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如意如意顺我心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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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答案并不在他的预想里。本应带来顾虑解除后的如释重负，卓云声却无端感到冒犯和心虚。
除了今晚第一个守夜的周云诚，其他人也已经陆续睡下了。卓云声也躺进自己的被窝。他今天真的累坏了。不躺下还没觉得，这时候才感到四肢百骸具是酸痛难忍。
可是太多事情挤在他的脑子里，他闭上眼，眼前充斥着白天的战斗、误判、受伤的同伴……和重生之前沾满血的师哥的脸。
他睡不着。火堆太亮，最后一群秋蝉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喳喳个没完。他身后，师哥似乎已经睡着了，卓云声轻轻往后一靠，就与师哥脊背相抵。他们意外地离得极近，中间只隔着两层被子，他几乎能感觉到师哥的脊背正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
卓云声没有移开。
木头被人拨弄，发出干燥的碰撞声。是周云诚，他可能怕入夜了会冷，在往火堆里添柴。
反正睡不着，卓云声干脆轻轻坐起身来，反正第二个值夜的就是他。周云诚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回过头，低声问：“睡不着？”
卓云声点了点头。周云诚冲他笑了笑：“换个班吗？”
他愣了愣。周云诚站起身：“你有心事。”他开口轻而稳，“和陆师弟有关？”
卓云声愣了愣。周大哥看人看事一向精准毒辣。他只能苦笑一声，拱了拱手。周云诚于是不再多问，也不急着回去睡，只是给他让出了火堆边的位置：“聊聊吗？”
卓云声挑了根较长的树枝，拨弄两下火焰，半晌没有吭声。他和师哥之间的问题并不多也不复杂，只是他重生一次带来的的怀疑无法宣之于口。于是他思忖一下，只拣了最不要紧的来说：“周大哥……你和你师兄弟们是如何相处的？”
周云诚只是笑不答，反而问道：“你觉得师兄弟应该是什么样的？”他把“应该”两个字咬得很重。
卓云声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兄弟？”
“果然啊。”周云诚发出一声轻叹，略微斟酌一下，突然转了话锋，“我的师门师兄弟共有五人，你猜猜我们关系如何？”
卓云声下意识就觉得，凭周云诚为人，应当是跟谁都关系相当不错的，刚张开嘴，却又说不出了：他还是头一回听周云诚提起他的师门。
前世七星剑同生死数年，他到今日入山，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几乎对这些伙伴也一无所知。
“师兄弟不过是空挂着‘兄弟’名头的同门罢了，若真有兄弟情谊，得靠相处。”周云诚自然不知道他心思里回转了什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与他们之间，可都是从小抢到大的。”
“太华宗历来按师门分月例，虽说分下来的数量差不多，但外门不比内门，我们人头多啊。”他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丰年多不了几个钱，但要赶上年成不好……”
卓云声其实还真第一回知道太华宗分月例的方式。
卓云声的月例，打小就是从他师哥手上领的。师祖打从二十年前就摸到了飞升的门槛，一直有从师父与孙师叔之间挑继任者的意思。师父既要教学、又要管理宗门事务，故而卓云声小时候的生活起居，都是师哥在照顾。
周云诚拨弄几下火堆：“前年大旱，西山、北山的四州更是荒得厉害，你们内门是修炼的丹药紧俏，我们外门吃饱都困难。”
卓云声皱了皱眉。十余年来，不论灾丰，卓云声的月例从来没有过缺短。四年前的旱灾也是一样。
有人把自己的月例让给他了。
他把这事儿跟周云诚一讲，周云诚眼睛一下睁大了，他怔住了，抿紧嘴巴，好一会儿才似羡慕、似惋惜地舒出一口气来。他迟疑着，还是轻轻开口，他直视着卓云声的眼睛：“你有个好师哥啊。”
说着，周云诚抬了抬下巴。卓云声跟着他的动作，回头看去。他的床铺的另一边，鼓鼓囊囊着一个被子团儿——他师哥正睡在里面。
……师哥啊。
周云诚去睡了。火光一跳一跳地映在那儿，被子团动了一下，卓云声慢慢地收回了眼神。
同门们的鲜血也还历历在目。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守前半夜算是个轻松的活儿，他们五人轮流，一人只摊到一个时辰。独自守夜，又无事可做，怕困，卓云声便站起身，一圈一圈绕着营地踱步。
他在脚下附了真气，并不怕声音把别人吵醒，就这样又胡思乱想起来。
陆云清像个迷。
他想不通的问题太多，索性就将脑子放空了。可当几圈之后，他又一次走到了熟睡的陆云清身边，又忍不住把步子停了下来。
他突然发现，陆云清的睡姿很特别。他似乎不喜欢平躺，更喜欢半趴着侧睡，而且身体蜷缩的弧度相当大，头和腿都折向胸口，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枕头对他就像个摆设。
卓云声蹲了下来。
这时，陆云清的睫毛忽然抖了一下。
卓云声僵住了，强自镇定开口轻声唤道：“……师哥？”
陆云清没有反应。卓云声又轻唤几声，见对方不答，呼吸声也一直十分平缓，才放下心来。
听了周云诚的话，他大约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前世”目睹惨剧、目睹师哥跳崖之时，是愤怒多于痛苦的。
