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身甲》埠溪

4、深谷

　　安琨一路西行，一路顺手惩戒了不少山匪路霸，这种没有约束全凭自己喜好行事的日子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渐渐地，对师妹的执念似乎也散去了不少，人这一世到底该怎么活，也许又有了新的答案。
　　自从进入西楚地界，官道明显难走，沿途浓荫蔽日，飞禽走兽时有出没，人迹愈发鲜有。
　　这一日错过了宿头，安琨想猎只野味果腹，很快他便发现了一只独自觅食的麂子。不料这麂子异常警惕，发现不对立即逃窜。茂密的丛林对轻功的发挥是个不小的阻碍，安琨越追越远，逐渐进入了丛林深处。
　　对于寻常人来讲，贸然进入陌生的密林深谷是非常危险的，但对于烟霞二侠这种高手来说，还没有任何毒虫猛兽能对其形成威胁。又追了一阵，安琨逐渐适应了密林环境，麂子大概也耗费了不少体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一人一兽，相隔距离逐渐拉近。
　　安琨随手掰下一块树皮，准备扬手射出。
　　麂子却突然不见了。
　　安琨紧追上去，大为诧异：这么大一只活物，竟然能从自己眼皮底下凭空消失？
　　安琨拔出长剑四下里细细搜寻试探了一番，忽然发现某处山壁上剑刺过去落了个空，安琨心中一动，挥剑斩落了大堆垂下来的藤蔓，一个极为隐秘的洞口露了出来。
　　安琨一头钻了进去。洞中潮湿阴冷狭小逼仄，最窄处仅容一人一骑通过。安琨警惕的慢慢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转个弯眼前忽然一亮，洞口就在眼前了。
　　出了洞口，眼前是一片阴森森的山谷。树荫愈发浓密，地上根茎盘根错节，败叶积得深厚，腐朽气味混着泥土气息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秘境。
　　安琨的好奇心被瞬间激发。
　　艺高胆大的他饶有兴致的一边四下观察一边徐徐前行，走了一阵之后，昏暗如纱痕的光线中，那只麂子居然又出现了。
　　安琨暗笑：“这回看你往哪逃。”
　　麂子也发现了安琨，刚逃出几步又戛然停了下来，伸长了脖颈不安的扭动着耳朵。
　　“这可是你自己不跑的，怨不得我了！”安琨再度扬起手，忽然隐约感觉鼻孔里吸入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虽然从来没有狩猎的经验，但麂子的异常和这浓烈的气味告诉他，附近一定有猛兽出没。
　　安琨脚下一动，人已经轻飘飘的落上了一株大树，四下里嗅了嗅臭味的来处，目光往左侧逐渐扫视过去。
　　越过浓密的灌木丛，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野兽吼叫，接着还传来了几声叱骂。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
　　安琨心道，而且看样子是在狩猎。
　　果然，远处的灌木丛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一头庞大的黑影突然窜了出来，朝着安琨的方向猛奔而来。
　　安琨看清楚了，那是一头硕大的棕熊！
　　紧接着灌木丛中又窜出了几个人，嗬嗬叫着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些人步伐矫健，显然是在林地里跑惯了的，两个身材矮小一些的尤其速度快，在密林中奔跑如履平地。这两人从两翼分头包抄，竟然很快就堵在了棕熊前面。
　　被拦截的棕熊似乎无心恋战，掉头准备逃走，然而剩下三人也追了上来，五人散开成一个圈子将棕熊围在中间。
　　受困的棕熊陡然暴怒，狂吼一声人立起来。
　　安琨在树上瞧得明白，心中猛然一惊。
　　这头棕熊实在太大了，刚才狂奔之中到不怎么觉得，现在一立起来，竟然比其中个头最高的猎人还要高出一倍之多！
　　好一头巨兽！
　　棕熊狂躁的挥舞着蒲扇一般的巨掌，喉咙中爆出声声惊心动魄的吼叫，虽然这些毫无章法的动作在二侠看来毫无威胁，但对普通人来说，这一巴掌要是挨上，不死就是菩萨显灵了。
　　但这些人似乎毫无畏惧，镇定的围着棕熊缓缓的转着圈圈。
