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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番外)如川 ...


  •   昨日种种,如川而逝

      头顶这片星空,似乎是这个星球所孕育的文明永恒的向往。
      伯特利·亚伯拉罕看到那片属于两万年前的洁净星空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他站在一片不高不低的山坡顶上,夜露沾湿了他带着华丽坠饰的长袍下摆,鞋履陷进厚实柔软的草皮,偶尔有在纪元之后就灭绝的小型昆虫从他的鞋面上跳过,落到一旁带着露水的草叶上,孜孜不倦地唱着属于夜晚的歌。如果将这种动静称作聒噪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伯特利想,也许安静一些会更适合这样的场面。
      科博特抱着腿,下巴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安静地坐在伯特利身旁。银白的长发没有被发带或发饰束缚,自由地顺着柔和的弧度垂落到草地上,铺开一小片温润顺滑的光泽。祂显然维持这个姿势有一些时候了,头发上落了几片油绿的树叶,搬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食物残渣的蚂蚁也从祂铺在地上的头发上不紧不慢地走过,仿佛祂是一座假山或是一堆土石。
      语言序列最核心的能力之一就是沟通,祂只需要微微侧耳,分一些注意力,就能听见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生灵的窃窃私语。科博特并没有这样做,此时此刻的祂对于聆听不太感兴趣,祂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坐在山坡中部的那个人类少年——或许还不能称之为少年,那不过还是个孩子。
      但祂是见过他的,科博特和伯特利都见过这个孩子,不过是长大之后的模样。
      那是个与之前的日子没什么区别的慵懒午后,伯特利让人翻箱倒柜地找适合科博特的封印物——祂之前持有的星之杖已经易主,硕果仅存的催眠怀表并不足以应付日常的需要。然而这毕竟不是一个大工程,虽然亚伯拉罕持有的封印物数量和种类都非常可观,但这其中能够在缄默的权柄下正常发挥作用的寥寥无几,挑出来的几件非凡物品被交到伯特利手上,再转交科博特。
      那是一件由古代学者死后遗留特性制作而成的封印物,呈现一颗搏动着的微型心脏的形态,在到科博特手中之后停止了搏动,表面硬化,如同一个造型奇特的吊坠。拜刚回到地球那段时间伯特利的神秘学课程恶补所赐,祂清楚知道占卜家序列3的非凡能力特点,自身对历史的了解也足以支撑古代学者能力的使用,于是科博特轻轻握住触感奇特的“心脏”,注入了灵性。
      第一次,科博特从历史迷雾里拉出了一位看起来刚刚晋升的旅法师,是还没有得到门途径唯一性的伯特利·亚伯拉罕本人。此时他就站在一旁,带着好笑又无奈的表情看着历史迷雾中走出“自己”,道:“看起来还不错,历史投影和本人之间存在联系,可以借助这种联系和不在你身边的我取得沟通。”
      科博特收回灵性,试了第二次,这次被科博特从历史迷雾里牵出来的还是伯特利,不过这个历史投影是序列一,一旁的门先生和表情木然呆板的“自己”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也许你可以试着,换个对象?”
