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身甲》埠溪

24、月宫

　　深谷已经入夜。
　　安琨出房下了楼，慢慢踱过宽大平整的演武场，往坡下望去。
　　原本岩穴之前的平阔地远没有现在这么大，黎叔和黎春带着众人砍掉了大片树木，用石块将坡地垒高夯平，这才有了今日这等演武场。
　　坡下谷底中星火点点，那是如今谷民的居所。如今黎家寨的寨民也早就自称为明铠谷谷民了，加上后来陆续收留的，足有上百人之多。他们和安琨师徒严格分开生活，除了在月宫打杂的人，其他谷民都居住在谷底，没有谷主召唤不得上来。
　　黎叔和黎春是持家好手，将谷中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安琨几乎不用怎么操心。
　　月光从夜空倾泻下来，将四周大片陡峭灰白的岩壁映的发亮，整个月宫似乎自带了一圈隐约的淡淡光晕，像一处神界秘境。
　　不用说，月宫这个名字也是小鹿取的。
　　整个山谷只有这个半山坡上有这么大一块开阔的空地，如果说月潭在月色下还是半遮半掩，那么月宫则可以毫无阻碍的尽情享受清辉之浴。
　　如果从对面峰顶远远看去，月宫就像刻在巨大玉璧之上的一块凸起乌木色雕塑，而整个玉璧，又静静的嵌在偌大的青黛色空旷山谷之中。
　　安琨心中有些恍然。
　　从栖霞山下来已经五年了，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的生活竟然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的烟霞二侠，如今已经是明铠谷的谷主，虽然眼下的明铠谷还不足以和那些武林大派抗衡，但在西楚一带，已经算是首屈一指了。
　　今天这个局面，当年栖霞山上的烟霞二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预料到的，想必大侠、三侠若是知晓了，定然也会大吃一惊。
　　按照下山时的计划，他会遍访名川大山，钻研紫云内劲，想方设法突破第五重，让自己的武学造诣再上层楼，证明自己完全可以靠自己成为一代宗师，到那时再开山立派，名扬天下。
　　原本以为凭着自己的才智和狠劲，紫云内劲第六重一定能钻研出个门道，然而这五年来虽然也拜访了不少高人隐士，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尝试，虽然内功一天天深厚，但进展却越来越缓慢，瓶颈却始终无法突破。
　　但意外的却是误打误撞收获了这片山谷，得到了六个天赋秉异、足以引以为傲的徒弟，刚刚三十七岁便早早的拉起了一个响当当的门派，过上了一方之主的日子。
　　想起以前在烟霞派的时候，虽然师父、麟师兄都对自己不错，上千弟子都对自己恭敬有加，但始终要受到门规及师父的约束，哪里有现在这般潇洒自在。这样偌大一座山谷，偌大一个月宫，竟然完全是属于自己的——这要在以前，完全不可想象。
　　五年了，麟师兄的紫云内劲第六重只怕已经有所成就，而自己，内功造诣只怕是难有再大的突破了。这样下去假日时日，自己将远不是麟师兄的对手，也许永远都不会是了。
　　“然师妹啊然师妹，你终究在意的还是麟师兄！有的人就是生来什么都有，命运这东西，真是不可捉摸。”安琨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权衡自己这些年的得失，只觉得人生起落，造化弄人。
　　月光下思虑良久，安琨决定明日出谷，他要去拜访白云寺的法门大师，向大师讨教内功精进之秘。
　　“我一定要让明铠谷名扬天下！我要让放弃我安琨的人后悔莫及！”
　　安琨的手握过的木制栏杆之处，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印。

　　谷民的居所仿黎家寨的样子而建，从谷底开始顺着山坡依次往上，从最初的七八间竹屋到现在的四十多间屋舍，加上围栏箭楼，已经隐隐是一个小号的黎家寨了。
　　黎叔的屋子是竹木混合结构，在寨子的最高处。黎春和黎刚的屋子结构和黎叔类似，就是稍小一些，建在在黎叔左右两侧稍低一些的地方。
　　黎春很喜欢在这种夜色里站在屋后的木廊里仰望山上。
　　从这里，他可以完整的望到山腰上的整个月宫，月光之下静谧圣洁的月宫——那里的每一道梁、每一扇窗格他都了然于胸，那是他和黎叔带着寨民一榔头一榔头、一刀一刀打造出来的。
　　但是现在他只能这样仰望，每月只有在固定的时间他们可以上去送生活所需、汇报谷中的情况，其余时候，没有安谷主的召唤，谁也不得踏入月宫半步。
　　望的久了，黎春伸手抚住后脖颈，晃了晃脖子。
　　“脖子酸了吧？”
　　黎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黎叔，您怎么下来了？”黎春有些意外，“木哥呢？”
　　“老了，睡不着，下来转转。木子已经睡了。”
　　黎春赶紧拖来一张竹椅，黎叔却并没有坐下。
　　“老往上看脖子当然会酸了——走，换个姿势，多朝下望望就好了。”黎叔说道，顺着木廊慢慢往左侧走去，黎春紧跟在后面。
　　两人转到屋前的木廊，黎叔道：“你看下面，也许过不了几年，就又有老寨子的模样了。”
　　“真是多亏了安谷主收留我们。”黎春紧接着道。
　　黎叔转头看了看侄子，满意的笑了：“是啊，若不是展阳小兄弟和安谷主，咱们现在还能不能活着，恐怕都难说。你看现在，牛羊又有了，鸡鸭也又有了，还有打不尽的野味，皮毛还能换钱。想种地，开出来就能种——真好啊！”
　　黎春点点头道：“是啊，我们从寨子里逃出来的时候，这些可是想都不敢想。”
　　“只可惜英子活不过来了——那些死了的人，也都看不到这些了。”黎叔叹道。
　　“也许，正是他们的死，才换来了今天这个样子。”黎春道。
　　黎叔转头望向侄子。
　　“黎叔，您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黎春转头迎住了叔叔的目光。
　　“哦，没什么。”黎叔转回头去，“当初我没让你跟着安谷主拜师习武，你会不会怪黎叔？”
　　“怎么会？我只喜欢刀枪和弓箭，剑那东西，我这粗人学不来。”黎春笑道。
　　“嗯，那就好。”黎叔微微一笑，“最近又积攒了不少上好的皮子，明日你带几个人出谷去卖了，别出什么岔子。另外——顺便带几坛好酒回来，我给安谷主送上去。哦对了，还有，木子的虎骨酒快没了，遇上的话再捎上一些，他还是不能太用力。”
　　“放心吧，黎叔，都是做惯了的事情。”黎春道。
　　“嗯，有点凉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黎叔拉了拉肩头的外衫，走下木梯。
　　“黎叔，我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