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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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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露菲莉娅的徒步长度已经超出她之前十四年所走过路程的总和,可即便腿脚(被迫)经受了如此严酷的锻炼,她还是被玛丽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她顺着玛丽离开的方向,一路气喘吁吁地甚至都跑回了阿玛斯村,也没能见到那个穿着大裙子,本该行动不便的影子。
“你们的脚程……干嘛都那么快啊!”
她拄着村口的栅栏大口呼吸,来不及等心跳平复,正要往伯斯塔家的方向走,突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旁边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是法格斯婶婶家里的珍妮。
她的裙子跟头发都乱糟糟地,沾满了泥土跟草叶,眼睛也湿漉漉的,满脸焦急。
远远地看见露菲莉娅,就像见到救星般加快脚步,一边跑一边拼命喊出几个词:
“玛丽姐姐……马!珍妮在找兔子,马吓坏……跑走了。帮……帮帮她!”
惊慌的小女孩说不清话,但很明显,维特瑞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别慌。”
看着珍妮的哭脸,露菲莉娅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双手按着珍妮的肩膀帮她平复情绪,蹲下身让两人的视线平齐,尽量维持自己的声音平稳。
“没事的,我会帮忙。”
来不及确认具体经过,露菲莉娅只能先挑出最紧迫的问题:“玛丽的马惊了,带着她跑掉了是吗?”
珍妮哭着用力点点头。
“你还记得是跑去哪个方向了吗?”
珍妮抽噎一声,指向西南边树木丛生的山林。
露菲莉娅皱眉。
天色已晚,这个时间人们本该已经结束田里的工作,回家吃晚餐了。但此刻村里却不见熟悉的烟火气,冷清得只剩鸡鸣跟狗叫。就连总喜欢坐在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扯着嗓子唠家常的婶子们都不见踪影。
“珍妮,你知道大人们都去哪了吗?”
“我……”珍妮先是摇摇头,但又马上一顿,犹豫地点点头,抬起手指,“那边。”
她指的是北面领主大宅的方向。
完全相反。
“啧。”露菲莉娅用力咂舌。原来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是真的。
“露菲……姐姐?”
“没事。”露菲莉娅深吸口气,看着珍妮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珍妮,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北面只有一条大路。那么多人不可能全部离开太久,如果他们在结束今天的耕作后就直接动身,那现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沿着那边的大路一直往前走,遇到岔路就停下,然后在那里等大人们回来,告诉他们这件事。一个人做得到吗?”
“一个人……”珍妮似乎有些茫然,但还是揪着衣襟,颤抖地点点头,“做得到……”
露菲莉娅回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好,真棒。”
“那露菲姐姐……要做什么?”
“我啊……”
露菲莉娅起身,抬眸,视线越过旁边的两座茅屋,落进了斜对面的院子。
——那正是伯斯塔家。
或许是玛丽出门太过匆忙,没有落锁。斜木板箍成的矮门随风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茅舍旁的马厩里,剩下的一匹马正半闭着眼睛,悠闲地在食槽里吃草。
“我去做该做的事。”
她说。
……
两分钟后,伴随一声响亮的嘶鸣,露菲莉娅骑着马从伯斯塔家跃出,朝西南方疾驰而去。
她紧握缰绳,腰背挺得笔直,发丝跟裙摆随着坐骑的奔腾在风中翛然掠过,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但没人注意,在做出这一串飒爽动作的同时,她的眼眶竟隐隐泛起了水光,内心也早已是一片凄惨哭嚎:
“淑女怎么能像男人一样粗鲁地跨坐在马上啊啊啊啊啊——!”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半点没有停下这种耻辱举动的意思就是了。
“没有侧鞍的世界给我毁灭吧!〇〇!〇〇〇——!”
她在内心将从法格斯婶婶那里学来的脏词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从里到外都淑女失格了呢。
……不过这次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
露菲莉娅很快就抵达了珍妮所说的位置。
一片狼藉的地面,散乱的草叶跟断枝,还有被拨开的灌木下露出的兔子洞,倒是不难想象之前的混乱。
她拉紧缰绳,让马放慢脚步,神色凝重地观察起地上的痕迹。
雨后潮湿淤泥在邻村害得他们摔倒被玛丽误会,现在却也多亏这个,让惊马散乱的蹄印留了下来。
简单地判断出方向,露菲莉娅立刻策马再次奔跑起来。
蹄印一路延伸向森林深处,原本宽敞的通路也越来越狭窄,饶是她已经尽力压低身子,也还是被两侧低矮的树枝刮了好几下。一根枝条惊险地避过她的眼角,却还是在耳垂上划出一道裂口,滴下两滴血珠。
露菲莉娅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停下,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尖叫。
“玛丽?!”
