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爱觅食》文呓大叔

8、云朵千层蛋糕

　　DTLA，是指洛杉矶市中心，高楼林立，活力四射。载入历史遗产名录的中央图书馆、古老浪漫的千禧大酒店、NBA湖人队快艇队主场斯台普斯中心、解构主义建筑风格的迪士尼音乐厅、草间弥生"无限镜屋"坐镇的布洛德艺术馆……传统与现代荟萃，魅力无限。
　　它近年来更逐步演变成为生机蓬勃的创意艺术潮流街区。流连于其中，画廊、书店、酒吧、独立设计师品牌店，迷人风景就在每一处转角，艺文情调味道倍浓，时尚新锐脉搏奔流。自以为足够熟悉的城市，不经意间总会带给你新鲜的惊喜。
　　这是我新近游了一趟DTLA的最新感受。
　　大洛杉矶地区幅员辽阔，超过100个卫星城市就如珍珠一般散落在这片山谷丘陵上，共同组成这个国际大都市。DTLA距离我所在的城市有30英里，说真的，每次去，行色匆匆，除了办那所谓正经事，很少有闲情逸致为它驻足盘桓过一时片刻。
　　这个周末，难得我好不正经的，追随Cindy她们三人脚步，在DTLA晃荡了整整一天辰光。
　　Cindy是加州州立大学富勒顿分校三年级的留学生，专业经济管理。她母亲是我在国内的旧同事崔兰老师，移民前我在佛山一所中学教书，那时兰姐是我的级长。
　　Cindy当初过来留学，在父母陪同下刚抵埠时，我接待过她们，也帮忙料理了一些落脚的事情。
　　虽然，兰姐口头上拜托过我多照看她女儿，但Cindy个性独立外向，如鱼得水，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兰姐每逢寒暑假，都会飞过来探望女儿，小住上一段时间，Cindy总是带她四处吃的玩的，有滋有味，洛杉矶过得简直是第二故乡似的。这架势，哪用我去费心什么？所以，三年来，我其实也没尽到什么份内的事。
　　相反，我还靠着Cindy的关照，赚了一些"外快"。
　　学经济的Cindy果然有商业眼光，她过来头一年就做起代购生意。
　　一有时间，她开车就往5号高速的城堡奥特莱斯跑，那里离她学校最近。穿梭在Michael Kors、Coach、Kate Spade、Fossil这些过季名牌直销店，挑一些包包，鞋子，手表等款式对路的商品，即时试镜拍照，然后在朋友圈配图直播开卖。
　　有时，也会去更高档的南海岸购物商场，寻求当季热销奢侈品，以满足顶层的客人。
　　我看她的生意似乎做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的样子，她是一箱一箱往国内寄快递，还发展了几个下线，又听她说客人并不太看重款式价钱，只要Logo够大够显眼就行。
　　这代购，开始那两年，好象快成了她主业，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精力，学业反而退居了其次。
　　奇怪，这些美国民众并不是很热衷追求的东西，为什么在国内的需求这般巨大？到底是中美之间差价过大以致消费井喷，还是城市新兴的白领阶层极需名牌带给她们一种虚荣感？我真的搞不明白。
　　后来，当我国内有朋友想买这些东西时，我就把Cindy介绍给他们，自然也做成了一些买卖。Cindy就说要给我结算佣金，我当然推辞，我意思是朋友的钱我不能赚，只是帮帮忙举手之劳。
　　"这是你应该有的。你不是赚他们的钱，你是帮他们省了一大笔钱。试想想，如果不是通过你和我，同样的东西，他们只会买贵了。"她当仁不让地说。
　　咦，说得好象也挺在理的。那好，这钱我就收了当作外快吧。
　　但是，最近这一年，她朋友圈的代购生意好象突然销声匿迹了。前几天，我帮朋友问鞋子的事找她，电话里她回复我说不做了。
　　"越来越多人做，压价抢生意。加上国内假冒山寨货充斥，他们伪造国外购物小票及进口单证骗客人，把代购好好的口碑都搞砸了。雪上加霜的是，从去年底，国内海关开始监管代购行业，又要征关税，又要拿营业执照。"她解释说，"没什么利润空间了。"
　　"哦，原来如此。"我心想，这样也好，学业为重嘛。
　　"你知道我现在搞什么吗？"没想到她出奇不意地问我。可能猜到我一定答不上来，她不等我出声，咯咯笑道，"我现在呀，改做自媒体，专门拍一系列生活杂志类的小视频，每集推荐洛杉矶一个热门街区，用镜头记录有关景点啦，美食啦，风情习俗啦，吃喝玩乐方方面面的片断。"
　　"拍来干嘛？"我问得有点外行。
　　"放网上给人看呀。国内还是有很多人好奇这些的。移动资讯，全民Vlog时代，就是为了获取点击关注，流量为王嘛。"
