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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府中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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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元王朝,崇正十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
全京都最为气派的将军府内,在不起眼的角落中,有一处有些破败不堪的柴房,一个约莫五六岁左右的少年正抱着一大捆柴禾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柴房门口的方向挪着,少年身形干瘦,明显的,比之同龄人还要矮了许多。
也不知今日他已经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粗重的活计,即便是寒冬天,他的那张有些泛着蜡黄的脸上依然能挂着汗珠。
彼时,正是年关将近,鹅毛般的大雪如倾倒般的洒落着……
少年艰难的高高的抬着脚,好不容易的迈过了齐小腿肚子的雪层,却是一个不防,朝后仰面跌倒了下去,手中勉强合抱的那捆柴火,也冲破了那根脆弱的细麻绳,散落了开,上面的倒刺狠狠的朝着那少年的手脸上划去。
殷红的鲜血瞬间沿着一道道狭窄的口子渗出了红色的血珠,少年冷着脸,仿若未觉那疼痛,支着一只胳膊站了起来。
他抓起那条断裂开的细麻绳,抬手欲扔,想了想,却还是将那绳子简单的卷了卷,揣到了怀里。
之后的不多时,那些散落在地的柴火便又被他一个一个的仔细捡了起来,这次就索性干脆抱着了,待他离开,刚才跌倒的地方还留存着的几颗细小的血珠渗透到了那片纯白的雪地上。
若雪中寒梅,朵朵展开……
少年把柴禾放进了柴房后,刚歇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了周身刺骨的寒冷,他身上穿着的棉衣看起来老旧非常,虽然也勉强称的上是棉衣,却处处塌陷和破口,并不保暖,冷风略过,硬的像铁片一样的里衣刮的自己生疼。
他搓了搓手,不小心碰到了手上的倒刺,一下子,那黑色的倒刺更深的朝着他的血肉里探了些,让他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柴房不仅灰土重,因着四面的窗户是遮挡着的,根本不透光。
无奈,他只得出了柴房,靠着台阶处的一根柱子,垂着头,双眼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手,好几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地方因为这冬日,生了冻疮,老茧就更算不得什么了,其中一只手指的根部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化脓的现象。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这样的一个稚子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一双手。
少年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默默的一根一根,仔细的拔着手上的根根倒刺。
想来,应该是已经习惯了……
“公子!公子!您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呀!让老奴好找!”
茫茫大雪中,一道声音隔着万千飞雪传到了少年的耳中……
公子……
是的,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小小年纪满身伤痛的少年会是这处将军府的公子,这个生存的不如猪狗的少年,会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威北将军,洛琅的儿子……洛疾。
“公子什么公子!那么个小杂种,一生下来就克死了夫人,害的将军当年在西部前线分心,生生折损了咱们熙元整整五万的兵力,那是多少人命?他就是个灾星!叫的这么殷切干嘛?”
又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使得洛疾那张冷漠麻木的脸上刚刚泛起的变化瞬间消散……
甚至,更加冰凉了几分……
那本不是该出现在五六岁年纪的孩子脸上的表情……
“行了行了沈川,你快别说了,再是个灾星不也还活在府里嘛,听说将军今天回来了,已经进宫述职去了,差不多下午时间就回府了,赶快把公子收拾收拾,别让将军回来看着不高兴……”
第一个开口的那个自称老奴的人,不耐烦的打断了那道刺耳的声音。
“终于……父亲他回来了啊……”
这个消息洛疾等了好久了,从他记事起就在等了。
麻木的脸上终于多了一分嘲讽的笑意,再抬起头,便看见两个男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高大的两道身影瞬间遮挡住了他眼前目之所及的全部纯白。
一个瞧着已经有些年纪了,脸上皱纹横生,厚厚的棉帽间露出了几片被打理的非常整齐的白发,身上的衣服虽算不上名贵,却也是缎子面的,上面还有精心绣上去的暗纹。
另一个年轻些被叫做沈川的,有些瘦,高高的,五官长的却很是精致,尤其是那两只眼睛,狭长,是标准的丹凤眼,却不时的透着精光,看向洛疾的时候,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二人见洛疾只是呆坐在那里,麻木到没有一丝反应。
沈川皱着眉,颇为不悦的道:“看什么看?刚才……朱管家叫你,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见?怎么?一个灾星,唤你一声公子闹着玩儿……
就开始端公子哥的架子?投了好胎又怎么样?没那好命数,灾星还是灾星!”
朱管家推搡了他一把,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你伺候在夫人身边……怎么,话这么多,夫人也没烦过你?”
沈川白了他一眼,别过了头,再次看向了地上的小人,伸手一把抓住了洛疾的脖领子,毫不费力的拎了起来。
“呵,这灾星……比那只前院看门的黄狗还轻嘿……你瞧……”
说完,还抬着胳膊在朱管家的眼前颠了颠,一副好笑的模样,面对洛疾痛苦皱眉的难受模样全然不屑。
“行了行了,我前院还有事,马上年关了,我可没你这么闲。快点,带公子去好好洗个澡,换身像样的衣服,千万别让将军回来看到他这个鬼样子……
别忘了,这可是夫人特意交代的。”
朱管家从沈川的手中一把抢下了洛疾,瞥了一眼手中那个肮脏的小人,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的显露着。
边说着,边提着洛疾转身便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迎着大雪,出了院门外……
“喂!我说,你刚不是还说有事嘛!提着那玩意去哪?朱管家!”
