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身甲》埠溪

11、偶遇

　　贺村是个有上百户居民的大村。村子坐落于岷山脚下，依山而建，房舍顺着村中唯一的一条石板山路两侧依次而建，错落有致层层叠叠。
　　村子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越兴旺或有权势的人家，住的就越高。
　　展阳和展颜姐弟的家，就在村子的最低处。
　　此时正是准备晚膳的时辰，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安宁的气象。
　　展阳拿着一个破旧的半截簸箕，正蹲在溪水里淘洗野菜干里面的石子儿和沙粒。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每次洗净晒干的野菜，最后都会混满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甚至还有狗屎和死老鼠。
　　不用说，都是“常爷”和他那一帮喽啰们干的。
　　“常爷”的家在村子最顶部，又是村子里个头最大的孩子，十五六岁却有着比成年人还壮实的身板，吃得多力气大，当仁不让的便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
　　展阳和展颜姐弟没了爹娘，是逃难到此的外来户，又生的瘦小，总是被他们欺负。
　　“咚”的一声巨响，一块石头落在展阳身侧，水花溅了他一头一脸。
　　展阳回头看去，不远处一个半大小子正嬉皮笑脸的望着他。
　　展阳不理他，继续低头淘洗野菜。
　　他知道自己越愤怒，他们就越起劲。不搭理他们有时候他们自个儿觉得无趣就散了。
　　“咚”的又是一下，这次石头离得很近，差点砸到他的脚。
　　展阳回头狠狠瞪了那小子一眼，依旧没有出声。
　　不一会“咚”“咚”“咚”“咚”……
　　接二连三的有石头砸了过来，有几块直接砸到了展阳背上。
　　展阳不得不将簸箕放在一边，用胳膊护住脑袋。
　　岸边上不知何时聚拢了七八个男娃，有两个手里还抱着饭碗。
　　“你们干嘛！”
　　展阳终于忍不住了，愤怒的叫道。
　　扔石头的停了。
　　“哟！石鲮怪！又吃野菜呢？我家有新鲜的馍，刚出锅的，你要不要吃？”一个半大小子晃着手里的白馍，一晃一晃的挑逗着展阳。
　　展阳喉结动了一下，低头继续洗野菜。
　　“喂！问你话呢！石鲮怪！聋子吗？”
　　“我不吃！”展阳没好气的回道。
　　“你不吃？嘿嘿，隔这么远小爷我都能听到你肚子在叫！你还说你不吃？骗谁呢？”
　　展阳肚子果然又咕咕叫了一声，似乎里面住了只夏夜的□□。展阳咽了口口水，将淘洗好的野菜端起来准备走。
　　“别走呀，来叫声爷爷就给你吃馍！”一群小子围了上来，嬉皮笑脸的羞辱他。
　　“我说了不吃！”展阳怒道。
　　“哟！横了！不吃？不吃也得叫爷爷！小爷我还舍不得让你吃呢！”那小子忽然一把扯住他手里的簸箕，“哥几个，别让他走了，不叫爷爷不许走！”
　　一群小子立即拉胳膊的拉胳膊拽腿的拽腿，展阳用力挣扎着，突然，手里的簸箕被扯烂了，淘洗干净的野菜一大半都掉落了地上。
　　那些小子见状，立即嘻嘻哈哈的上去乱踩，一边踩一边起着哄：“石鲮怪没饭吃喽！石鲮怪要饿肚子喽！”
　　“你们！你们赔我野菜！赔我野菜！”看到这些辛苦摘来晒干淘净的野菜被他们踩成烂糊，想到晚上姐姐和自己又要挨饿，展阳气的浑身发抖。但他深知孤身一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只好强忍着怒火一边哭一边蹲下去试图将还能抢救一下的野菜捡起来。
　　这回倒是没人拦他。
　　“常爷！”
　　“常爷！”
　　……
