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爱觅食》文呓大叔

2、象拔蚌刺身

　　"张学友农历新年拉斯维加斯演唱会，一大早从芝加哥赶过来捧场。不老歌神果然不负众望，又唱又跳，全程两个半小时劲力十足。快歌慢歌倾情演绎，高音低音靓声醉人。MGM酒店舞台唯美，灯光够梦幻。压轴经典串烧歌彻底点燃观众激情，全场气氛High到爆。"
　　这是Joyce发的实时朋友圈。九格照片八张给了歌神和舞台，只有一张是现场自拍，居中摆放。不知是不是灯光效果，她看上去状态欠佳，略显憔悴。
　　"你来了赌城？我刚好也在附近。"我点赞后，私信问她。
　　"这么巧？"很快她就回复了。
　　"是啊，我来开会几天。"
　　"我们见面吗？"她的直接了当，有点出乎我意料，这话本该由我来说。
　　我上次见她，是两年前。当时，她初为人母，抱着6个月大的女儿独自回广州探亲，我也"刚好"人在国内。那期间，我们约过好几次，吃饭，看艺展，看话剧，还看了一场长隆大马戏。
　　再对上就有点久远了，是婚前的交往，差不多在十一、二年前，我和她那时都还没有移民。
　　"Hey，Raymond，我在这。"我还在四顾张望，Joyce 冷不防从身后拍我肩头。
　　我们约见面的MGM酒店Food court，出入口实在太多，不好辩认方向。加之春节，人又拥挤又混乱，所以我没有先发现她。
　　她穿一身春意盎然的碎花连衣裙，宽松牛仔外套，搭配尼龙布加皮质双肩包，休闲随性。
　　现在因为社交媒体的发达，天涯若比邻，虽然两年不曾见面，但她在朋友圈的动态我不时都可以关注到。
　　看到眼前的她，面容清秀，身材苗条，真人和微信相片中的样子，预期基本吻合，因此，我不会有暌违的感觉。反而，对她那一种熟络的亲近感一直都在。
　　我们也就没有过多的寒喧，找个位置坐下，直接聊起演唱会的话题。她兴致很高，说到精采之处，绘声绘色。
　　"我全场拍了视频，回头我发给你看。但是视频肯定没有现场震撼。"
　　"那也很好啊。听说，演唱会只开两场，票一放仓就给秒光了，你真行呀，居然能抢到票。"
　　"我是高价黄牛票好不好？年初一夜场没有了，只有今天的下午场。炒到1000美金一张头等票。"
　　"啧啧啧，果然一掷千金。"
　　"我还没花过这么贵的钱呢，专程打飞的过来，仅仅为了追星，够疯狂吧？"
　　"难得喜欢，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可惜买不到最贵的VIP票，就是可以和歌神握手那种。"
　　"是有点可惜，不过，留点小遗憾也好，下次还可以给机会自己疯狂。"
　　"不了，疯狂一次够了，我现在很满足了。花钱的感觉好爽。"她眉飞色舞，得意地说，"今天的演唱会，我真心觉得值回票价。"
　　"嗯，最要紧你认为值得就好。"
　　"Raymond，你总是这样。"
　　"怎样？"
　　"顺我意，由着我性子哄我开心。"她笑了。
　　望着她笑，我恍然醒悟，之所以会觉得她憔悴，就是来自今天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微收敛，令到这份笑容乏力疲惫。
　　"以前你追求我的时候，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但现在……象你这种暖男，细心贴心，不是挺好的吗？"
　　"……"我琢磨她言外之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尴尬地笑了。
　　"饿了，不如我们吃点东西吧？"又是她抢先开口。
　　"是是是。"我回过神来。在心里，原本我是打算晚餐请她吃自助大餐的。但喝着瓶装水，竟然谈了这么久。
　　"来赌城当然吃五星点评Buffet，你想去Wynn还是凯撒宫？"
　　"吃不要紧，就这里行了。"
　　"这里？吃快餐？"