　　这些猎人身着兽皮，浑身沾满了草叶和泥垢，安琨无法从外貌判断他们的年龄，但从叱骂声中可以推断出应该都还是些少年人。
　　安琨有些担忧。这些人手里竟然都没有像样的武器，仅仅各自攥了把不足一尺的短刀。
　　用这等劣质武器对付这样一头狂暴巨兽，似乎有些儿戏了，安琨替他们捏了把汗，右手暗暗捏住了剑柄，做好了随时救人的准备。
　　棕熊烦躁的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包围圈最薄弱的部分作为突破口。然后，硕大的头颅慢慢朝向了五人中最瘦小的那个，棕熊龇开了獠牙，淌下了一串涎水。
　　身材最高大的猎手忽然大吼了一声，慢慢朝棕熊逼近。他显然是担心最弱小的同伴首先遭到攻击，试图转移猎物的注意力。
　　他的挑衅奏效了，棕熊猛然回过了头，死死盯住了此人，双眼冒着仇恨的绿光。
　　这名猎手不断的将短刀晃动着，口中嗬嗬有声，挑逗着棕熊发动攻击。
　　棕熊被彻底激怒了，沉闷的吼了一声一头冲了过去。
　　猎手灵巧的往旁侧一跃，漂亮的躲开了棕熊狂躁的一击。身后两人迅速跟进，包围圈立即缩小。
　　就在挑衅的猎手准备引诱棕熊发动第二记进攻的时候，这头野兽似乎背后长了眼睛，突然迅捷的转身往后扑去。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在树上观战的安琨。
　　这头野兽居然有着自己的智慧，它似乎算准了身后的猎手会跟上来，如此庞大的身躯完成了一个灵活无比的转身，这一记回马枪让那名最弱小的猎手正好撞到了熊口上。
　　那人来不及做出任何避让，只好本能的用胳膊护住了自己的头。然而这细弱的手臂在这庞然大物面前无异于一截枯枝朽木。
　　锋利的獠牙“咔擦”一声咬住了那人的上臂，精准无比。
　　安琨气息猛然一滞。
　　原本他是可以轻易的割破这野兽的喉咙避免惨剧发生的，然而一时的好奇和谨慎让他白白错过了最好的救人时机。
　　棕熊一招得手，疯狂的甩着脑袋，猎手被它叼在嘴里，单薄的如同一片树叶。
　　高大猎手狂叫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手上的短刀噗嗤一声扎入了棕熊的皮肉，另外几人也惊叫着冲了上来，不顾一切的用手中的短刀朝着棕熊乱捅乱戳。
　　挨了十数刀之后，皮糙肉厚的棕熊终于耐不住疼痛松开了嘴，回过头来抵抗身后的围攻者。那名高大的猎人似乎失去了理智，丝毫不顾棕熊的血盆大口，只顾一刀刀的发泄着仇恨。
　　棕熊的獠牙轻易的嵌入了那人的肩膀，那人似乎浑然不觉，右手依然在奋力猛扎，每一刀都在棕熊身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其余人也是一般的疯狂，全然不顾倒地的猎手，一起围攻发狂的猎物，溅射的熊血染了每人一头一脸。
　　安琨在树上看的目瞪口呆。
　　他从没见过这么野蛮丝毫不讲技巧的狩猎，这简直就是在拼命。
　　就算自己有紫云内劲护体，被这等巨兽结结实实的咬上一口也是抵受不住，何况这些普通的猎手。难道——他们竟然个个都有金刚不坏之身？
　　但看他们的行为，除了追逐的脚步异于常人之外，其他动作都无甚章法，只是凭着一股血勇相斗，绝不像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
　　更令他诧异的是，跌落在地的猎手竟然也加入了围攻，似乎刚才的剧烈撕咬对他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在安琨连串的惊愕之中，棕熊终于轰然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眼见是活不长了。
　　高大的猎手狠狠踹了一脚熊头，野兽颓废的低嘶了一声，没有动弹。这人满意的舔了一口刀尖上的熊血，兴奋的叫道：“总算弄死了，不枉追了这么多天！只可惜了这一身皮，不然能买个好价钱。”
　　几人都嘿嘿笑了，一人说道：“大哥，扒下来给小妹做个褥子也不错，这么大一张，睡三个人都没问题！”
　　被称作小妹的正是那个先前被撕咬的矮个猎手，他原本面带微笑，听到后半句忽然瞪着眼啐了他一口。
　　被称作大哥的猎手似乎这才想起了小妹，走到他身前柔声问道：“小妹，没事吧？”
　　“小妹？居然——是个姑娘？”