他一直以为的宗门归属、兄弟深情，其实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习惯。事实上，他与他的宗门感情淡薄、对他的师哥也并不关心。
而且，似乎不光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的。
太华宗不是铁板一块。卓云声忽然真切地明白了这句话，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迷茫。
火堆对面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是孙云忱起夜。孙云忱回来的时候，卓云声还在发愣。他本来半个身子都窝进了铺盖里，又磨磨蹭蹭钻出来了一点，“切”了一声，冲他招招手，极轻极轻地说：“你别摆那个臭脸了……肥遗那事儿我不往外说就是，省着陆云清丢人。”
然后也不等他回话，自己果断地大被蒙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卓云声愕然片刻，忍不住笑了。
可能……也没那么糟。
他心情轻快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周云诚起来跟他换班，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
他点点头，爬进被窝。陆云清似乎在熟睡中做了梦，无意识一般拧了拧身，一下离卓云声更近了些。卓云声没躲，而是侧过头。师哥这个睡姿没睡到枕头，让他的位置很靠下，卓云声能以俯视的角度看到对方的额顶。这个角度令他想起前世，那时他的身高已经超过师哥了，但他们却没再有过这样接近“兄弟”的亲昵接触。
卓云声闭上眼，放任自己暂停思考，坠入倦意里。眠梦吞下他之前，他似乎还闻到师哥扑来救他时，那股带着水腥的枸杞香。
师哥啊。
这还是他重生之后，唯一一次无梦的睡眠。
这个季节的日头还升得早，卓云声本来以为自己是给晒醒的，可四下打量，天才蒙蒙亮，他疑惑了一下，才意识到身边有些不对。
卓云声翻身坐起。他师哥的最后一班守夜应该还没结束，可火堆里木头已经几乎全黑了，只有底下还腾着一点橘红色的火。
周云诚有早起练功的习惯他知道，可其他人的被褥竟然也空着。
他身后的树丛里传来一阵嘈乱，夹杂着剑刃相接的清脆叮当。
他们打起来了？他头皮一紧，转身就奔着声源冲去：
师哥手上没有剑！
距离不远。卓云声拨开树枝，剑已出鞘：“师哥！”
然后与他揣着袖子看热闹的师哥来了个四目相对。
确实有人打起来了。但和他师哥没关，是周云诚正在与人交手。这一惊吓，周云诚的白虹贯日泄了劲差点趴下，对方的探海夜叉没稳住摔了个大屁蹲儿。
这……这就很尴尬了。
陆云清也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过来拽着他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去。
周云诚暂时收了势：“你醒了？”又怪不好意思地冲对手挠了挠头：“这回不算。”
对方似乎冷笑了一下。卓云声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是素日里总跟在孙云忱身后的几个内门师兄中的一个，姓刘。
卓云声悄悄问陆云清：“怎么回事儿？”
陆云清言简意赅：“挑衅周大哥。”
他忍不住看向孙云忱，却见对方眉头紧锁，牙也咬着，死活不愿意往交战两人的方向看，满脸写着“丢死人了”。
他默默收回目光。
好吧，看来和孙师兄无关。
那位刘师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做声，只再度引起剑诀。周云诚笑了一笑，也提剑迎上。
那刘师兄手腕翻转，霜似的白刃直扑周云诚面门。周云诚却不慌不忙，举剑格挡。
两剑相击，铮然做声！
太华剑以快见长，两人师出同宗，皆是剑法灵捷。刘师兄出身内门，一手长剑舞得带出道道银白的剑影，十分骇人。可周云诚看似稍慢，那剑锋却反转飘忽，变幻无定，剑若龙精蛇灵，每一剑都正好格在刘师兄的去路上。
一时似乎难分高下，才几息之间，就已经拆了十余招。随着拆招愈快，周云诚速度却愈发慢了下来，似乎落了下风。
可沈云晗从刚刚就蹙着的秀眉却慢慢打开了，声音轻快道：“胜负可见了。”
刘师兄固然更快，却不够巧。而周云诚虽然速度稍逊，但每一剑每一招都经过千百次锤炼。
果然，周云诚脚步轻转避过一招，手中长剑往回一圈，堵了刘师兄退路，只轻拧手腕，剑锋便斜斜在刘师兄脸畔掠过，贴在了他的颈侧。
几根削断的头发落在了地上。
周云诚收剑归鞘：“承让。”
那刘师兄啐了一口，临走了还低声抛下一句：“臭外门的。”
孙云忱恨不得钻进地里：“你可闭嘴吧。”他一边替平时的玩伴害臊，一边偷眼看周云诚：“……这真和我没关系。”
周云诚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
他直视着刘师兄，也并不恼：“我说了，真对上内门，我未必会输。”
君子宽怀。卓云声有些感叹。
周云诚又转回来，关切地看了眼陆云清：“没事儿吧？”
卓云声：“？”
周云诚向他解释：“这位刘姓师兄刚才在营地边上朝陆云清出手，我为了阻止他，才和他交了手。”
卓云声闭眼深呼吸，然后叫住了刘师兄：“您留步。”
他挽起袖子：“您再跟我打一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如意如意顺我心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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