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万里与君知》夜窗小巫

11、狐裘为君披

　　山顶吹过一阵冷冽的夜风，申鹿音往上拉了拉长袍的毛领子，将他那白皙的脖颈藏在了绒绒的白狐毛领间。

　　上官寻正望着他的脖颈失神，突然听见他提起了珑珑姑娘：“我那夜还遇见一个奇事。一个月氏国的男子去采蝶楼想劫走珑珑姑娘，远走高飞。”申鹿音停了一下，侧眼瞧了瞧上官寻，接着说：“但坊间传言上官公子你相好她，想把她赎出去？那，会是这月氏男子派出的刺客吗？”

　　“那是肯定不会了。”上官寻靠近申鹿音，笑道：“珑珑姑娘自是知道我和她关系怎样，不过是做戏一场，露水情缘。她那月氏情郎断不会来同我寻仇。”

　　这倒是被申鹿音猜到了一两分。

　　山上寒气越来越重，申鹿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个毛领长袍，他不由把脖颈深深埋进毛领里，轻轻呼气。忽地，周身一阵暖意，深秋的凛冽被驱散开来，只剩下好像有些阳光味道的温暖包裹住他。

　　原来，上官寻寒风中把自己的狐裘披风脱下，一把披在了申鹿音身上，还冲着他笑道：“看你这么卖力帮本公子查刺客的情分上，这件披风，赏你了。”

　　申鹿音颔首微笑，他觉得上官寻这人就是这样，有些话明明可以说得动听，说得情深义重，他却偏偏一副浪荡模样，说什么都像是在戏谑逗弄，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申鹿音抬眼看了看身上只剩一件单薄长袍的上官寻，说道：“谢上官公子了。这狐裘披风太过贵重，在下不敢收，来日归还公子。时辰不早，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二人下山后，上官寻把申鹿音送到寺门口，嘱托道：“看来以后不仅要留意朱晋的动向，还要防着他一些。我这些日子都在寺里闭门思过，见不到太子。你是他门客，平时去他府上清谈的时候，多留意一下朱晋和太子之间的走动。我想如果朱晋是和忽仑王庭有联系，那么这次是我，下次会不会就是太子？”

　　“上官公子放心，自己在寺里保重。”申鹿音说着，离开了韶光寺。

　　申鹿音走在回府的路上，将那件狐裘披风紧紧裹住自己，隐隐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像隔着经年从遥远草原上吹来的风，又像刺破云层从万里高空撒下的阳光。他贪恋地将头整个埋进了这披风，想将这味道闻个真切，深深烙在心里。

　　“干嘛说还给他呢。”申鹿音自言自语，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

　　深秋眨眼过去，龙安城迎来了一场初雪。城内银装素裹，白雪覆红瓦，朱墙映寒梅。

　　上官寻早就结束了他的闭门思过。从寺里出来，太子好生设宴款待。太子总觉得这次欠了他这好兄弟很大的情义。他知道上官寻喜欢林间跑马，舞刀弄枪，还专门把刚建的一支太子禁卫军交给他操练，并封他为这支禁卫军的总督。这支太子禁卫军和皇宫的禁军大不相同，虽也是皇上嘱意建立的，但这支禁卫军只对太子负责，保护太子安全，并且不在皇宫禁卫体系的管制内。

　　这下上官寻忙了起来，这支太子禁卫军可和他以前在草原上一起浴血奋战的那支精锐轻骑军不一样。这支禁卫军，一半是皇宫禁军中挑出来的精锐，一半是那些大梁军士家庭或者豪强世家塞进来的少爷兵，这些少爷兵虽然和上官寻一样年轻，但他们大好年华好吃懒做，恃强凌弱，一副痞子相。要不是上官寻自年少就有悍将之名，这些少爷兵是断不会听他话的。

　　自上官寻任太子禁卫军总督以来，对于那一半少爷兵，也是使了不少雷霆手段，恩威并施，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太子还开玩笑说，痞子还需痞子磨。这些少爷兵碰见上官寻这混世魔王算是服气了。

