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虽寿》芒竹

1、第 1 章

　　八月的天气最是让人捉摸不透。烈日灼烧着大地，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平日里喜欢在村口老树下闲谈的妇人们不见了踪影，连枝头的知了叫声里都透露出些许的有气无力。闷热了一天，邻近傍晚之时，却突然刮起了阵阵凉风。
　　有经验的农家人知道这是要下暴雨的前奏，赶忙叫上家里所有的劳动力，把还晒在外面的稻谷都收回屋里，以免这一年的收成遭了秧。暴雨不知何时会落下，小孩子们也主动加入到忙碌中，寂静的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除了村尾靠近小荒山的一户人家，依旧是静悄悄的。
　　方林氏是被雷声给惊醒的，醒来的第一时间里，她赶忙先看了看床里的丈夫，确认人还是昏迷不醒着，放下心来，随后又是一阵难过。
　　她的丈夫方海为了给她赚药钱，年初进了一趟深山，结果不慎摔下山头磕破了脑袋。幸好被打猎的同村人看见，及时送了回来，才捡回一条命。不过，对于原本就十分贫困的家庭来说，活着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被抬下山的方海手里一直紧握着一株药草，村里的陈老大夫说这是极为珍贵的药材，拿去医馆或许能换的方海的一线生机。在陈老大夫的陪同下，方家没被医馆坑了，那株铁皮石斛枫斗卖了个好价钱，足够她支付自己未来近十年的药钱并给自家小哥儿寻一个好亲事，前提是放弃治疗方海。
　　陈老大夫是想劝方林氏放弃的，作为一名大夫，他不想见死不救，但以方海的情况来看，极大可能是花费了方家全部家当最后只是多吊了几天命，医馆大夫也表示只有不足一成的把握能治好方海。
　　“方家的，老头子我说两句不中听的，方海这情况凶多吉少······你，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也为你家满哥儿想一想，你家方海不是一直想给满哥儿娶亲吗？有了这笔钱，方海这一房的香火也算能延续下去了。”
　　陈老大夫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方家的穷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方林氏一直体弱多病，她和方海成亲多年只得了方小满这一个小哥儿，虽说哥儿可以像寻常男子一样娶亲，但农户人家很少愿意把女儿嫁给哥儿，毕竟哥儿体力不如男子，生育能力也差些。哥儿想要娶亲，一般要比男子多花费些银钱。
　　听了陈老大夫的话，方林氏刚止住的泪水又不住的流了下来。想到自家孩子，她是真的舍不得。生了孩子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是这个家的负担，连累小满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如今当家的出了事，岂不是所有重担都要压在小满身上？小满已经快十八了，其他同龄的哥儿早已嫁人生子，她家小满因为丈夫的期望，亲事拖到了现在还没个着落。但是，她是方海从难民堆里救出来的，两人两情相悦，经历了一番波折才有了一个家，于她而言，方海是她的大夫，更是她的希望。即使只是一丝的可能，她也做不出放弃救治的选择。
　　在田间劳作的方小满听同村人说他爹从山上摔了，一路狂奔赶到了医馆，还没喘口气站稳，就听到陈老大夫的话。“当然是要治我爹的。”方小满从外面进来，他看着方林氏，语气坚定地说道：“娘，这钱拿来给爹看病，爹这么好的人，一定能平安无事的。”
　　方林氏本就不愿放弃，闻言摸了摸方小满的头，转身便把决定告诉了医馆大夫，陈老大夫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刚刚卖草药的钱再加上方家这几年攒的五两银子花费一空，方海的外伤治好了，人却一直昏迷着。期间也有其他大夫前来看诊，都说人已无事，脉象正常，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
　　方林氏的思绪被屋外的雷声拉了回来，闪电划破天际，霎时间屋内亮如白昼，随后变得更加昏暗，方林氏莫名有些心慌。
　　“小满，小满，你在哪里？”方林氏一边起身一边叫喊着，外面风声雨声交杂，时不时还有雷鸣，混乱中方林氏还听到了“霍霍”的磨刀声。
　　连唤几声没人应答，方林氏顾不得其他冲出了大门，却看见方小满蹲在厨屋门前，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小满，你在干什么呢？蹲在那里做什么？”方林氏扯下墙角的蓑衣，想去给小满帮忙。