　　地上那些脚忽然都散开了，一双肥大的猪皮靴子重重踩在展阳眼前。
　　不用抬头看就知道，只有常爷穿得起这样的靴子。
　　魁梧雄壮肥头大耳的常爷在展阳身前蹲了下来，递给他一个白馍：“这杂碎有什么好吃？常爷赏你个馍。”
　　展阳知道他没安好心，瞟了白馍一眼没搭理他。
　　“说真的，赏你，不让你叫爷爷。”常爷不由分说，将白馍硬塞到他手里。
　　展阳抹了把眼泪，只当没看见。
　　“吃！”
　　“我不吃。”
　　“别他妈不识抬举！我他娘的叫你吃！”常爷的语气陡然一变，恶狠狠的喝道。
　　“常爷叫你吃你还不吃？石鲮怪，你是找打吗？”一群小子们在旁边起哄。
　　展阳有些害怕，不知道常爷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极小心的咬了一小口。
　　“乖！好吃么？”
　　展阳迟疑的点点头。
　　“把你姐姐给常爷我做老婆，馒头天天有的吃。”常爷忽然嘿嘿笑道。
　　“那不行，馒头还你！”展阳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立即将馒头塞回了常爷手里。
　　“吃了一半了还想还回来？那我把你姐睡了一半再还给你要不要？”常爷□□道。
　　“对对对，常爷娶他姐做媳妇！娶他姐做媳妇！”小子们听到常爷的要求，个个兴奋的双眼通红，大声鼓噪，像是比自己要娶老婆还兴奋。几个七八岁的娃尽管还不明白睡媳妇是什么意思，依旧跟着嚷嚷起哄。
　　“我明明只吃了一口！不许你欺负我姐！”听到常爷竟然当众羞辱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展阳再也忍耐不住，忽然铆足了劲一头将常爷顶翻在地。
　　“反了反了敢打常爷！常爷揍他揍他！”
　　猝不及防的常爷闹了个灰头土脸，在一众小弟面前闹了个颜面全无，还是拜这全村地位最低下的石鲮怪所赐，这张脸哪里还挂得住？
　　常爷怒骂一声：“找死！”扑过去将展阳压在了身下。
　　面对体格是自己两倍有余的常爷，展阳除了护住脑袋没有别的办法。
　　常爷的拳头雨点般的落在展阳身上，本就破旧的衣服没几下就被撕扯出了几道大口子，露出身上一片片灰白如鱼鳞一样的东西。
　　“扒了他的鳞！扒了他的鳞！石鲮怪！石鲮怪！害人精！”小子们起着哄，神色近乎癫狂。
　　几个小子上来压住展阳四肢，常爷收了拳头伸指去抠他身上的白鳞，抠了几下见纹丝不动反而还差点划伤了手指，于是气恼的挥拳又打，展阳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又惊又怕，只能张着嘴嚎啕大哭。
　　“滚！滚！都给我滚！”尖厉的女声由远至近，一名同样衣衫破旧披头散发的女子攥了把菜刀疯狂的冲了过来。
　　起哄的小子们吓得纷纷退散。
　　“常五！放开我弟弟！”女子举着菜刀朝地上压在一起的两人冲了过来。
　　常五正打的兴起，哪里会听一个女人的话，拳头依旧不停。
　　“我砍死你个鳖孙！”
　　女人尖叫一声，挥刀朝常五肩上砍去。
　　常五发觉不对，回头一瞅发现这女人竟然拿了把菜刀，大惊之下顺手扯起展阳的一条胳膊挡在了眼前。
　　“噗”的一声闷响。
　　菜刀结结实实砍在了展阳的胳膊上。
　　“弟弟！”女人一声惊叫，吓得赶紧抛掉了手里的菜刀。
　　“弟弟，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女子慌得语无伦次，一把捧起弟弟的胳膊到处看。
　　“你娘的，竟然敢动刀？常爷今天非叫你个疯婆子吃点苦头不可！”
　　常五爷硕大的拳头刚刚扬起，手腕忽然被什么东西一把擒住，然后传来一阵直入骨髓的剧痛，浑身顿时软了下来。
　　“谁？谁他娘的敢暗算你常五爷？”
