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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趁这天天气好,柳姨将晾衣架搬到后花园里的草坪上。
      衣架上那些衣服和衣服之间留着正好合适的空隙,而白色的衣服和白色的衣服挂在一起,黑色的和黑色的衣服挂在一起,非常整齐,一眼看过去赏心悦目。
      风吹过来,掀起一阵淡淡的肥皂香气。
      将那夏风与洗衣房混淆。

      宋挚抱着画板,从晾衣架间走过。
      那些白色的衣物中,他知道,总是有几件衬衫是属于江匆的。
      而他也认出了江匆的衬衫——在大风与艳阳晴空下,他伸出手,急切地、紧紧地攥住了衬衫的袖子。那件白衬衫突然被他牵住了手,于是跟着安静下来,随风轻盈地飘动,像雪一样的洁白无瑕。
      一时间,情难自已。
      趁四下无人,宋挚将那一截袖子牵到身前,接着将脸探过去,埋进那雪的波浪里。

      单薄的衣摆抚过他的脸侧,带来一阵熟悉的江匆身上的气味——在被爱意与悔恨夜夜折磨以至难以入眠的日子里,这件衬衫上所携带的温柔是他唯一能得到的安慰。
      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欺骗自己,才能无视了那份爱本身的畸形与龌龊,真切地体会到了快乐与幸福。
      如同被一个温柔的江匆拥入怀中。

      风停了。
      宋挚抱着画板走进屋内。
      客厅内,沉静的日光如水般涌动,暂时洗去了屋内浓厚的陈旧气息。

      柳姨正在拖地,从餐厅一路拖到玄关,留下一大片湿漉漉闪亮亮的痕迹。宋挚站在干涸的边缘,有些不太敢走过去,怕在这干净的地面上留下脚印。
      “没事,你过去吧。”
      柳姨撑着拖把支起腰来,看着宋挚说道:“我等会过来还能重新拖一遍。”

      宋挚于是快步走过,上楼。
      他伸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走进去。江行海在抽烟,屋内蒙着一团灰白的的雾,空气很浑浊。
      “去开窗吧。”
      江行海灭了烟,说道。
      宋挚走过去,推开窗户,眼看着那些灰白烟顺着窗口飘泄而去。

      江行海这时候抬起头来,对他说道:“对了,明天晚上秦家的婚礼,你跟我一起去吧,左右不过吃个饭。”
      宋挚这才想起来江匆之前和他讲过这件事。
      他点了点头,回答道:“嗯。”

      剩下的时间里,宋挚趴在桌子上,校对完翻译稿后,便开始对着电脑发呆。屏幕上空白的文档上,输入符号一如既往地闪动着。
      宋挚平静地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笔记本,他随便翻开一页,却正好是那篇乌鸦与月季的寓言故事。

      他想起江匆不满的表情,而那句不讲道理的话也还回荡在他脑海里——【“一个好作者应该写让人开心的故事不是吗?”】
      是的。
      宋挚忍不住在心里说道:能让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拿着笔,翻开新的一页。
      他写得很快,此刻灵感出奇的丰沛,一些郁闷在心里的感情流动到笔端,化作一些天真的字眼,盈着讨好的色彩,落在纸上。
      在此之前,或许是个性使然,宋挚很少写一些快活的句子,就连董明学对着他的文章也连连摇头,认为他风格太过阴郁负面。

      而这一回他努力地改变了自己的风格,让语言看起来直白且简单,甚至有一种幼童式的白痴的天真。
      写这样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可是,他总在停笔思索的间隙里想到江匆,一时间所有的烦恼便烟消云散了。

      他近乎是带着一种甜蜜的心情,将这篇故事收了尾。
      当然,是完美的童话结局。
      还不到下午两点,他便带着自己的东西回到了房间里,坐在书桌上,扯了两张新纸,将故事润色了一番后腾到纸上。

      他将纸叠好,贴身放在口袋里。
      然后,踌躇着,一直到晚上才敢走到江匆的房间门前,想敲,又止住了手,忐忑地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歉,或者是坦诚。
      可这时他看见了门底那透光的缝隙。
      江匆也许在休息呢。
      一瞬间,他产生了满腔懦弱的情绪,且被这些情绪拖累着,感觉到身体沉重了下去。