　　方小满终于听到声音，回头笑嘻嘻地朝方林氏说道：“娘，我刚刚在河里摸了好多河蚌，还在河边的树上捡到一个大王八。从来没听说过王八还会爬树，这肯定是神仙送给咱们家的，听陈爷爷说这东西可滋补了，我把它杀了给你炖汤喝。”
　　方林氏看到儿子的笑容，跟着也笑了起来。不过她看到儿子衣服，明显是淋了雨的，又轻声责怪道：“你这孩子，平日里总爱说道娘不晓得爱惜身体，你这淋湿了也不知道先换身干净衣服，回头生病了怎么办？”
　　方小满被说了也不恼，依旧满脸笑意，“娘，我的身体结实着呢，这不是想先把王八汤给炖上嘛，多炖一会儿更好喝些。”
　　“小馋猫，快去换衣服去，娘来给你炖汤，保证炖的合你口味，你捉的王八放哪里了？”方林氏说完挽起袖子，准备从方小满手里接过菜刀，不料却被方小满躲开了。
　　方小满有些心虚，没敢直视方林氏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娘，我，我没事，你去好好休息就行，我的厨艺都是你教的，一样能炖出好喝的汤来的。”
　　方林氏斜睨了一眼方小满，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是怕你做不好汤吗？说说看，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儿了？”
　　“没，我······”方小满正努力想着怎么让娘放宽心去休息，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来不及阻拦，方林氏已经进了厨屋。
　　因着下雨，厨屋内更加昏暗，方林氏循着动静发现刚刚的响声应该是屋角的木盆翻倒发出的，此时盆里似乎盖着什么东西微微的动着。方林氏估计这就是小满抓到的王八，打开木盆发现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趴在地上，个头不是一般的大，方林氏准备把这王八放回盆里带出去，一下子竟然没能抬动。
　　方小满进了屋里，看见他娘费力的拖着王八，赶忙上前去一把抱起王八放进木盆，然后端着盆快步出了厨屋，方林氏在后面看的目瞪口呆，自家小哥儿这力气是不是太大了些？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些，黑压压的云层也消散了不少，天边的落日隐隐地露出半点微光，院子里明亮了起来。方小满把木盆放下，然后假装不经意的挡住方林氏看过来的视线，说道：“娘，你也看到了这王八个头不小，你力气不如我大，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厨屋里还有几个河蚌，你去帮我把它们养起来吐吐沙好不好？”
　　方林氏拗不过儿子，只好去厨屋看看那些河蚌。刚转身，又觉得儿子有些不对劲，像是在藏什么东西不让她看见。
　　方小满看着他娘进了厨屋，确认没有再折返出来后赶紧抓紧时间处理那只大“王八”，为了消灭证据，他打算直接用石头杂碎外壳。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就挑中了菜地旁边用来给他娘当凳子的大石板。方小满蓄足力气，正准备用力朝那“王八”身上砸去时，就听到他娘的惊呼声：“小满你住手，这是乌龟不是王八，杀不得啊。”
　　虽然方小满第一时间停了手，但由于惯性加上他刻意为之，石头还是正中了大乌龟外壳，方林氏见状小跑过去，颤抖着手想要翻起石板看看乌龟。方小满拉起他娘，神色镇定声音却微颤着说道：“娘，这不是乌龟，就是王八，是神仙送给我们家的王八，吃了它你和阿爹身体就会好起来的。”
　　说完，没等方林氏作其他反应，方小满再次举起石板用力，这次打断他的不是方林氏的叫喊，而是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的乌云中，一道闪电蓦的劈到了乌龟旁边的菜刀上，吓得方小满手中的石板脱手，正好就砸到了他的脚上，一股钻心的剧痛袭来，方小满的眼里瞬时噙满了泪水。
　　方林氏见儿子砸到脚了，也顾不得其他，赶忙蹲下身看看他伤的怎么样。脚疼的厉害，方小满不敢乱动，只能跟他娘说道：“娘，我的脚可能砸到骨头了，你先扶我去屋里坐下。”
　　扶着儿子进了堂屋后，方林氏觉得不放心，叮嘱了方小满几句，然后出去找陈老大夫。路过院子里的大乌龟，方林氏没有停下，嘴里却不停念叨着：“龟仙人饶命，小儿无知冒犯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如今小儿也算受到了报应，待妇人寻来大夫给小儿看病之后，必定亲自送您回湖中，若有其他不满，请您惩罚于妇人······”
　　方家院子里，被砸了一下的大乌龟似乎听到了方林氏的祷告，动了动身体转头看向堂屋方向，发出了一声不太明显的鼻息声，然后发出慢慢悠悠地爬出院子，似乎表示了他不屑于跟他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