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与蛀牙》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21、21.朦胧与梦境

　　到底徐逸帆没有喝成酒，酒窖上了锁，他没有密码。
　　何况妹妹还在后边眼泪汪汪地跟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也确实是傻事。
　　徐逸帆自嘲地笑笑，转身抬手揉揉妹妹的头，说：“我只是下来走走啦。”
　　“你果然还是在乎他，在乎得要死吧。”妹妹吸着鼻子，嘟嘟囔囔，“之前还不承认。”
　　徐逸帆不说话，他转眼盯着密码锁，想不出来密码。
　　“我们上去吧，我有点困了。”徐逸帆说。

　　再怎么说，还是得先道歉，只是希望着时隔那么久，这份歉意仍有效力。
　　然后呢，徐逸帆没想好，他感觉自己也想不好。
　　如果能继续作朋友当然很好了，同班同桌同寝，肯定要和睦相处。
　　但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可能是因为隔着这充满误会和不好好说话的两年，他们就算和好，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要好了。
　　都怪自己，为什么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起来，而且忘记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紧追着多问两句，好歹能够及时止损。
　　却一昧地把疏远的错误归在路如舟身上，觉得他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些无理取闹。
　　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的，分明是自己。
　　也难怪，被他讨厌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徐逸帆分明也知道，很多时候，对不起是一句最没有用的废话。

　　里特又在耳边毫无感情地播报，说渠爸打来电话。
　　这是每周任务吗？由源爸发布，打卡成功会得到相应的奖励？
　　徐逸帆大抵能推测出这电话的由来，本就没有心情的他，更加没有心情去接通。
　　“帮我拦截了吧，里特。”徐逸帆说，他把自己瘫在空旷的床面，看着半明半暗的墙上，贴着他喜欢的篮球明星的海报。
　　没拉窗帘，就让带着露水的月光洒进来，难得夜色晴朗。
　　徐逸帆借着光盯了好一会儿的墙壁，觉得自己应该贴真真姐的海报。
　　至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能有一抹暖色调。
　　可惜自己轴得很，偏偏喜欢灰白两色的朴素，整个房间都被蒙上灰色的云，这会儿就算裹紧被子，也冷得嘴唇发抖。
　　哦，被子也是灰色的。
　　难怪冷呢。
　　里特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已为您拦截二十通未接来电，个人还是建议您接通一下，以免对方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门外也传来妹妹的敲门声。
　　“哥，你睡了吗？”
　　徐逸帆应该不吱声的，把小姑娘忽悠过去，以免她为电话那头的人求情说话。
　　但他从小教妹妹，做人得诚实。
　　“还没睡着。”于是徐逸帆说。
　　“那你能不能......”
　　“我知道了，你去睡吧，小玖。”徐逸帆坐了起来，“别看小说了啊。”
　　“哥，我很讨厌你这样。”妹妹说，“当然，这句话不是指你禁止我看小说。”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小姑娘又开始使小性子了。
　　徐逸帆接通了那边同样在使小性子的人的电话。
　　都三十七岁了，怎么还是没学到半点成熟？
　　“喂，渠爸，是我。”
　　“嗯，睡了啊？”
　　本以为又要被骂的，但也可能是打了二十多通电话，气在中途就消了。
　　“没，就是不想接您电话。”徐逸帆说。
　　“哦，小玖说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徐逸帆知道自己很过分，他是成心不想跟渠爸再聊下去。
　　难得，某个能被怼得无话可说也偏要嚷出话来的大小孩，终于有一次规规矩矩地沉默了。
　　想让渠爸不来烦他很容易，直接戳旧伤疤就可以。
　　再刻深一点，渠爸和源爸重圆破镜上的裂痕；再拉开一点，他和渠爸本就难填的鸿沟。
　　以前不知道是谁说他，情商高能照顾到每一个人，同时也能利用这情商精准伤害到每一个人。
　　只要他想，只要他够自私。
　　“挂了吧，渠爸，现在很晚了。”
　　又是这样，重复无聊的说辞。
　　徐逸帆没等对面人的反应，直接让里特休了眠。

　　如果那天父亲们没吵架的话，他是不是不会忘记和路如舟的约定？

　　很没良心的一个假设，徐逸帆笑笑。
　　忘了就是忘了，没有前提条件，也没有如果。

　　路如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哪怕他手边就有助眠的药，而且副作用很小。
　　他在想着徐逸帆。
　　虽说济沧海的留言多是关于对歌曲本身的分析，这也是路如舟之前死活看不出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的原因，但现在一页页翻下去，带入那些小玖说的事情。
　　路如舟仿佛能从这些文字中，窥探到那两年徐逸帆零碎的人生。
　　《猫的傍晚》：“傍晚真好啊，可是很久没去看了。”
　　《猫猫喵喵》：“这首歌莫名适合哄孩子，听完的一瞬间争吵就好像停了下来。”
　　《猫的下午茶》：“下午茶，不要苦不要酸不要辣，只要甜。”
　　......
　　他应该不好过吧，这两年。
　　路如舟想，如果爸爸和爹爹争吵的话，单单只争吵一两次的话，他就可能会受不了。
　　而父亲们两年的争吵和冷战，外加对孩子无端的指责和谩骂，不好过的吧。
　　哪怕徐逸帆性格好，外向又阳光，这般来来回回折磨两年，不抑郁也得被迫抑郁了。
　　路如舟翻身起来了，探到猫哥安然地睡着后，他梭下了床。
　　没开灯，就摸黑出了房门。
　　走廊留的暖黄色小灯引着他来到爸爸和爹爹的房门前。
　　路如舟敲了门：“爸，爹，我可以进来吗？”
　　老爸问着：“怎么了，舟儿？”
　　“想找你们聊天。”路如舟说。

