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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章十八·霞散绮 ...

  •   晏绥先是将头上幕篱摘下,回了县丞房中放在了他桌上,便与袁定匆忙赶去了县衙大牢。华亭虽说依山傍水富饶得江南无双,却也依旧不过是个小县,县衙不大,牢房更小,统共就三两隔间,皆以一走廊相连。桃夭先前当庭作假,代人顶罪,已由县令治了罪等候发落了,便被独自关在了走道尽头的一间。现在有几位衙役在那候着,见晏绥袁定来了,想必是尉迟事先交代过,向两人行了礼后便为他们开了门上挂着的铁锁。
      “是哪位衙役发现的尸首?”晏殢雪问。
      “回小王爷,是小的。”那位给他们开门的县衙答道。
      “你来时,这门锁可是好好的?”
      “是,不仅如此,小的都没开门,隔着牢房的木栅栏就看到那桃夭姑娘脖颈流着血靠在墙上,我就跑出去找人了。后来尉迟大人来了,是大人拿钥匙开的门——这牢里阴森森的,又是死人,小的哪里有那个胆量啊。”
      晏殢雪点头表示了解,将挂在门上的锁翻起来看了看:其上没什么划痕,铁链锁栓也都完好,可以排除凶手是撬开了门锁进去的了。这间牢房位于大牢尽头一角,两面为墙,各有一扇小窗,窗高八尺有余,上有铁栏,不足使一儿童过,另一面与隔壁牢房共享木栏,再一面外则为走廊。
      牢房是十分容易给人以错觉的地方,木栏杆与栏杆间的缝隙让其看似不像是什么封闭空间,却又在摸索一圈后才能使人发觉这其实得算是密不透风。木柱间相距勉强将近一寸,若是个壮汉怕是连手都伸不出来的,也就是晏绥这样的消瘦少年才能堪堪过小半个前臂。正是这种处处透风,才让人很难立刻意识到其实在门锁并未被破坏的情况下,这根本是件无可成立的案子。
      牢房呈一矩形,靠走廊一侧为短边,晏绥走三步左右便到头了,另一侧则是四步左右。桃夭靠着较短的那堵墙,正对牢门,脖颈被划开,深可入骨,血迹呈飞溅状落了满墙,大多则顺着她肩背前襟流淌而下,泥地与草席上则有些许鲜血滴落,不甚明显,应当是由凶器上滑落下的,竟一路延续至了墙上那扇小窗前。
      晏殢雪背着手,顺血迹一路望去,抬头看向窗外暖阳,问道:“尉迟大人可有说些什么?”
      衙役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尉迟大人说,这是自杀。”
      “嗯,”晏绥回身低头去看桃夭的伤口,道,“他果真是这么想的。”
      “小王爷也觉得是自杀?”袁定问,“没有凶器,是因为被人顺着那扇窗户拉出去了?”
      “若是自杀,那想必当是被人胁迫的,确实应当是如此,血迹也对的上。没有挣扎,没有外伤,似乎是自杀的可能性大些,”小王爷细细看了看窗下地面,“此处有多滴血迹,墙上也有拖曳血痕——但应当,并不是自杀。”
      “怎说?”
      “死者伤痕在颈部中段偏上,气管、颈动脉及颈静脉被齐齐割开,断面平整,一刀致命,”晏绥解释道,“且,因为伤口位置偏上,血管便都处于了气管之后。单单只是气管被割开并不会立即致死,甚至如若是技术高超的医者,连生还都是有可能的,也不会有飞溅状的血迹。桃夭姑娘如此死状,显然是因为动脉静脉的大量鲜血涌进了气管,肺部瞬间积起大量的鲜血,最终迅速致死的。现场的出血量不够。如果是失血过多以致大脑缺氧,是不可能只流这么点血的。一定是在血还未流尽时,人就已经死了,血液凝固,才并没有血流成河。”
      小王爷说的几个衙役都一愣一愣的,早已经是不知所云了,完全不清楚小王爷究竟是为什么认为这姑娘不是自杀。袁定的脸色也是暗了一暗,倒不是因为无法理解小王爷的逻辑,只是纯粹惊讶于他对此等旁门左道的深刻理解——寻常医师,能抓得对药草治个风寒就已足以维生,而懂得如何诊脉针灸的,怕是只有宫中太医院的太医了。虽然他无可确定方才小王爷说的绝对是正确的,但倘若他没说错,这可不仅仅是识得药理懂得如何诊断那么简单,还得对人体有足够深刻的理解。放眼古今,可只有扁鹊华佗等屈指可数之人才有这等能耐的。
      晏绥不察,兀自继续道:“那么既有喷溅状血迹,出血量又小,桃夭就有极大可能是被同时割开了气管与血管。像这样一下割开一个成年女性的气管与血管,需要多大的力气呢?寻常女性,若不是经过专业训练,多半是做不到的。并且有,有一最大的破绽——”
      小王爷回身走向袁朔方,顺手抽了一衙役腰间的配剑,抬手就往自己脖颈上架去,吓得大将军险些动手要擒他。定睛见人与那剑刃离得颇远,才勉强算是放了心,却也没敢松懈,时刻等着上前去拦下他。晏殢雪看出他的担忧了,便将配剑离得又更远了些,才道:“我若是要自刎,寻常人都以右手反手持剑,那伤口的位置自然会偏右,”他动了动手臂,示意众人看那明显更靠右的伤口位置,“而如果是左手持剑,则反之。桃夭姑娘是左撇子?”
      这是个问句,便立即有衙役摇了头:“我是天天来为她送饭的,她素来是以右手持箸的。”
      “我想也是,”晏绥点头,“伤口明显偏了左侧。虽说不排除她是正手持剑,但若是如此,除非是短匕,不然如何使得上力?使不上力,则是难以一次就将气管连着主血管一道割断的。要真是短匕,也是伤不了那么深的。现场的线索相矛盾了。”
      “那既然不是自杀,凶手又是如何进得这牢房来的?”
      小王爷将剑还了回去,走到那牢门前,再次看了眼那把铁锁,抬头道:“我不知道。”

