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赋风流》题西林壁

16、一生很长

　　……
　　再敲开吕付言家门的时候，小少年拿着棍子把二人堵在门口“你们又回来做什么？”
　　仿佛这才是他最初的样子……
　　陶华“想在此再借宿几晚。”
　　小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蹙眉威胁道“进去不许同他说城里的事情。”
　　陶华应下了。
　　那人才放他们进去，走到院中时，陶华忽然问他“你叫什么？”
　　那小少年转身看了沈连期一眼，
　　“午。”
　　“可是威武的武？”
　　“正午的午。”
　　陶华笑“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抱歉。”
　　小少年没再说话，眉眼始终是淡淡的，只在吕付言出现的时候才显得温柔，
　　他见吕付言从屋内走出来，眼神落到那人披着的衣服上，嘴角经不住地上挑，
　　吕付言走过来见着是陶华，也不算太过诧异，他笑了下，说“怎么回来了？”
　　陶华“身子还有些不舒服，想在你这多叨扰几天，付言不会介意吧？”
　　吕付言眼底始终蒙着淡笑，闻言，他莞尔“当然可以，刚好小午煮了饭，一起吃些吧。”
　　吕付言一说，陶华才发现现在竟已是正午了，经这一上午的事情，他也有些饿了，
　　于是他单手拉着沈连期便要进屋，然而沈连期却一把拂开了他的手，陶华来不及反应，沈连期已经神色淡漠的开口“你们吃，我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
　　吕付言微微有些诧异，但是这总归不是自己的事情，他只是看了一眼陶华，便颔首让小午去安排了。
　　待人走后吕付言才问陶华“你们两个，吵架了？”
　　陶华怔，重复了一遍“吵架吗？”
　　吕付言看他自己也不清楚，便招呼他先进去，让人落座，屋内的温度正好，饭菜都还冒着热气，陶华拂衣而坐，伸手时不经意从袖中掉落了什么。
　　吕付言就跟在他旁边，顺手便捡了起来，正要还给他，余光一瞥，便突然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陶华看正是自己瞒着沈连期偷偷从草丛中捡起来的那个项链。
　　“市集上买的，我看这手艺尚可，图个小巧罢了，付言若是喜欢，便送你好了。”
　　哪知吕付言微微叹息“这我可不敢收。”
　　陶华疑惑。
　　吕付言见他不解的样子，知他是不了解其中的曲折，便道“你有所不知，钦州这地不产辣椒，是游人远行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当时人们觉得稀奇，恰好这里玉石又多，手艺人一时兴起便雕了起来，手艺人一共雕了两个，两个皆是通体无瑕，后来，他将一个赠予了自己心怡之人。”
　　陶华认真的在对面听着，心里也对这手艺人向往起来“这，挺好呀。”
　　吕付言看他如此，无奈的笑了一下“只可惜”
　　陶华向着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接道“可惜什么？”
　　吕付言道“可惜，那心上人在某晚葬身火场，第二日人们发现时，她已经被烧成灰渣渣了，只剩下了旁边被烧掉一个小角的辣椒吊坠。”
　　陶华惊道“烧，烧死了？？”
　　吕付言朝着他点头陶华视线落回自己的辣椒吊坠上，心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身体不自然的打了个颤。
　　吕付言看他不说话，便道“所以说，你还是好好同沈公子说说吧。”
　　陶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极快的起身，夺门而出。
　　吕付言在身后看他那匆忙的身影，心道还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有人从后面掀起帘子，附在了他的身后，那人用手指插入吕付言柔软的发间反复揉捏，玉簪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吕付言喃喃道“小午。”
　　小午探头到他耳边，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吕付言的耳角。
　　“师父……”
　　“付言……”
　　铃铛的声音的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寒风入屋，差些吹飞了席子，吕付言说“下雨了”
　　小午应着“嗯，下雨了，师父，我们回房。”
　　“嗯，好……。”