来不及处理伤口,脚后用力一踢马腹,她再次加速向前奔去。
然后,尽管隔着茂盛树丛的遮挡,露菲莉娅终于还是看见了那头醒目的红色卷发:她那匹马明显处在狂躁状态,行动得毫无章法,无头苍蝇般在树木之间乱撞,又拼命踢腿仰头,像是想要甩下骑在自己身上的人。
玛丽马背上被晃得摇摇欲坠,缰绳早已脱手,只能拼命抓紧马鬃,却因为扯痛了马愈发刺激了它的动作。
听到露菲莉娅的声音,她惊恐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泪眼朦胧地朝着这边伸出手来。
但没想到,另一匹马的接近竟然也成了刺激的源头。玛丽的马发出震耳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身体近乎直立,充满威慑的姿势让露菲莉娅的马也骤然一惊,猝然停步。
露菲莉娅被惯性推着像前一歪,重新端正身体后,玛丽的马已经带着她跑向了斜前方开阔的陡坡。
“等等——”
没想到突然就要面对这种状况,露菲莉娅简直也想尖叫,但还是咬紧牙关,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好轻。
虽然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但她的大脑的某处,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不管是控制马前进后退,还是左右转弯,动作都好轻松自然。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最初学习骑马,也是和弟弟一起从跨骑开始的。只是很快就被老师斥责,说淑女作出这种举动实在不雅,不得不换成侧骑。
可坐着侧鞍,侧身骑马的时候,为了维持平衡全身上下时刻都不能放松,看似优雅轻盈的动作实际上比跨坐艰难许多。原本已经很熟练的动作都跟着僵硬起来。
因此她还被一位王兄大肆嘲笑,说她自不量力,女孩子就该离开马场,乖乖去坐马车。
但她不甘心。
要说这种不甘心究竟是从何而来,她自己恐怕也不太清楚,但这种心情,确实让她哪怕一次又一次地摔倒,也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爬上马背。最后终于到了即便侧骑,也能轻松跟那位王兄一争高下的程度。
甚至还能在和他擦肩而过时,从容地对他勾唇轻笑,然后再扬长而去——那位王兄到后来已经追不上她了。
而侧骑姿势的优雅从容此时也展露了意外的优点:在做出这套动作时,哪怕不特意说什么,也为露菲莉娅加满了嘲讽值。
这让她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看啊,即便是这样的骑法,你却依然跟不上我呢。”
那位王兄赢不过她,又没脸对别人说自己的马术居然不如一个公主,没过多久,都不肯再去马场露脸了。
露菲莉娅也很快觉得没趣,很少再去了。长大些,学会了圆滑处事的她甚至将骑马也归类进了和跳舞喝茶一样,没什么用处的淑女礼仪,开始觉得自己当时的争强好胜有些浪费时间——
直到现在。
玛丽的马一直在全速拼命奔跑,但它在之前的四处乱撞中浪费了太多体力,很快就被训练有素的露菲莉娅追上。
两人两骑在越来越陡峭的山坡上并驾齐驱,马蹄有力地踏过新草,林木的影子飞快地从身侧掠过。
露菲莉娅一边控制着马匹之间的距离缓慢靠近,一边伸手去抓玛丽的缰绳——抓到了!她心中一喜,下一秒身体却被猛地一拽,险些被硬生生扯下马去。
再高超的骑术也弥补不了力气的短板,何况她还身处于另一匹马上,在力气的较量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哪怕全力拉住缰绳,那匹惊马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露菲……”
玛丽从惊慌中回魂,正想说点什么,眼睛却骤然瞪大,“快停下!”
“我努力停了,再等一下——”
“不是!”玛丽扯着嗓子大喊,“这前面是断崖,不停下你也得掉进去!不行了!赶紧松手!”
“那不是更不能松手了吗!”
“你脑子有毛病吗!”
“你才是吧!”眼看距离断崖边缘越来越近,露菲莉娅却突然生气起来,“我早就想说了!租地的事也好,维特瑞的事也好,为什么明明什么都还没做你就非要断言不行,没戏,完了,另找办法吧啊!”
“哎?等等……”玛丽被这突如其来的责怪搞蒙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你——”
“我啊!”露菲莉娅扯着嗓子打断玛丽,又赶紧继续咬牙切齿地拉扯缰绳,同时从牙缝挤出话来,“也对很多事都很不爽!”
幻想破灭,变成村姑,租地消失,被扣工资,好不容易想到个重新规划土地的好办法,又被天知道起因为何的家长里短阻挠。只是正常上课又被玛丽误会。
“但是说着‘就这样’‘没办法’又有什么意义!遇到麻烦转身就逃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讨厌这样的村庄,我就要让它变成我想要的样子!虽然很麻烦!很讨厌!很费劲!很让人生气!”
她根本已经是在借机发泄自己的不满了。
“可就算只有一点,我不是改变了什么吗!就算还有很多问题,我不是依旧说动很多人对我的计划动心了吗!所以你也是,在说不行了之前倒是先做点什么啊!”
露菲莉娅的马突然踩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蹄子一滑,一直歪着身子拉玛丽缰绳的她瞬间身体腾空,被玛丽的马大力扯向一边。一直努力保持的平衡破坏,眼看要摔下马去——
在身体开始坠落的前一刻,从侧面突然伸来一只手,帮忙扯住了她的缰绳,身下的马立刻调整方向,让她重新坐回了马鞍上。
这次换玛丽以一种非常危险的姿势斜挂在马上,来不及说话,两人视线相对的同时做出了同样的,也是现在最紧急的反应:一起用尽全身力气扯住缰绳!
两声嘶鸣。
一块边缘的石子在震动之下,叽里咕噜地滚落断崖。
两匹马都只差一点,又惊又险地停在了断崖边。
玛丽惊魂未定地,几乎是从马背上滑到了地上。
露菲莉娅倒是更沉着一点,正常地跳下马,又往后走了两步避开断崖。
然后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表情悲怆。
这个动作把玛丽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受了伤,匆忙爬起来问她有无大碍。
“我没事……”露菲莉娅虚弱地回答,目光涣散地望向虚空,“只是失去了一些身为淑女的尊严。”
玛丽:“?”
……
“没有侧鞍的世界果然还是毁灭吧。”
露菲莉娅小声嘟囔。
看来她一时半会还没法摆脱这一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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