　　这小妮子头脑精明，她想到的点子一定不错，虽然我不太清Vlog、流量为王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的视频我在哪里可以看到？"
　　"抖音，B站和YouTube都有。你搜《在地达人玩转LA》就可以关注看到了。嘻嘻，也请你帮忙向你的朋友们转发推介。"
　　"是了，我团队周六要去DTLA拍摄新一辑视频，你有兴趣的话，不妨跟我们一齐去，就知道有多好玩的了。"末了，她饶有兴致地邀请我。
　　"好。"我一口应允。我一向对新鲜事物保持有好奇心。
　　周六早上9点，我们准时在潘兴广场碰面。
　　Cindy带着她团队拍档，都是同班的留学生Emma和Tony，女生们样子甜美可爱，男帅哥身材挺拔俊逸，一身Supreme、Clsc这类潮牌服饰，在这个阳光明媚的街头，就如拂面的晨风，吹来一股青春张扬的朝气。
　　她们手扛的器材，看上去似乎很简单，问起来听Tony解说，又似乎很专业，什么防抖广角美颜还有一大堆参数，太复杂搞不懂，反正就是一部连着自拍杆的GoPro Hero 7运动相机外接一个收音话筒。
　　拍摄路线早已计划好了，第一站Angels Flight Railway，天使铁路缆车。
　　Tony负责拍摄，他掌镜的动作连贯娴熟，快时一气呵成，慢时反复重拍，全景，分镜，特写，切换自如。又看他跃高爬低的，角度刁钻，走位飘忽。这拍摄的技术似乎炉火纯青，随心所欲。
　　那两位甜心小姐姐，真有演艺潜质，只见她们淡定入镜，配合不同场景台词，或展露迷人笑容，或装出搞怪神情，或俏皮，或认真，或活泼，或沉思。
　　自带娓娓动听声线，她们是这样讲述的:
　　"一部大热电影《爱乐之城》，斩获了奥斯卡六项大奖，大家应该不会陌生，电影里，高司令和石头姐就坐在我身后这观光缆车里，那情深一吻的画面，不知融化了多少影迷的心，因为这是很多人心目中，包括我和Emma，最梦幻最浪漫的洛杉矶爱情故事。
　　"我们投币上车，这应该是全世界最短的一段山顶铁路吧，只有一节缆车车厢，晃悠悠地向上爬行，没错，就是这个位置，刚好仰视的角度，我和Emma也来献上肉麻的一吻。哈哈哈，错位拍摄，你相信我们不是来真的好吗？
　　"这时，刚刚好，另一节下山缆车相对而来，缓缓擦身驶过，阳光照在橙黄间黑的车厢上，时光仿佛凝固，好有怀旧的Feeling啊。
　　"前后也不到两分钟，我们就上到了山顶。风好大，凭栏远望，阳光刺目。天使缆车在服务山上居民一百年后，于2001年停止了营运。自此，它洗尽铅华，化为陈迹，默默诉说着天使之城的前世今生。
　　"没想到，是这部《爱乐之城》，令到天使铁路得以重生。今年劳工节，洛杉矶市长正式宣布了激奋人心的消息: 就象《爱乐之城》中描绘的一样，洛杉矶是个让人梦想成真的城市。天使观光缆车将从这一天起，重新开放！"
　　这里一拍好，她们又马不停蹄连续赶拍了行程中的其它景点。
　　过百年建筑遗产Bradbury大楼，阶砖铁艺，雕琢繁复。仿佛在旧时光里穿梭，让人唤醒维多利亚时代的记忆。
　　最美独立书店，The Last Bookstore，牵手走过长翅膀书本的回廊，静心读一本书 ，沉浸于诗和远方的书香之中。
　　寻找艺术家Colette Miller创作的、隐藏在街头角落的每一堵"天使之翼"涂鸦墙。潮人最爱站墙前拍照装酷，五彩缤纷，振翅飞翔。
　　古老洛杉矶中央市场摊档美食一网打尽，从大排长龙的鸡蛋三文治Egg Sluts，到浓情蜜意少女心糕点Petit Four ，品味整整一世纪的美食和情怀。
　　整个拍摄过程，我没参与，偶尔递递茶水，拍手鼓掌，打打气，其它时间就一直在旁边充当第一观众默默注视。
　　说真的，她们拍得很用心。
　　我这几天有翻出她们过去的视频来看。这档节目，竟然已经拍了三十多辑，每个视频时长不会超过10分钟，她们去过帕萨迪那老城、圣塔莫尼卡第三漫步街、卡尔佛城艺术街区、拉古纳海滩画家村、克莱蒙特大学城、橘子郡Packing House创意园等等地方。
　　今天是我在现场亲自见证感受。她们合作默契，有条不紊，整个过程紧凑而开心。
　　我说她们用心，指的是态度。难得她们有这份热情，想必也投入许多心机，才可以发掘出这无数潮流热点。说来惭愧，有的地方，我来美十年之久，居然闻所未闻，很前卫，很小众，但无疑又是极其新奇而有趣的。
　　视频内容好不好另当别论，单单这份用心，就值得敬佩。何况，她们目前累积了四万多粉丝，每辑观看次数都在六万以上，虽远远比不上网络大V，不过也足以印证这档节目还是受欢迎的。
　　她们自称在地达人，对于来美仅仅三年时间的留学生而言，这名号实不为过。