　　常五龇牙咧嘴的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自己的手腕正被那人握在虎口中。奇怪的是这人看起来并不怎么魁梧，手上的力道却是大的惊人。
　　常五只觉得腕骨似乎被一道钢圈牢牢箍住，并且还在逐渐缩紧。
　　安琨扭着常五的手腕，轻轻往上提了提。
　　常五立即痛的鬼哭狼嚎，“饶命饶命饶命……要断了要断了……”
　　“这滋味如何？”安琨笑眯眯的问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我平生最看不惯欺负弱小之人，尤其连女人都打的，不巧你这厮都占全了。”安琨又轻轻的将他的胳膊转了一点点。
　　常五以头捶地，嚎的脸孔都扭曲变形了。
　　“这几个头磕的不错，再来几个。”安琨赞道。
　　常五一边磕一边以掌拍地，嚎得撕心裂肺。
　　“以后还敢吗？”安琨笑问道。
　　“不敢了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侠……好汉饶命……真的再也不敢了……”常五鼻涕眼泪滴到地上，然后又和着灰土蹭了一脸。
　　“你若再敢欺负他们，这就是下场。”安琨随手在地上拾起两块石子儿，在常五眼前晃了晃，然后在手心中轻轻一握，再度展开来时，石头已经变成了一摊灰粉。
　　常五似乎一时忘了痛，目瞪口呆的望着安琨，湖满粘液灰土的大脸配上怪异的表情，模样实在滑稽可笑。
　　安琨将拳头举起，石粉从拳心缓缓的洒在他头上，常五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待石粉在他后脑勺积起一个小丘，安琨才低声喝了一句：“还不快滚！”
　　常五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这石粉洒落了满脖满身，捂着胳膊一溜烟的跑了。
　　“谢谢你。”女子微微有些动容，慌乱的瞅了一眼安琨，开口道。
　　安琨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疼吗，弟弟？”
　　“不疼。他们打不疼我，只要我护住脑袋就没事了。”展阳望着姐姐露出笑脸。
　　“刚才是姐姐不好，我怕他们欺负你！”
　　“没事，我不怕！”
　　安琨听着姐弟两人对话，拾起了落在一旁的菜刀，菜刀已经卷了刃，足见刚才砍的那一下这女子是卯足了力气。
　　安琨轻轻抚摸了下卷刃的刀口，目光落在展阳身上。
　　“石鲮怪——是因为这个吗？”安琨指了指展阳身上的白色鳞片。
　　“关你什么事！”姐姐忽然很生气。
　　安琨一愣，随即意识到姐弟俩可能对这个称呼极为敏感，于是道：“抱歉，我无意冒犯。我想问一下，你身上这个，是生下来就有的吗？”
　　“不告诉你！”姐姐拉起展阳，回头就走。
　　“等一下！”安琨叫道，“你们住在这里很危险，有没有兴趣跟我走？我可以教你们本事，不再受人欺负。”
　　“我学了可以保护姐姐吗？”展阳显然很有兴趣，回过头来问道。
　　“当然，你想保护谁都可以。”安琨笑道。
　　“我们不去！弟弟，我们走。”女子拉起展阳。
　　“为什么？姐姐，他刚救了我们！而且他好厉害！”展阳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朝安琨望来。
　　“我觉得他也不像什么好人！”姐姐头也不回的说道。
　　展阳忽然挣脱了姐姐跑了回来，安琨见状，立即送他一个微笑。
　　展阳却从他身边跑了过去，拾起了地上的卷刃菜刀和破烂的簸箕，还有常五落在地上的馍。
　　安琨拉住了他，展阳道：“姐姐不去，我也不去。谢谢你救了我和姐姐。”
　　安琨没说话，飞快的扯下一块衣角，咬破手指写了几个字，将布片揉成一团塞进了他怀里：“什么时候想来了，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