      他将叠得整齐的稿纸拿出来,弯下腰,把稿纸轻轻推进了门底缝隙里。
      三张厚的纸叠在一块儿,堵住了从缝隙里淌出来的光,那光消失在宋挚眼前,却从两侧分散出去。
      宋挚在门口席地而坐。
      他靠着门口旁的墙,看着缝隙底下那塞住了光的稿纸。

      宋挚无比地渴望着,此刻人类文学的全部智慧都能够汇聚到这里,化作一双手,替他推开面前的大门。
      可是他孤独地坐在那,看着走廊尽头处的窗柩外,那黑蓝的夜晚逐渐深沉。
      直到江匆熄了灯,那稿纸仍未被取走。

      宋挚从地上站起来。
      他揣着手,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散乱着他的纸笔。

      他走到桌边,心情低落地,看着那夹在笔记本之间的钢笔。
      叹息。
      他关掉灯。

      夜里,星星睡不着觉,徘徊在窗口。
      月光照亮宋挚的脸。
      难过的是,他也睡不着。

      -

      江匆将黑西装披在肩上,站在玄关处,踩着脚凳,弯腰用鞋刷用力地扫过皮鞋鞋面。
      他今天特别打扮了一番,穿着专门剪裁定制的西装,显得他身形高挑而挺括,将那份尖锐的英俊装点得非常柔和。一头黑发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线条流畅的脸颊。
      而柳姨站在旁边,替他整理着领带。

      宋挚跟着江行海从楼上走下来,身上穿着江行海借给他的西装,还算合身。
      他看向江匆,此后竟再移不开眼。
      可是江匆并不看他,穿好西装后,侧过头去跟柳姨抱怨着领结的打法太过老土。
      “那你自己又不会打,我能怎么办?”
      柳姨阴阳怪气地反驳道。

      江匆抿唇,懒得搭理这个老女人。
      他看了宋挚一眼,一挑眉,接着便轻浮地冲宋挚招了招手——这是这些天来江匆第一次主动搭理宋挚。
      “你的领结是自己系的吗?”
      “是。”
      “给我也系个一样的。”

      江匆抬着下巴,眼睑垂着,扫过宋挚那浓而平直的黑睫毛。他似乎严重的睡眠不足,脸色不太好,眼底泛着青色。
      他们站在一块儿。宋挚低下头给江匆系着领带,动作迟缓,像是恨不得叫这一刻漫长些再漫长些,好让他的手指浸透江匆身上的香气,好让他感受片刻江匆的体温。

      但是,在江行海与柳姨的注视下,这份久违的亲近没有保持很久,一系好领带,江匆就伸手推开了宋挚。
      他对着玄关的镜子又整理了一下西装后,对江行海说道:“走吧,他们应该到了。”
      “……”

      公馆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江匆弯腰坐进去,接着掏出手机,不知道是在给谁发消息。而江行海抬起手轻推了宋挚一把,说道:“你坐进去吧。”
      宋挚闻言,有些不安地扶着车门,看了江匆一眼后,沉默地坐了进去。

      一路上,车内都很安静。
      江匆低着头一直在玩手机。他大概是喷了一点香水,身上泛滥着一种清爽的香气,不刺鼻也不算过于浓郁,淡淡的,很快便填满了整个车厢。
      宋挚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味道,总之,令他想到了阳光下撕裂的柑橘皮。

      车子突然拐了一个大弯。
      江匆的身体随着惯性往左侧倾斜。他的肩膀顶到了宋挚的肩膀,膝盖也往宋挚那边偏去,抵住了宋挚的膝盖。
      宋挚稍稍缩了一下脚,却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温热的触感。

      他低下头去,才发现江匆好像在他的手背上贴了一张贴纸,那贴纸上画着一只又肥又胖的的粉色小猪,猪头边上框着一句话——“我是一头猪”。
      宋挚怔愣了片刻,忍不住看向江匆。
      然而江匆飞快地别开了脸,肩膀颤了两下,似乎是在偷笑。