　　"对呀，没什么不好的。随便汉堡、批萨或者炸鸡都可以，我想快点吃过后尽情赌上几手。你陪我吗？"
　　这里是拉斯维加斯，醉生梦死的罪恶之城。她要赌，我当然陪她。沿着光怪陆离的赌城大道，我们辗转好几个赌场。从角子老虎机玩起，轮盘，Black Jack，押大小，□□，□□……会的不会的，玩过的没玩过的，统统赌个遍。
　　她今晚似乎很任性，三百，五百的押注，而且，随兴所至，不按套路出牌。我劝她下手轻些，劝她冷静，劝她见好就收，她都不听。但偏偏她手气又特别的好，紧要关头总能反转牌面，起死回生，结果赢了一些小钱。
　　我们玩够了玩累了，在酒吧间叫了酒解渴。
　　"我们玩了有5个钟头吧？"
　　"不知道，忘了时间吧。拉斯维加斯是不夜城，谁管它黄昏白昼。"
　　她摇晃着酒杯，看红蓝绿白的酒水在杯中冲击回旋升沉，突然用很奇怪的语气说:"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问你心底想问的疑问呀？比如，为什么就我一个人来听演唱会？不用照看女儿吗？为什么我突然性情大变？为什么我玩到现在还不想回去？"
　　她猜对了。我心底确实有千千万万个疑问。我认识的她不是这样的。
　　十几年前的她，是柔声细语，斯文安静的乖乖女。身为护士，细心亲善，让人如沐春风。我曾经苦苦追求她而不得。移民后，我失去她消息。直至这几年，有了微信才重新联系上。她结婚，移民，有了幸福的家庭。当然，她知道我对她恋恋不忘，所以她懂得和我交往的分寸，不会主动找我，不会暖味聊天，保持一份淡淡如水的友情。她在朋友圈展现的是一位贤妻良母的形象，工作之余，莳花弄草，潜心厨艺，悉心栽培女儿，一家人时不时行山露营，踏青秋游，其乐融融。
　　"那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来听演唱会呢？"
　　"你知道张学友有首歌叫《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吗？比较冷门的，刚才演唱会上也有唱这首歌，我竟然听哭了。"
　　接着，她醉眼朦胧地哼唱了起来: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在三十三岁，真爱那么珍贵。年轻的女孩求她让一让位，让男人决定跟谁远走高飞。嘿，谁在远走高飞？"
　　"这首歌唱的就是我现在的心境。"她一声叹息，黯然神伤。
　　"敏仪。"我习惯叫她中文名。"我明白了。真没想到，我以为你会一直幸福下去。"
　　"我以前的幸福，也许是自欺欺人，或者，是装给外人看的吧。"她凄然一笑。"遭遇背叛，事出突然，但细细回想过去的生活，也是有迹可循。一切剧变，都不会无缘无故的。"
　　她把她的故事慢慢讲给我听。
　　来美国后，她因为有护理专业背景，又读了一些证书课程，事业一直在上升。而丈夫却事事不顺，落差极大。国内光鲜的工程师牌照不被认可，开始时，只能打一些低薪的散工。他当然不甘心，于是筹划和国内朋友合伙做些进出口买卖，没想到给骗了本钱。之后又创业几回，开餐馆开补习班什么的都不成功，反正不断折腾不断碰壁。
　　两三年前，也就是她怀孕时候，他突然心血来潮，非要投下一块吉地，说想重操旧业，拿来建豪宅吸引国内土豪买家。一算账，家里能拿得出来的钱，加抵押房产贷款，刚好够启动资金。于是冒着风险，孤注一掷。
　　在美国建屋，一大堆繁琐的审批手续，每一道施工工序，都要等待政府验收合格后才可以接做下一步。他们资金紧缺，根本耗不起这费时拖沓的流程。
　　他开始变得敏感易怒，因为一些小事就挑刺吵架，尽说些晦气的话。什么他不该来美国遭罪，他是废柴倒霉蛋，她自私不够爱他之类的。
　　吵归吵，日子还得继续。
　　那次她带娃回国，除了探亲。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向老爸老妈伸手要钱，为此两老不得不卖掉广州的老屋帮她凑钱。