　　安琨再度吃了一惊。先前那人的发音有些含糊，但这个大哥却说得明明白白。安琨细细打量那个矮小的猎手，见她虽然也是一脸肮脏，但眉目果然比其他人秀气一些，身材也有些凹凸，果然是个姑娘。
　　小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大哥也不查看她的手臂，转头蹲下身去，一刀割断了巨兽尚在喘气的喉咙。
　　接着，大哥极为熟练的剖开了熊腹剜出了熊胆，飞快的将其分为五份，每个人接过尚在冒着热气的血淋淋的熊胆直接生吞了下去。那个姑娘也不例外。
　　看样子生吃熊胆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场有惊无险的狩猎结束，安琨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人一旦放松，对周围环境的敏锐度就高了许多，尤其对二侠这等高手来说。
　　他很快嗅到了另一种异样。
　　一阵极其细微的“嘶嘶”声传来，安琨警惕的寻声望去，只见那几人身侧的一株大树上，一条碗口粗细的网纹大蛇正悄然匍匐而下，口中的蛇信诡异的闪烁着，大概是被浓烈的血腥味吸引而来。
　　树下的五名猎人正在愉快的剥着熊皮，对头上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
　　安琨本想提醒他们，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
　　这等罕见的巨兽对这些猎手都造不成实质威胁，安琨很想看看他们如何解决这条大蛇。
　　大蛇在距几人头顶大约五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在丈量着攻击的距离。
　　猎人们大概是兴奋过头了，依然没有任何察觉。
　　大蛇微微曲起了前半身，做好了攻击姿态。
　　安琨紧张之余，竟然有了一丝兴奋。
　　大哥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脖颈，正好与大蛇四目相对。
　　“蛇……”
　　一句惊呼刚喊出半个字，那条蟒蛇已经弹射而出，张口咬住了他的胳膊然后迅速的将他叼到树上卷了起来。
　　余下几人大惊失色，大叫着朝树上爬去。
　　大蛇的袭击很精准，大哥浑身被死死缠住，手脚均动弹不得，无法实施有效的反击，只能徒劳的晃动着脑袋。两名猎人飞快的爬上了树，大蛇感受到了威胁，粗大的尾巴甩来甩去，两人一时无法接近。
　　树下两人捡起任何可以掷出的东西拼命的朝大蛇砸去，然而这些攻击对于这样的巨型长虫来说无益于挠痒痒。
　　大蛇越缠越紧，安琨在树上看的清楚，大哥的表情极为痛楚，嘴巴越张越大，手中的短刀也无力的掉落树下，看起来没有任何挣脱的迹象。
　　安琨知道，再不出手这个大哥就可能被蟒蛇给生生勒死了。
　　“锵啷”一声长剑出鞘，一条人影自枝叶间射出，几道寒光闪过，人和蛇都啪嗒摔落在地。不同的是人完好无损，蛇已经断成了齐整的七截。
　　变化来的太快，猎人们都愣住了，怔怔的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剑客。
　　他们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身侧的大树上一直藏着一个大活人。
　　安琨收剑入鞘，伸手将瘫在地上的大哥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大哥大口大口喘了几回气，这才费力的答道：“我……我没事，你……你是什么人？”
　　“过路的。”
　　“过路的？”一名猎手狐疑的回道，“我不信。鬼甲谷从来没有生人进来过。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另外几人渐渐围拢了过来，握紧了手中沾满熊血的短刀，目光慢慢变得凶狠。
　　安琨自然不惧他们，但是却很奇怪他们的态度。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们大哥，但看样子他们对自己竟然十分敌视，真是奇怪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