      这个幼稚的恶作剧一瞬间扫空了宋挚心里淤积的沉闷与不快。
      他忍不住想,也许是昨天那个乌鸦与月季的故事救了他,把他从泥潭里拖出来,重新架到了温暖的火炉上——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烧死,但是这都没有关系。
      他看着江匆,这时候,心情出奇得好。

      婚礼办在城市新区的一家高档饭店里。
      秦家和政府这次的合作,意在炒热新区的投资潮流,说简单些,这场婚礼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毕竟,能够一次性邀请完市内几家大户的机会不多。
      干净的落地窗外,不远处,是待建的机场。
      再远一些,就是夜里波光粼粼的海面。

      距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些那大人物们竟然也来得很早,聚在会客厅里聊天,一推开门,扑面而来浓厚的烟气几乎要人窒息。
      市级作协的副会长找到江行海,硬拉着他到会客厅里抽烟闲聊,于是宴会厅里便只剩下几个年龄相仿的小辈。

      秦曼生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敞着西装,坐在宴会厅角落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然而等江匆一走过来,坐他旁边的人便伸手拍醒他,说道:“哎,秦曼生,快点醒醒——江匆来了。”
      “……”
      秦曼生抬起头,看着江匆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忍不住笑了一下。

      “上次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江匆轻蔑地瞟了秦曼生一眼,接着抬起手,推了一把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男人,用眼神示意他把位置让出来。
      那个男人似乎不太懂规矩,抬起脸来茫然地看着江匆。
      “请问……有事吗?”

      旁边秦曼生几人闻言不禁哄笑起来。
      江匆脸色立马难看了下去。
      而宋挚安静的站在江匆身后,知道江匆肯定是要发脾气了。

      “把这个位置让给我。”
      江匆的声音像一条毒蛇的嘶鸣。

      平常聚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江匆来不来,秦曼生都会叫人给他留个位置,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愿意迁就江匆,毕竟没人想招惹这个家伙。
      江家对于这些普通的二代来说,就像一个恐怖的炼狱,而江匆作为炼狱里的孤魂野鬼,身上总带着一股骇人的阴气。
      漂亮,但是浅薄;浅薄,但是危险。

      可惜这些人没能等到江匆大发脾气。
      因为来了个女阎王。

      “江匆,你过来。”
      江媛正站在宴会厅大门外。
      一时间,江匆甚至要忘记了刚才那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满心都是一些不道德的幸灾乐祸。
      他走过去,跟江媛绕到宴会厅外的走廊上。
      这边来往的人很少。

      江媛看着江匆,表情很平静。
      平静得有些恐怖。
      她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女士西装,胸前别着一枚祖母绿胸针,一头黑发盘起,只在耳边落下几缕碎发,而发间的银质耳饰闪闪发亮。
      她低沉地说道:“江驰原和梁敏珊都在楼下,等会就上来了。”

      江匆沉默着,没有接话。
      于是,他听见江媛接着转移了话题:“江寻梅以张氏集团的名义要和我们合作,江驰原居然答应了,所以江寻梅如今在公司里算是个挂名经理。”
      江媛几乎是机械地和江匆聊着这些江匆完全不感兴趣的事情。但她也不指望江匆能提出什么建议——她跟江匆说这些,更多的像是把江匆当成了陪聊垃圾桶。

      “今天孙鸣来了,你还记得他么?”
      “我知道。”
      江匆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怎么?又要我去陪他喝酒?你真恶心。”
      江媛扯了扯嘴角,说道:“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就算我不叫你去,江驰原也会叫你去的,他最喜欢玩这一套。”

      江媛说完,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对江匆说道:“我得进去了,你要和我一起么?”
      “不要。”
      江匆别开脸。

      江媛走了。
      走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江匆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电梯门开了。

      梁敏珊挽着江录先一步走出来。她注意到了江匆,用挑剔的目光扫了江匆一眼后,轻笑着问道:“匆匆啊?你怎么站在这里?”
      江驰原落后他们半步,低头在看手机,听见梁敏珊的话后,看向江匆。
      他说:“你们先进去,我跟江匆说些事情。”

