内封了五山为岳，分别是东岳乌蒙山、西岳高黎贡山、中岳点苍山、南岳蒙乐山、北岳玉龙雪山。听我高祖提到过，御气宗有支旁系薛氏，世居南诏国，其剑术为各门府之尊，声望甚至盖过医巫闾山的姚门宗家，很多剑客闻名前去求教，但大多都无功而返，因为根本找不着薛氏的府第在哪，只是传闻在高黎贡山附近。”
　　“虽然这边属于高黎贡山范围，也不能就认定此地是薛氏所居之地吧。”文木笑道。
　　“有个传闻，薛氏有一任门主特别喜欢鹅掌楸的花，所以特地在府第旁种植了成千上万棵鹅掌楸。”姜尔雍解释道。
　　“这么高大的树还会开花，怎么一朵也没见着啊，开的花很好看么？”文木抬头看了看遮云蔽日的树冠。
　　“是蛮好看的，不过花期在四到五月份，鹅掌楸的根和树皮还能入药呢。”晏昊接过话道。
　　“这么一大片鹅掌楸，要是一开花，就成花海了，站在附近高点的山峰上一望，肯定好美，薛氏那位门主倒是位雅人。”子雅回感慨起来。
　　“哎哟，可惜了，来得不是时候。”文木很失望地又四周看了看，突然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玩兴顿起，小孩子般朝左前方突然抛了出去，随即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叫声。子雅回跟个兔子似的，赶紧蹿了过去。
　　“尔雍兄，想去薛门拜访一下？”文木拍了拍手问道。
　　“拜访啥呀，六十年前薛门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传出过薛氏剑的片言只语，剑术如今最出名的只有祛邪宗的中条山蔡氏，另外元晨山周氏、灵山韩氏、齐云山蒋氏名望也还可以，素来以剑术见长的御气宗如今倒沦落到寂无声闻，”姜尔雍叹了口气道，“日月更替，可惜了这片鹅掌楸林，沉寂在崇山峻岭中无人问津。”
　　“师父，薛氏的剑法很厉害？”晏昊有点不可置信，毕竟在他的意识里，中条山蔡氏的剑法天下无双，竟然还有比蔡氏更厉害的，那得是个什么水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