　　爸爸和爹爹有晚读的习惯，所以这个点儿正一人拿了本纸质书，挨着靠着翻看。
　　“我想知道前两年，源叔叔和渠叔叔为什么会吵架。”路如舟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和坐床沿的老父亲们相对而坐，开门见山地说，“他们感情好像一直很好来着。”
　　父亲们倒没问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估计是猜到了。
　　“吵架有很多因素，不是只因为感情好，就不吵了。”老爸说。
　　“但你们就没吵过架。”路如舟说。
　　“情况不一样嘛，我和你爸是真没什么好吵的。”爹爹说。
　　路如舟瞅瞅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也是。”
　　“我们不是当事人，所以也不能说清楚真正的原因。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老爸说，“当然如果舟儿，你一定要一个答案，那么我就给你讲一点过来人的经验。”
　　路如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不要以不想让对方担心为借口，而向对方隐瞒一些本就无关紧要的小事。”老爸说，“不只是在婚姻里，你谈恋爱也是，两边你瞒我瞒只会使小事扩大化，而对相爱无益。”
　　“就是要好好说话嘛。”路如舟笑笑，“但我不会谈恋爱啦。”
　　“对待朋友也是这样。”老爸补充说，“换句更概括点儿的话说，应该是对你所有在乎的人都 该这样，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很在乎他们呢？”
　　“爸，您这话里有话。”路如舟听出来了。
　　“那不是找点存在感嘛。”老爸说。
　　“您别搂着我爹说这话！”

　　“舟儿，那你再如实回答我们一个问题。”老爸话锋一转。
　　路如舟瞥到爹爹鼓励的眼神，下意识应了声：“嗯。”
　　“你的病复发，是不是跟阿帆有关？”老爸问，温声细语的一句话像一把细剪刀，灵巧地剪开他心口胡乱裹着的纱布，露出未完全结痂的伤口。
　　路如舟没感觉到疼痛，反而老爸这么问一句，让那封闭的伤口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是，一点点。”他回答。
　　“所以，这是放下了？”老爸看着他，他明白这是在捕捉他的微表情。
　　自医生诊断出他有抑郁症后，老爸看了好些心理学的书籍，对这方面很了解，也很敏锐。
　　“放下了。”路如舟呼出一口气，冲父亲们宽慰地笑笑，“爸，我会学着好好和他说话的。”
　　“果然是好朋友吧。”老爸说。
　　“嗯，勉强算是。”路如舟别开脸，拨了拨耳后的头发，勾起的嘴角放不下来。
　　“那就好，现在也不早了，去睡吧。”
　　“哦，那晚安。”
　　路如舟和父亲们一一拥抱，被爹爹揉乱了头发。
　　“晚安。”

　　应该是睡着了吧。
　　徐逸帆想，不然他怎么会见着路如舟？
　　白白的，软软的，小小的一团。
　　徐逸帆坐在地板上，看他抱着一把大大的吉他，手法生疏地慢慢弹。徐逸帆终于想起，他是有学过一段时间吉他的。
　　他也是有答应过自己，要一起组乐队的。
　　可是，还是变成这样子了。
　　徐逸帆探了探手。
　　小小的路如舟，也抬起了头。
　　别这么天真无邪地看着我啊！
　　徐逸帆心头蓦然生出一股负罪感，正想把手收回去。
　　结果小团子伸伸脖子，额头抵上他的手掌心。
　　暖的，在手心化开。
　　“你不怪我吗？”徐逸帆轻声问。
　　小团子眨巴眨巴眼，嘴角一勾，笑起来明明晃晃。
　　与阳光一个样。
　　是不怪吧。
　　但这是在他自己的梦境，什么物件啊场景啊，都是臆想。
　　你也是我的臆想。

　　路如舟回房，摸索着翻出了吉他。
　　他还是睡不着，睡不着就弹吉他。
　　房间墙壁贴上了隔音的海绵，他在房间里怎么闹腾，外边都是听不见的。
　　所以他放心大胆地起了个调。

　　“猫在夜色中生出翅膀，
　　跃出墙角。
　　白日的光芒在逃，
　　他紧追着，不依不饶。
　　为什么呢，为什么？
　　我亲爱的小猫
　　为什么对我不依不饶？”

　　一段还没唱完，迎接他的是猫哥飞来的肉垫。
　　“喵！”睡觉了！
　　路如舟卸下吉他，冲着黑夜里闪烁着绿光的那对异瞳连连抱歉。
　　“我马上睡，马上睡。”
　　还是要听哥哥的话，早睡早起，做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