      科博特点点头,然后反手拉出了某个长着小胡子的知识皇帝。
      伯特利:……
      一位旧日不会缺乏灵性,见伯特利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祂拔萝卜似的从历史迷雾里拉出一个又一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历史投影,直到整个宽敞的房间都要被历史投影所占据,伯特利才表情复杂地叫了停。科博特听话地挥了挥手,让那些表情木然,神情呆滞的故人挨个消散。
      房间里的“人”渐渐减少,科博特这才看见了一个刚才似乎被挤进角落里的身影。
      黑发的青年的身姿挺拔,穿着一袭贴合四肢体态的深蓝色衣物,黑色的靴子包裹了小半个小腿,一深一浅两道蓝色横条从两侧的肩部一直伸展到衣襟,在心脏位置的上方,有一块红色为底,点缀金星的长方形布料,左上臂衣料的外侧还有一个盾形的标志。他留着一头短发,靠近脑后的位置,稍长的发尾微微卷曲,面部轮廓较为柔和,五官呈现一种典型的古精灵特征。
      看科博特看着他,他也看着科博特。
      这双眼睛不应该是这样,呆滞,无神,科博特的心头划过这样一个想法。祂慢慢伸出手去,指尖几乎接触到对方的睫毛,他本能地眨了眨眼,深棕近黑的眸子中仍旧缺乏神采,接着,科博特将目光移向了对方的胸口,那块红布也吸引着祂的注意力,但科博特仿佛从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发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这似乎穷极语言的本质也无法形容。
      祂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回到了没有回收权柄和源质的时候——祂那时也用这样的目光凝望着地球。
      “他是……?”伯特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科科博特仍然处于解除投影收回灵性的状态中,伯特利这一声,仿佛将科博特从迷梦中唤醒,祂继续着灵性的回收,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想解除他的投影。然而科博特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代学者,这个过程并不可逆,所以当祂放下手的时候,祂只能看着面前穿着奇怪服装的青年身影渐渐虚化。
      被滋生出的无名冲动所驱使,科博特再次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却只抓到了一手虚无。
      科博特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伯特利已经发现了祂的不对劲,走到了祂的身边,缓缓道:“抱歉,我不该叫你。”
      科博特什么也没说,祂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历史投影。”
      只是一个历史投影。
      伯特利体贴地没有追问,科博特却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祂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灵性告诉我,他是我。”
      冰凉的液体溢出眼眶,蜿蜒着在脸颊上留下痕迹,终年漂游着碎冰和浮雪的海洋,在这一天下起了雨。
      伯特利慢慢把科博特摁进了自己的怀里。
      即使只见过那个青年一眼,门先生和科博特也能认出这个孩子和他相似的眉眼。
      稚气的小男孩留着更长的一些的头发,发尾微微的外翻卷曲因此更加明显,脸庞白净,五官也更加柔和,他的眼睛也是明亮的——在他放下望远镜的间隙,能看见黑亮的眼眸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灵动又活泼,也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对自己所见不加掩饰的喜爱。
      伯特利看见他似乎和在一边聊天的父母说了什么,那对眉眼慈和、神态温柔的青年夫妻笑着回应了一句,把年纪不大的儿子逗得笑起来。他甚至还没有到变声器,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带着仿佛要溢出的幸福快乐,灵性向来敏锐的科博特却没有被感染,祂只是仍抱着自己的膝盖,近似呢喃地说道:“星星真漂亮啊……”
      正是伯特利在科博特非凡能力加持下听到的、那个男孩说的话。
      于是伯特利不再注意那一家三口,反而笑着看向群星隐耀的天穹,感叹了一句:“星空和我当年看到的略有差别,也许是两万年间的变迁导致,但仔细计算也能找到轨迹和规律,逻辑上毫无差错,连进入的你也是这个完整梦境的一部分……明明在此之前,他对你和罗塞尔的了解并没有那么透彻,却还是把你和他放进了这个奇妙的故事,这就是他用来与之博弈的梦境吗……真不愧是诡秘。”门先生一语双关。
      “这是他和祂共同的梦境,”科博特顺着伯特利的引导改变了话题:“我们是客人。”
      “也是观众。”伯特利微微颔首。
