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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觉醒来我宗门没了 ...

  •   他只来得及感到背上一冷,视线就糊了,随后才是痛觉疯狂地反扑。

      离他不远,御剑的风声、人的惊叫一并传来:“云声!”

      “……”他听见了。可他只能费力地再次收紧手指。他还握紧着断了刃的破军剑。

      然后,他一直下坠。感觉不到身体,只有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坠落。不再有光明,但也不是黑暗,只有无穷尽的混沌。

      忽然,又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卓云声!”

      是谁?

      他从坠落中被托起了。混沌逐渐褪去,视识回归,他看到亲切、苍翠的松栎,静谧地扎根在一座险峰上。这儿山崖陡峻,只在侧面沿壁凿有一条内陷的路,木架与铁链支撑,再铺以石板。

      卓云声立刻认了出来,他不由得讶异了一声。

      太华宗?

      我回来了?

      我……还活着?

      愣了一会儿,卓云声才想起来要向前走。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迈步:因为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或者说,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他终于反应过来,不由一阵怅然。那把匕首不偏不倚地扎进他的后心,他必死无疑。

      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他又难过起来:从此阴阳两隔,师门的人不知有多伤心。

      既然天意让我魂归师门,怎么也得回去看看。正要向上迈步,忽然,一个人笔直地穿过了他。

      卓云声没有实体,也就没有身识,但这实在有点……恐怖。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时就只看到一个背影。

      他立刻就被这个背影吸引了注意。

      是个给人感觉很平和的青年,步态有一股天然的儒气。他裹在一袭深青色的衣袍里,背影挺拔如修竹,发冠高束,衬得露出来那一截颈子雪一样白。

      可这人也怪,他走在太华剑宗的内山,腰里却没有佩剑;袍角的花边也不是太华宗弟子的样式。

      而且他只有一条左臂。

      独臂似乎破坏了他身体的平衡感。太华山的青石阶高而陡峭,他走得摇摇晃晃,不时就得停下来歇一会儿。

      而且,这个人居然给卓云声一种熟悉感。

      兴许是死了的缘故,卓云声总觉得这脑子不太灵光,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他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加速跟上,终于在那青年又一次歇脚时成功反超。

      那是十分俊秀的一张脸:面皮白净、五官清朗,但不带丝毫的女气。眉细而淡,微微地耷着;一双明焕的圆眼,在末梢微微上挑,瞳仁的颜色有些淡,像两颗温润剔透的琥珀。

      最重要的,这人,卓云声不光认识,还挺熟。

      师哥?

      卓云声所属的太华宗,是如今天下第一大宗,论同宗同辈,内外门加一块儿,得三百人不止。但要说同门之下一师授业,他就这么一个亲师哥。

      陆云清。

      师哥比他大三岁。卓云声五岁被送上太华宗,当年就家中生变,往后再没了联系。那时老宗主已经年迈,师父总是忙,只能靠刚能够着灶台的师哥照顾。

      所以他那时候还挺粘着这位师哥的。

      可也不知怎么,陆师哥十四岁起就频频下山,二人关系渐远。等卓云声十六岁,宗门大比,他当选太华宗年青一代的领袖“七星剑”之一,往后都随着“七星剑”活动,师兄弟联系就更少了。

      日子长了,童稚时那点熟稔依恋也就生疏了。

      不过,师哥的胳臂?

      难不成是我死前的那场恶战……他试图回忆,却悚然发现自己死前的记忆变得无比模糊。

      他只记得“七星剑”结队苦战,可是在何处战、因何事战、与何人战,却一概不知道了。

      当年“摘七星”时,陆云清正在山下游历,压根没参加,自然也不在“七星剑”里。至于大战那时,师哥是否在,他则是全然记不起来了。

      来不及理理思路,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卓云声的视线,不由得也就跟着师哥往上瞧去。

      这一瞧,可给他吓了一跳。

      数十太华弟子严警以待,四边还不断有人从侧峰御剑赶来。不过几息之间,内外门竟统共来了三百余人,将陆云清团团地围了个蝇飞不进。

      那一柄柄出鞘的长剑,寒锋凛凛,横在身前,已是御敌之姿了。

      卓云声傻了:护山剑阵?拿来对付本门弟子?

      三百弟子中,打头的有四个。卓云声一看,正是太华七星的,他先一喜,才发现领队的已换了,还有另两个也不见踪影。

      领队的青年有双凌冽的凤眼,是他师叔的儿子和徒弟,名唤孙云忱。他沉声喝道:“陆清!你还真有胆回来么!”

      卓云声愕然地看向师哥。竟是连行字都除了么?

      陆云清只轻轻地偏过头,眨眨眼,露出个笑容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底下便露出一对小小的泪窝:“小弟尚有事未竟,请孙兄允我上山再叙。”说着用仅剩的左臂作了一揖。

      孙云忱也不多言,直接就将贪狼剑催至半空,一步不让,朝身后五人厉声道:“布阵!”

      护山剑阵一摆,三百柄雪剑立时腾空而起,如箭雨一般,携着千钧气力,激冲向石阶上的青年。

      青年低低地叹了口气。可那抹笑意并未从他嘴角褪去。

      卓云声却焦急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师哥在修炼上从没有什么过人处:剑术一般,修为更是一般,在内门同辈之中庸庸碌碌。那时候他与孙师兄切磋都总是节节败退,更何况他现下连剑都没有,还失了一边的手臂,怎么能抵住护山剑阵?