　　当太阳在地上把我们影子拉得细细长长，也到了收队时候。Cindy对我说:"还要后期剪辑配乐呢，那工夫也很考人，就看Tony发挥了。"
　　"现在呢，下午茶吗？"Tony听候Cindy指示。
　　"当然啦，又到了我们下午茶轻松一刻的时间。"Cindy舒了一口气说。
　　"那去哪儿好？"我问。
　　两位女生确认过眼神，异口同声笑道: "Lady M。"
　　Lady M，来自纽约的品牌，被誉为糕点界的爱马仕，美食杂志《BONAPPETIT》选它为美国十大蛋糕之首。他家以千层芝士蛋糕风靡全球，据说可以带来满满幸福感。自然，价格不菲，9寸蛋糕就卖90美元，小小一片，也要索价9美元。
　　"真贵。"
　　我坐在白色格调整洁明亮的店内，看着摆在我面前桌上这一片细巧而又简单的Nuage蛋糕，情不自禁地叹道。
　　Nuage，中文可意译为如云朵般轻盈。
　　我说细巧，是赞赏他们的手工技艺，超过20层的蛋皮薄而且脆，幼滑的淡牛油层次分明，细腻芝士配浓郁肉桂粉，确实精致小巧，形态优美。简单呢？只是对我而言，因为单看卖相，它始终没有超越我对顶级蛋糕的有限想象力。
　　网红店Porto's好吃实惠，也不错呀。
　　"不贵的。"来自上海的Emma却不以为然。她一边对着蛋糕自拍，一边说:"Lady M新近在上海开了第一家分店，大受追捧，人潮汹涌。我看国内同学秀的朋友圈，我们这里比上海的便宜多了。"
　　Cindy也附和说:\"生活需要仪式感，来Lady M，有心情有品位嘛。"
　　"现在90后留学生，都象你们这般新潮讲究，会赚钱，懂享受？"我有些好奇。
　　"哈哈哈。"Cindy和Emma相视而笑，她们认为我的问题幼稚好笑。
　　Cindy反问我说:"你是不是认为来美国的留学生，注定是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埋头苦读，钻在象牙塔里，最终出类拔萃，功成名就？"
　　"或许会有，但我们身边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Emma算是给我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Cindy收起笑容，撅嘴说:\"你别以为我们玩乐至上，我们花自己赚的钱，Easy come， easy go，不过份吧？最起码，我们没有挂科，也没有找其他同学代考，代写论文。"
　　"什么，竟然还有代考代写论文？"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没有？有市场，自然各有各的赚钱路数，就象Emma，业余帮国内歌手翻译嘻哈口水歌，Tony还炒鞋呢。"
　　"什么是炒鞋？"我一脸茫然。
　　"和炒股票一样，在虚拟平台上交易。"
　　一直在旁边不怎样说话的Tony，提到炒鞋，登时来劲。他向我展示他手机上一个炒鞋App，示范如何高抛低吸，买空卖空。
　　对于这些，我真的一无所知，只能自叹孤陋寡闻。这帮年青人的作为，又一次颠覆我的认知。从某个角度看，她们也算得上是时代弄潮儿，乘风破浪，而我，我承认就是一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那么你们赚的钱，够你们留学费用吗？"
　　我听兰姐说过，Cindy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差不多每年要花7~8万美元。
　　"那当然远远不够，不过老实说，爸妈让我来留学，目的也只是想我多长见识，增加些生活的阅历。"Cindy坦率地说。
　　"有没有考虑学成后的方向？"
　　"当然回国啦。"Tony抢先回答，"我还不习惯美国的落后呢，呃，我意思是移动支付不方便，快递物流又慢，半夜想点个外卖都没有。"
　　"他爸妈早在厦门给他买好新房子了，就等他回国招亲。"Emma吃吃地笑。
　　"你别笑我，你不也要回去当太子女，继承你爸公司的生意？"Tony反唇相讥。
　　我知道Cindy肯定也是要回国的，兰姨透露过，留学也就镀镀金，她们的人脉关系都在国内，不会轻易断的。
　　那么回国干什么？兰姐说过，她所认识的这一代独生子女，好象没有哪个愿意打工，都想创业当个小老板，不用看谁的脸色。
　　Cindy优雅地滑入一口蛋糕，甜蜜蜜的美味仿佛直击心扉，半晌，才悠悠神往地说:"我呢，回国开一家Lady M这样的烘焙蛋糕工房，想想也是美美的呀。"
　　这云朵千层蛋糕，飘飘似云，是不是给她带来了满满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