　　陶华看见沈连期的时候，他正站在树下，任凭乱叶洒落在身上，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竟然鲜有的能容忍这些叶落于身而不清扫，竟是少有让情绪失控。
　　陶华有些心疼……他知道是自己错了……
　　沈连期看见陶华也不去理睬，自顾自的走到石头上坐下，陶华自知理亏，三两步蹲到他身侧，
　　见沈连期闭上了眼，不去看他。
　　他摸了摸鼻尖，抓住了一只不小心滑上沈连期衣袍的虫子，提起来扔掉，又伸手去握住沈连期的衣角，
　　左右扯了扯。
　　试探性的开口“沈连期？”
　　没人回应。
　　“连期？”
　　四下里响起几声鸡鸭的叫声。
　　他忍笑又道“沈公子？”
　　这回有了回应，那人把衣袖从陶华手中抽出来，转身要走。
　　陶华“唉”了一声，急急地拦住他说“我还以为我生病时最是幼稚，却没想到你比我还幼稚。怎么说一句玩笑也开不起了。”
　　沈连期这才看他一眼，只这一眼，陶华便从那眼中看出了寒意，他讷讷道“连期。”
　　听到这这一声无措的连期，沈连期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情绪，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都一一涌出，失了桎梏后更加强烈，他一把将人推到，自己也随之倒下，
　　陶华吃痛的“呃”了一声，沈连期的双手护住了陶华的头，手上也裂开，他没有管，只是低吼道“被火烧死的滋味，比这要疼千倍万倍。”
　　陶华皱眉“那只是偶然。”
　　沈连期声音沙哑，带着愠怒“你知道什么？”
　　陶华被他激起了脾气，想也不想就说“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有做一件事是想要我知道的吗？”
　　沈连期沉声“陶华。”
　　陶华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些可笑“你别说了，我也不想追究，更不想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扔掉那个吊坠，沈连期，我突然有些，失力了。”
　　他眼神寂寂，带着些无力，沈连期有那么一刻的失神，他松了手，拉着陶华从地上起身，然后将手收到袖间。
　　“抱歉。”
　　“嗯？”
　　“抱歉。”
　　“你，你说什么？”
　　沈连期这次很认真的抬头说了句“抱歉。”
　　陶华有些不自然的“嗯”了一声，又断断续续的说了“没关系”三个字。
　　空气中忽然透着一丝冷意，陶华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脸有些微红，沈连期眼尖的看见他有些颤抖的腿，皱了皱眉。
　　他将人一把抱起就进了屋，吕付言将每间屋子都存了充足的炭火，尤其是给陶华备的那间，他还细心的加了些止痛的药物，
　　帮助陶华缓和了许多。
　　沈连期把人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又亲自帮人褪去了鞋袜，坐在床边握着陶华的手，
　　陶华问他“你做什么？”
　　沈连期耳尖冒着红“有些话想对你说。”
　　“啊？你说吧，我听着。”
　　他已经不指望这个人能说出什么他想听的话了。
　　沈连期深吸了一口气，略带为难的开口“其实，我第一次这样。”
　　“嗯？你说。”
　　“我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几分，雷鸣司终不是我久留之地，我想着，既然义父要为沈权卿铺路，那我便顺了他心意，弃了这雷鸣司。”
　　陶华其实很想说一句“不好意思，其实我并不知道。”但看沈连期说的认真，也没打断。
　　“陶华，你对我有感情吗？”
　　“啊？什么？”
　　沈连期笑了一声“没有也无妨，你既已是我的妻，这一生一世也逃不掉了。”
　　“啊？”
　　沈连期去看他那还带着迷惑的眼，放下他的手去探他的鼻尖“我动心了。”
　　我动心了……
　　动心……
　　这两个字在炸开在陶华的耳中，猛然冲进他的心底，又极速的狂躁起来，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了一般，
　　那个对世间冷漠，那个从不随意抛心，那个如画的人，冷硬的人，骄傲的人，竟然折下了身子，主动同他说，
　　“我动心了……”
　　即便沈连期从前经历了太多，陶华信此刻那人的话是真。
　　因为他在那人眼中看见了真切的情。
　　他其实很想去问一句为什么的，为什么会喜欢上平庸的自己，但是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
　　他还想问他真的是认真的吗？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他的一场梦吗？但是那人距离如此近，这屋内的炭火快要熏的他喘不过气来，
　　炽热感如此强烈。
　　他还想问，想问许多问题，但是话到嘴边，只余了这一句“其实，我也是。”
　　也是他最想告诉他的……
　　他带着星的眸子，就那样闪闪地望着沈连期，里面华光万千，沈连期永远也忘不了在这样一个阴冷的日子，在一间炭火烧的很足的茅草屋中，这一双带着笑意的眼，
　　他想，
　　这一辈子，怕是就这要这样深陷了。
　　罢了，罢了，
　　曾经那么长，长到只有苦涩，盏中滋味也亦然，后来渐渐随年月而过，等待过了那个漫长，又在一个最平常的日子中得以重逢那最长时日中的一点温软，来度过飞快地余生。

　　曾经又多希望岁月离开，如今就有多盼望岁月的止步。

　　在这一瞬，在这一个对视，在这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刻，沈连期忽然放肆的笑了，然后覆在陶华的身上，仔细吻了那人的眉目。
　　陶华合眼，从眼底溢出了咸涩的泪水，滚落在绵软的枕上，以极快的速度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