      梁敏珊撇着嘴,和江录一块儿进去了。
      而江匆看着朝他走来的江驰原,忍不住浑身发抖,像一只脆弱的小动物。
      他忽然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江驰原粗鲁地伸出手,扯着江匆的衣领,几乎是把他拖到身前的、埋头冷冷地对他说道:“孙先生今天也来了,你晚上留下来,等吃酒席的时候坐到我旁边来——他说想和你聊聊天。”
      江匆低着头,平静地扯了一下嘴角,垂下眼睑没说什么。
      只是聊聊天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驰原审视着江匆,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更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比较有价值的装饰品。
      整整十九年,江匆都生活在这样的目光下。
      他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头,回答道:“我明白的,爸爸 ”

      这时,江媛走出来,瞟了江匆一眼,语气略显冷淡的对江驰原说道:“婚礼要开始了,爸爸,进去吧。”
      说完,她侧过身去。
      胸前的祖母绿胸针莹莹一闪。

      “你是否愿意这位女士成为你的妻子,并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
      余光中,江匆注意到江媛胸前那不停闪亮的祖母绿宝石,像是浪尖上起伏的船帆,颠簸着,忐忑着,最终被海水覆没,了无生息。

      秦礼铭始终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周琦。
      周琦今天很漂亮,穿着洁白的婚纱,一双明亮温和的眼睛藏在头纱后,朦胧间,流露出沉静的喜悦。
      江媛垂下眼睑。
      她听见秦礼铭说:“我愿意。”

      交换戒指。
      接吻。
      欢笑与掌声。

      江匆略感无聊地转过头,却意外地对上了宋挚的目光——他这才发现宋挚原来和江行海一块儿坐在他身后。
      但他此刻没有心情和宋挚说话,于是冷冷地别开脸,不再往后看。
      宋挚低下头,沉默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那张贴纸他还没有揭下来。

      仪式结束后的酒会非常热闹。
      秦家请了一个戏班来表演,老一代的人们都爱看,但年轻人们就不好受了,不感兴趣就算了,最主要的还是听不懂。
      江匆在台下听得犯困,头一歪,也不知道是靠在了谁肩上。

      而宋挚微微偏过头去,伸出手,指尖落在江匆的手背上。江匆睡着了,在他肩上,孩子似的依偎着,睡着了。
      宴会厅里昏暗一片,只有戏台上还是亮的。
      借着台上的光,宋挚沉默地看着江匆,忽然发现,在江匆身上,一向残酷的时间竟能过得如此之慢,像是格外开恩般,时间略过他,一如暴雨略过春意盎然的山坡。

      过了一会儿后,江匆缓缓睁开眼,用一种单纯的平静的目光看着宋挚——他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所以喜欢摆出柔弱的姿态,去蛊惑那些路过的可能对他有用的人。
      他将自己的手搭在宋挚的腿上,而后挪动着脑袋,在宋挚肩上找到更舒服的位置。

      “他们让我等会去陪一个男人喝酒。”
      江匆靠在宋挚耳旁,低声问道:“你觉得呢?宋挚,你说我要不要去?”
      “……”
      宋挚垂下眼睑,藏住那些突如其来且不合时宜的妒忌与恨意。他握住江匆那只搭在他腿上的手,放轻了语气,说道:“不要去。”

      江匆笑了笑。
      他将手转过来,勾住宋挚的食指,轻轻地晃了晃,像撒娇似的,央求道:“那你带我走好不好?把我带上,去哪里都可以。”
      宋挚闻言,对上了江匆的目光。
      他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然后看见江匆露出一个叫人头晕目眩的微笑。

      宋挚握住江匆的手腕。
      谁知道呢?这一刻,我竟然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强忍住不去吻他,这一刻,我竟然生生地把住了他的脉搏。
      他的生命在的我手上轻微地跳动着,好像一块易碎的玻璃。
      我知道的,如果他碎了,我也会受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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