　　好不容易等房子建好了，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国内外汇政策突然收紧，他始终没等来土豪金主。无奈只好断臂贱卖还债，亏得一蹋糊涂。
　　这回她倒是小心翼翼，好言好语，对他事事隐忍，不敢稍有闪失。她怕惹怒他，又怕他迈不过这道坎，会被彻底击倒崩溃。
　　没想到他竟然背她偷情，也不知谁勾引谁。那女人她认识，是建屋时帮他跑报建的中介，来自山东。天意弄人，可怜到头来，被彻底击倒崩溃的竟然是自己。
　　"所以你跑来赌城散心？"
　　她点点头，干尽最后一滴酒，疲态尽显。
　　"我和他分居了，最痛苦的时候好象过去了。曾经内心挣扎过，也想过妥协，最终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他。其实，也不需要我来原谅，他坦白说那个女人才是他的Soul mate。"
　　这几个星期的人生至暗时光，她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我无法想象。我只有安慰她说:"敏仪，不懂珍惜你的人，不值得为他难过。婚姻最怕的是两个人不能同时进步。相信自己的选择，有我支持你。"
　　"谢谢你。"
　　"那孩子呢？"
　　"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们协议好了，孩子共同抚养。也没有什么财产可分，他答应芝加哥房子归我，算是抵我父母的欠债。还剩下9000美元存款，我不想再分割了。我要在这两个星期内签字前统统花掉。"
　　"花钱的感觉好爽吧？难怪你说你性情大变。"
　　"以前爱老公，爱女儿，爱父母，就是不爱自己。什么都不舍得，精打细算的，想想太亏待自己。我这一回去，就约个牙科医生戴隐形牙箍，我一直嫌自己齿列不齐。然后，再报个课程自我增值。那就什么钱都花光了。"
　　"那好，敏仪，我祝福你有全新的开始。"我也举杯干尽最后一滴酒。
　　午夜过后，赌城依然灯红酒绿，声色犬马。
　　"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想去哪里？"
　　"我呀，我想去中国城吃夜宵。我突然想起象拔蚌刺身，你那次在番禺请我吃过的象拔蚌刺身。"
　　我记起来了。两年前，她回国探亲那次，我不是约过她看长隆大马戏吗？看秀前，我们就在附近一家海鲜大酒楼吃的象拔蚌刺身。
　　象拔蚌样子长得奇奇怪怪，那粗长的象鼻子污污的，难免会有些□□的浮想，饮食男女都懂的。刺身是日本料理那样切片上盘，夹起薄薄的一片，蘸着芥末酱油来吃，味道极之鲜甜、爽脆。
　　别看做法简单，当中取胜的技巧，不是每家都会。在行的厨师，会在切片前，快速在滚水中焯一焯水，再放入冷水过凉，肉质冷热缩张，这样，咀嚼起来稍微有些劲道，才够过瘾。
　　蚌肚一定是用砂锅煮成海鲜粥。粥底先煮，软绵绸密，肉连姜末后下，小火锁住鲜味，将熟未熟之际即时上锅。一碗粥喝完，意犹未尽，再添一碗，相当满足。
　　"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象拔蚌刺身呢？"我不明白。
　　"说实话，那段时间，我焦虑，脆弱，情绪极不稳定，可能患了产后抑郁症吧，加上夫妻的磕碰、家里财务的压力，不如意事一件件袭来，我很不开心。"
　　"嗯，那次重逢，我看得出来。"
　　"真的谢谢你来陪我，吃饭，看艺展，看话剧，看大马戏。花时间，花心思，和我聊天，哄我开心，不然我真要疯掉了。我好幸运有你。"她凝眼望我，神态是三分清醒，五分醉，还有两分是媚。"那天晚上，在吃过那顿象拔蚌刺身，再喝完两碗粥，我身心舒坦，一切烦恼抛之脑后，我知道我彻底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