      一直以来,伯特利都好奇着罗塞尔和科博特都曾经提起过的,上一个文明的情况。他想知道,究竟是一个怎样繁盛的文明,才能孕育出这几个性情习惯截然不同,却在某些方面又惊人相似的存在。当然,伯特利很清楚,在一个文明之中,杰出者只占少数,但文明的深层内核造就了这些杰出者的本质特点,总会有一定的共通性。
      当然,也和世界的底层规则有关。这是一个守序的世界,人类制定法律、建立道德,约定社会规则来抑制熵增,如果不是原初突如其来的苏醒,也许这个并不缺乏奇迹的文明会一直延续下去。
      时间的概念在梦境中被混淆,仿佛伯特利和科博特上一刻还在远远望着那个男孩坐在山坡上仰望星河,下一刻就置身于一个温馨整洁的房间,看到了眼角有了皱纹、鬓角添了白发的中年夫妻和他们已经脱离了少年纤细感的孩子。已经可以称之为青年人的他坐在一台机器前,郑重地在键盘上敲下了让伯特利感到陌生,但却能理解其意思的字符。
      “北京航天航空大学”
      伯特利一转身,却发现科博特并没有呆在原地,而是进入了疑似卧室的房间。他跟了上去,看见科博特坐在了床边,倾身趴在堆满厚重书籍的桌面上,伸长了苍白的五指,去触摸高处的火箭模型。
      是的,“火箭”,拜罗塞尔所赐,虽然对方的设想至今也只停留在模型阶段,但门先生认识那是什么。
      祂似乎是渴望的,但只是相当克制地摸了摸,然后收回了手,接着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伯特利开始考虑回去之后联系一下某位序列顶端的工匠。
      梦境的主人似乎急着跳跃时间线,人类青年刚刚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进大学校园,一转眼间,他就已经穿上了与那个历史投影相同的衣物,身旁环绕着人种各异的同事,但黑发的亚洲人种(罗塞尔友情提供知识援助)占绝大多数,他们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什么。
      青年脸上一直带着笑,生动真实的那种笑容,却和科博特受他人情绪感染而勾起的笑容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和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喜怒哀乐比起来,科博特找回的一切情绪都显得苍白而僵硬,都带着微妙的怪异感,然而这已经是祂能够做到的极限。伯特利在这个时候想起最初那个自闭又不爱说话的科博特,看着人群中侃侃而谈,笑容明朗的青年人,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
      有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伯特利不自觉皱起的眉头。
      “我们只是观众。”科博特的声音很轻。
      伯特利回望的蔚蓝眼眸泛起涟漪,明明白白写着:他就是你。
      科博特慢慢摇了摇头:“他……是我的一部分,”祂看着在训练场中挥汗如雨的青年:“他成为我,是我最重要的构成部分,但我再也不会是他。我丢失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摊开苍白的手,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见,上面冒出一只目光呆滞的死寂之眼:“能够定义我是他的东西已经全都不在了,形体只是拟态,意志只有残留,记忆更谈不上。”
      “他明亮,鲜活,富有热情,他有梦想,有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有努力和挥洒汗水的过程,有血脉相连的家人,有知心交心的朋友,”科博特仿佛只在这一刻展露祂语言序列顶端的表达能力,祂叙述着一个与自己千丝万缕,却又割裂独立的对象:“他的绝大部分东西都不属于我,他遗留的属于我的东西锚定了我,但不足以使我变成他……我已经,是另一个存在了。”
      出于语言定义的严密性,科博特甚至没有形容自己为人。
      “……最后一段路了。”科博特道。
      他们看着年轻人和他的同伴穿着厚重的白色服装,进入载人航天飞行器。冲天的白色烟尘裹挟着巨大的爆鸣,特制燃料迸发出巨大的动力,让那个仿佛是书桌上模型无限放大版的火箭升上了云层,接着它在极致的速度中脱离地心引力的束缚,突破大气层,来到外太空。
      科博特和伯特利悬在飞船的舷窗之外,看着黑发的青年人悬浮在半空,兴奋地挥动着手脚。
      舷窗外是幽暗与璀璨并行的宇宙,从幼年起就牢牢吸引着他视线的绝美景观,于是他像一条不那么灵活的鱼,飘到了舷窗边,以欣喜夹杂好奇的目光看向外面。他的目光透过两位“观众”,一头扎进了无边无垠的星河之中。
      他同他从小向往的打了声招呼,笑着说:“你好。”
      舷窗外的科博特对上了他的笑脸,愣了一下,回应道:“……你好。”
      祂目光的极远处,不可名状的黑暗已经向着这里蔓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番外)如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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