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自己的想法》毛五月

1、大雪

　　达菲五岁那年，王都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积雪堆在城堡周围，深度足以淹没两个达菲。这种恶劣的天气，食物的采购也成了问题，幸好王宫平时有储存食物的习惯。佣人们减少了外出的频率，火炉也只有必要的几个房间长燃着。
　　达菲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和国王王后睡到了一起。
　　纵然有火炉的温暖，总会有冷气从窗户的缝隙中吹来，达菲窝在母亲的怀里时不时打个哆嗦。母亲围着毛茸茸的披风，解下头发，金色的发像是春天的毛毯轻轻覆在达菲身上。
　　王后是平民出身，因为良好的品行和广博的知识被王室看中。然而广博的知识里并没有一项能转移公主的注意力，达菲依然迫于寒冷难以入睡。
　　燃着火炉的房间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就更加难熬。国王垂下脑袋，国民和家人都在受苦，身为国王却只能窝在温暖的房间里无所事事。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滴下，还没滑落下巴就被王后拭去。
　　王后腾出一只手抚摸国王有些干枯的红发，曾经这是多么鲜艳的颜色，在阳光下像蓬发的火焰。
　　“埃德尔......”她轻唤着国王的名字，不忍心再看他憔悴下去。这种明显非自然的雪灾，也只有王国的大法师才能解决。
　　国王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摇摇头制止。他拿下王后的手，说了句：“我去看看母亲的情况。”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卧室。
　　国王的母亲，也是王国的前女王，此刻正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她房间里的火炉是燃烧最旺的，然而这温度却无法传递到女王的指尖。
　　国王把凳子抱到床前，对着母亲苍老的面孔问道：“母亲，我该怎么做？”女王无法像前几年一样给予政见，她的寿命已经耗尽，这场大雪更像是引线，点燃她所剩无几的时间。
　　国王在女王的房间里呆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传令骑士团，明日出发，目标---白塔。”
　　白塔，也就是大法师居住的地方。

　　*

　　晚上的国王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发出几声噩梦的呜咽。王后原本是抱着达菲入睡的，梦中似乎被呜咽声吸引，松开达菲，转为拥抱丈夫。
　　达菲在挤压中醒来，她钻到被底，睡眼惺忪地下床。寒冷的温度让她一个激灵。她走到窗前，想取下自己的小披风再回到被窝。
　　国王的房间在城堡的最上层，窗户正对着城堡的大门。达菲看到雪地上躺着一个人影。她瞪大眼睛，不顾寒冷趴到窗户上。
　　那是，祖母！
　　达菲看清了人影。祖母不是该躺在床上的吗？怎么会一个人在城堡外？
　　明明是松松软软的雪地，祖母却像毫无重量似的躺在上面。不，不止是祖母，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穿着宽大的白袍，露出的头发比雪地还要再白一点。整个人就像雪地里的妖精。他拥着苍老的女王，两个人在月光下安静地交谈。
　　达菲应该去叫醒自己父母，虚弱的祖母躺在雪地上，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手忙脚乱地冲出去。但她被紧紧吸在窗户上，连手腕都冻成了紫色。
　　这么远的距离达菲看不见祖母的表情，但在某个月光黯淡的时刻，达菲猝不及防流下了泪水。
　　雪地的妖精松开了祖母，看向了达菲的方向，好像他一开始就知道达菲的存在。
　　达菲看到了妖精的正脸，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身型比王宫最瘦弱的骑士还瘦弱。少年对达菲说了句话。这么远的距离达菲应该是听不清的，但她却听见了，穿过大雪，穿过窗户，到达达菲耳边。
　　少年说：“达芙迪尔，好久不见。”

　　*

　　达菲哭着醒来的时候还睡在父母的中间，在窗外看到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国王和王后被哭声吵醒。王后迷蒙中摸到达菲冰凉的手腕，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紫色的冻伤，顿时清醒过来，搂过达菲心疼地催促丈夫去取冻伤膏。
　　国王迷迷糊糊下床，刚找到冻伤膏，就听见有人敲门。
　　“国王陛下，玛格丽特殿下亡故了。”
　　国王手里的冻伤膏落到地毯上，他顾不上穿衣，推开门直接朝某个方向奔去，内侍官匆匆取了衣物离去。
　　达菲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睁开眼看着母亲。王后正用药膏揉着她的手腕，抬头时也是一片泪水。
　　“好达菲，不要哭了，我们去看你祖母。”
　　王后给她穿上最保暖的服装，又用围巾紧紧裹住她的脸蛋，自己则只披上白天的披风。两人向女王的房间走去，路上不断有侍女捧着火盆跑过。
　　女王玛格丽特是王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她温和包容的统治让王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即使在前几年退位给现任国王后，她在民众心中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
　　伟大的女王，却未能熬过衰老，最终卒于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
　　女王门口，是城堡最明亮也是最悲伤的地方，侍女们垂着脑袋，哭泣的时候用手捂住嘴巴，怕惊扰门后悲伤的国王。
　　内侍官替她们拉开门。
　　房间内，是十几盆熊熊燃烧的火焰。比起门外此起彼伏的呜咽声，门内十分安静。
　　国王半跪伏在女王床边。年迈的女王静静躺在床上，就像做了个长远而安宁的梦，嘴角还挂着未逝去的微笑。
　　“从前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当个国王。”国王开口道，“我不如母亲体贴民心，也不能做出明智的决策。这次是不是也是...要是我早点做出决定去找那个人...这场暴雪是不是也能早点结束？母亲也不用...”
　　王后说：“国家不止需要玛格丽特殿下那样的王，也需要您这样的王。殿下将国家交给您，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民众无需受苦，无需挨饿。这场大雪，哪怕殿下在位，也无法给出正确的答案。”
　　王后以更加坚定的语气说：“您更无需将殿下的逝去当成自己的过失。殿下只是放下了王国，放下了我们，放下了您。如果您也离去，就背叛了殿下的期望。”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埃德尔，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女王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就由她来告诉丈夫！
　　达菲看着拥在一起哭泣的父母，她还太小，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死亡对她来说，只是祖母无法再睁眼看她，无法再讲那些历险。只是熟悉的人在某个月光黯淡的时刻要永远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