      他迅速到陆云清身边去,试图把对方挡住或者推开,可却连师哥的袖子都碰不到。

      而这甚至都并不能算一场激战。

      卓云声仍停在原地,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他眼睁睁看着三百太华弟子血染青石阶。

      他师哥正从孙云忱的后心抽出左手,那只手上缭绕着古怪的红气。青年的容貌已经变了,眼白变成了黑色,中间是野兽似的金色的纵裂的瞳仁,皮肤表面浮出深红色的横纹,显出一种骇人的诡谲。

      他慢条斯理地在孙云忱的衣服下摆擦净了血,提起他一条腿,拖着这具还温热的尸体,继续上山的步伐。

      ……卓云声觉得有什么东西崩碎了。无法思考、失去理性。他想喊叫,想追上去,想拦住师哥问问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可他连身体都没有。

      突地,他听见后头穿来活人的咳嗽声——这唤醒了他的神智。

      还有很多人在喘息。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还有弟子活着,太华宗还在。

      ……卓云声几乎是松了一口气。但这几乎说得上荒诞了:

      他的一个师兄杀死了另一个、正拖着对方的尸身闯山门,而可能已经死去了好几年了的他自己却还神志清醒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就因为宗门未灭而无端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可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的。

      陆师哥还在往上走。孙云忱的尸在青石路上被拖行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恍惚地跟了上去。

      他想叫喊,但发不出声,只能看着陆云清——还是陆清?慢慢向上,闯过一批两批越加年长的太华子弟。尸体的血似乎淌干了,又或者因为石板已经染红,于是不再能看出拖行的痕迹。

      卓云声似乎已经被无能为力折磨得麻木了,直到他看到青石路尽头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太华宗主的衣袍。

      陆云清恍若不见,继续向前。

      他冲到陆师哥身前,他想拦住对方的肩膀,他想说那是我们的师父,他想说师哥,停手吧。

      可陆云清只是又一次穿过了他。

      “陆清。”那个穿着宗主衣袍的人出声了。

      卓云声愣了愣。这声音……不是师父。那个人转过身,他蓄着龙须,也有一双凤眼。

      是孙师叔……?

      二师叔孙春和……是孙云忱的父亲。

      “欺祖叛门,为祸九州……陆清,三门五派已毁,你罪大恶极。”

      ……什么意思?卓云声忍不住看向那位曾经的同门师兄。师哥毁了三门五派?

      可陆云清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青年人只是露出一个好脾气的笑,微微露出两个泪窝。紧接着重心一沉,手上拖着的尸身被用力抛起,甩在了这位宗主的脚下。

      那具尸身经过长时间的拖行,鬓发已经散乱,衣服上血泥混脏,脸孔甚至已难以辨认。孙春和一时间甚至都没认出来:“这是……?”

      陆云清的头垂下来一点:“让你们父子见一面。”

      孙春和几乎没能反应过来,他上下嘴唇微碰,身子一晃,舌头堵住了喉管,从身体深处压抑出“嗬嗬”的声音,眼仁充血,目眦近裂。

      “忱儿……忱儿!”他几乎踉跄着跪下身,手指颤抖着撩开尸身面颊上的敷发。

      可陆云清只是抬起头看了眼天色,轻轻叹了口气:“时间快到了。”紧接着,他身形一闪,已经到了这对父子的近前——他不想给出更多时间叙情了。

      他抬起手臂。卓云声不再敢看。

      血光一闪。

      太华宗上不再有一个能抵抗他的人。陆云清擦了擦脸,血飞溅到泪窝上再淌下,像一滴眼泪。

      这一次,他单手拖起了这对父子的尸骨。

      太华山的南侧,有一陡崖,形状如一枚倒置的狼牙,像被劈去了一半,崖底极阴极深,太华宗将它用于乱葬宗门的罪人。

      陆云清把孙家父子扔了下去。

      然后他在主峰上放了一把火,才重新回到了山下。

      卓云声看着他这位师哥回到青石阶的第一阶,一步一叩首,重新上山去。

      他只剩下一条手臂,一跪一起十分困难,却几乎比他刚才上山还要快上一点。他的额头流了血,和那些太华弟子的血混在一处。被他打伤的人,有的还醒着,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陆云清就这么到了太华宗的祠堂里,最后三跪九叩,长拜不起。

      祠堂外,赤红的火光烈烈欺天。

      卓云声就在他身后。

      大火一直烧到子夜,却始终没有靠近祠堂。子时过半,他终于晃晃摆摆地站起身来,走出祠堂。

      “天下第一宗”只剩下满地焦土。

      他打了个冷战,缓缓扯动嘴角,却最后也没笑出来。

      陆云清重新走向乱葬谷。卓云声恍惚地听见他口里哼着什么歌谣。

      他看着他站在乱葬谷崖边,远远打量太华山上正在升起的、雪白光亮的满月。

      他笑了一声,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卓云声下意识就想伸出手,但自己也分不清是去推还是拉——

      这个人,既是童年时与他同吃同住的师哥,又是毁了生他养他宗门的仇雠。

      他唾弃自己的挣扎时,只能痛恨师哥的无情。

      忽然,陆云清把仅剩的左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只手插了进去。卓云声听见血肉破碎时黏腻的声音——

      青年一跃而下,曾经挺拔的背影此刻像只死鸟。

      卓云声没动。他怔怔地望向谷底,他挣扎着,要跟随向下,去质问他——或者救他。可是他无法移动,迎来的只有无力感。

      直到无边际的混沌再次没顶。

      他再次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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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觉醒来我宗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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