      袁定猜他是知道的。这猜测得无甚切实依据,全凭的是他对晏小王爷的了解,也不知究竟算是有几分深切。小王爷将众人都差了出去,连大将军都被他赶去审问现在正和其他几个犯人一道暂时被关在了柴房的老鸨黄灼华了,坚持要自己一人呆在牢里勘察现场,只许一人留在门外看着,还说等尉迟大人带祝姑娘来了,就让他进来见他。袁朔方顺着他的意思将衙役都赶了出去,自己准备动身去柴房,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小王爷盘腿坐在了那间牢房中央,一身的赤色纱衣融进了阴影,凝固成了墙上的血。
      袁定反手关了门。

      尉迟了了刚回县衙,就来了个衙役匆忙告知他说小王爷在牢里等他去。县丞大人将还在心里乐呵的祝姑娘交给了捕头,让人留在县丞衙里,好生照看着,莫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则紧赶慢赶地去了,心说桃夭的案子如斯明显,要他去作甚。
      县丞大人到了牢房时,晏绥还盘腿坐在那牢房正中。听得响动,待那脚步声渐近,突然道:
      “你说桃夭姑娘这是自杀?”

      两人从牢里出来时,审完了黄灼华的袁定已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了。见他们出得门来,刚想迎上去打声招呼,就见两人的脸色都是冷峻至了极点,就差滴水成冰了。大将军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也不知道当问谁好,只得对着两人一齐道:“怎么了?”
      “呵,”尉迟了了一声冷笑,不满中有着怒意,“你的小王爷,认准我是故意误导案情进展才跟人说桃夭是自杀的。”
      “我说的有半点错?那么明显的线索,尉迟大人能看不出吗?”晏绥似是真有意要跟他理论了,说话的语调都拔高了几分,带着锋芒,“若是大人真没本事看出,我看县丞这位置,您当恐怕是着实不合适了。”
      这话就说的就有些过了,怎么也不像是小王爷这一直以来展现出的性格,他连压低声音的意思都没有,几个路过的衙役听见了这番言语,都因此驻足围着准备看看热闹。袁定没工夫赶他们了,因为尉迟了了显然也没有半点要忍气吞声的想法:“小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真就当你推测的都是对的?什么左右正手反手,你才见过多少尸首,就敢这么武断?再者说了,若桃夭不是自杀的,凶手又是如何进得大牢里来的?”
      晏绥立即反驳了回去,说他早已找到关键线索了,不过是懒得和他这个连死法都判断错的人解释罢了。两人针尖麦芒,互不相让,袁定站在当中里外不是人,和事佬都当不上。小王爷和县丞大人吵起来的事不一会儿就随着桃夭的死传遍了整个衙门,连带着家属都有所了耳闻,待到下午,大半的华亭县都知道了。
      一边的赵县令听闻了此事,试着劝尉迟了了去小王爷前认个错赔个礼,免得葬送了自己的仕途,被县丞严词拒绝;另一边的恒王爷从戏楼里一同听戏的票友口中得知了缘由,回去就将晏绥叱责了一顿,说他得理不饶人。袁定帮谁都不是,到了最后见双方着实是无意和解,便也懒得掺和了,自己在县衙守了一会儿祝琼琚,待到宵禁时分,便出了城回他郊外的营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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