沈川见状,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那沈川虽说是个壮年的汉子,可却脸色蜡黄,一副被掏空的的模样,比之朱管家的红光满面,那精神状态,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并没有多长的一段距离,沈川赶上却是气喘吁吁。
朱管家这才停了下来,斜着眼睨着他:
“顺路,我送公子过去,就你那张破嘴,再加上你那张黑心黑肺,就公子这副身板,让你带过去……我怕他死在半路上没法和老爷交代……”
沈川听罢,觉得也是,很难说,这半路上他不会他这个小东西玩死。
他又看了眼那如同一张破布般的小人,比大街上的叫花子都不如的样子,还散着臭味……
无奈的耸了耸肩,轻笑了笑道:“也是,那就劳烦朱管家了!既然现在没我的事,我就先过去候着了!”
说完,白了洛疾一眼后,阔步离开,很快,那个高瘦的身形便淹没在了茫茫的白雪中。
只剩下了朱管家和洛疾了,他慢腾腾的踩着脚下厚实的雪,一步一步的走着,不紧不慢。
期间,洛疾也说不上来的心中升腾起了一些期待,为什么呢?
大概,这个朱管家……是第一个叫自己公子的人吧……
即便,他从未给过自己一丝一毫和善的眼神……
二人走在将军府的小路中,期间也没少碰到朝着朱管家打招呼的下人,他们的毕恭毕敬,朱管家都没理会,那些人也习惯般,打完招呼便自觉离开。
只是错身转过后,那针对朱管家手中提着的洛疾的刺耳的言谈,很快便悉悉索索的响了起来。
洛疾不为所动,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直到走到一处比较僻静的无人小路上的时候,洛疾的上方这才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将军不喜欢懦弱的人,公子可是知道?”
见洛疾没有说话,朱管家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若是公子想继续做众人眼中的灾星,继续捡柴挑水的活的不如猪狗的话,甚至于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也没人伤心的话……
老奴倒也不介意现在就送公子一程,不知……公子怎么看?”
言及此,洛疾麻木的脸上才微微的有了些动容,像是一块纯白色的院墙突然龟裂来了一般。
“你……为什么帮我?”
洛疾问道,喉咙间嘶哑着的声音丝毫让人听不出孩子应该有的稚嫩。
朱管家淡笑:“帮?公子抬举了,老奴可从没有帮谁的习惯,只是……将军出征西部整整六年未归,家里境况天翻地覆,老奴……只是不想将军回来太生气罢了……
对了,带公子梳洗打扮也是夫人下的命令,莫非公子觉得,夫人……也帮了你?”
“也是……”
洛疾嘲讽般的咧开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什么夫人,一个鸠占鹊巢的贱人!狗屁的夫人!
当年他的母亲身死,自己的父亲,那位将军收到噩耗后据说痛苦非常,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府里便收到了一份父亲亲笔的家书:
府中事物暂交孙姨娘打理,待我凯旋,再行安置。
据说笔迹潦草,却也是父亲的亲笔没错。
自那后,整个将军府便是孙姨娘的天下了,他这个正房夫人遗留下来的子嗣,自然是成了那位“当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能勉强的活到现在,也是多亏了母亲生前伺候在身边的张嬷嬷和另外的两个丫鬟了。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护着当家人的眼中钉的人,又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那两个丫鬟一个因为冲撞了那孙姨娘几句,便被活活的挖了眼睛,拔了舌头,另一个眼睁睁的看着多年姐妹那般惨状,疯了,很快便被赶出了府。
据听说她被赶出将军府后的那个晚上,便失踪了,几天后,他的尸体出现在了一处巷子里。
是被人糟蹋死的,那个巷子经常出没一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那丫鬟虽说疯了,容貌却还是在的。
至于她死之前遭受过什么,不用细想,也是可以猜的到的。
至于张嬷嬷,半年前因为自己中了暑毒,张嬷嬷为了救他,不惜冒险偷了府里的银子出去买药。
已经习惯被府里众人称呼为夫人的孙姨娘,正愁找不到由头料理张嬷嬷,终于还是逮到了机会。
他的暑毒好了,张嬷嬷也在自己的眼前,被那恶妇的人用棍子打的浑身筋骨尽断,直到变成一滩肉泥。
那个下午,洛疾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也没有了,即便是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所谓很爱自己母亲的父亲,他也不再抱有希望了……
“放下我吧……”
他的声音不大,朱管家也听到了,却是没有做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样子走着。
“我想知道……朱管家刚才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管家一顿,这才停了下来,他弯腰将手中的小人放了下来,垂着头站在那里看着他,眸光深沉:“我只是想让公子好好活下来,将军凯旋归来,这是你活下来的机会。
若你想活,沐浴更衣的房间就在前面拐角处的右手第二间,待会不管他们怎么带你,你都要忍着。
若你想死,老奴现在就动手,给公子你一个干净利落……”
说完,将手背在了身后,肃然的看着他。
洛疾这才抬起了头:“能活着,我自然不会去做寻死的蠢事……”
说完,转身便朝着朱管家指示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外面的雪已经小了许多,但是在外面许久,洛疾的头上肩上已经落满了白雪,再加上他如同步履蹒跚的走姿,活像一个身材矮小至极的老翁。
朱管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沉了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