　　这日，龙安城的天才刚蒙蒙亮，一个传令兵敲开了城门，拿着鸿翎急报，纵马向皇宫奔去。

　　原来当日大单于火祭了“隆虑公主”落樱后，大梁使臣为了将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尽快传回皇城，他先去了驻守嘉峪关的征西侯上官拓军营里，将消息先告诉了侯爷。

　　侯爷震怒，但没有皇上的圣旨，他不能做出任何回击忽仑的举措。于是命军队中传令兵，用最快速度，把消息传给皇上。

　　传令兵马不停蹄，中间换了好几匹马，终于跑到了龙安城。

　　皇上虽然身体孱弱，但对朝政甚是勤勉。天刚亮，早朝已经开始。只见传令兵带着鸿翎急报，被公公引入早朝大殿，将这屈辱的消息告诉了皇上和早朝上所有的朝廷大员。

　　皇上听完后，良久不语，过了一会儿剧烈咳嗽起来，春陀公公赶紧呈上一个绢帛手帕，只见皇上刚用手帕捂住嘴，手帕上就晕出一团暗红。

　　“皇上！”春陀公公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眼中噙着泪。

　　“皇上保重龙体。”大殿上的所有朝臣都跪了下来。

　　皇上身子微颤，费力地想要从皇位上撑起身站起，春陀赶紧起身上前去扶，没想到皇上推开他。

　　皇上用尽全身力气，竟然站起用自己的佩剑，将旁边的一盏青铜宫灯一剑扫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直冲殿顶。

　　“蛮夷！野兽！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骂完好像有些脱力，春陀赶紧从背后扶住皇上。

　　这时从朝臣左列首端走出一个两鬓有些灰白，但身姿挺拔的男人，声如洪钟说道：“请皇上息怒。这确实是个令大梁震惊的消息。”

　　说话的这个人是丞相潘无疑，大梁的内阁首辅，也是昭贵妃潘如嫣的父亲，太子的外祖父。他可谓是大梁世家势力的首领，朝上不少文臣武将都在他这个利益集团里。

　　只见他镇定自若，缓缓说道：“忽仑在西面威胁我大梁已久。自先帝以来，就开始实行休养生息政策，这和亲也是政策中重要的一部分。为的就是缓和我大梁与忽仑的关系，积攒国力，待日后国力强大，予以反击。但此时，断不是回击之时啊。虽然西有征西侯驻守嘉峪关，但这些年一直是防守，朝廷并未给更多兵马，也无训练骑兵，若要回击定要许多时日准备。如若激怒忽仑，怕是那蛮夷会挥师进犯大梁，受苦的还是百姓啊。”

　　“是啊，是啊。请皇上三思啊。”很多朝臣跟着附和。

　　皇上身子微颤，由春陀公公又扶回龙椅坐下。

　　这时右列首位的太尉田驭，和潘无疑交换了下眼神，也站出来说道：“丞相说得有理，王不可因怒而兴师，休养生息是先帝以来的国之大计。断不可因此次和亲的失败而改变了安邦定国的国策啊。”

　　这太尉田家其实也和征西侯上官家一样，是大梁的名将世家。世代都是将军，到了田驭这里更是官拜太尉，是大梁管军事的最高官职。但这田驭并未继承家族尚武的家风，反而是颇通官场人情，在朝堂上拉帮结派，为家族谋私利。他是个人精，早就进入了丞相的利益集团，什么都为朝廷这几个世家势力着想。此时丞相说东，他自是不敢向西。

　　这朝堂上的两个内阁首辅已经三两句话将风向引向了“主和”上，皇上也气血虚弱，在说完“是可忍孰不可忍”后仿佛再没什么话语能让他自己挺起身躯。他斜倚着龙椅，静静瞧着这大殿上的大臣们。

　　忽然从群臣中走出一个看着斯斯文文的人，虽身着一身官袍，但总给人一种飘然世外的雅士之感。此人是御史大夫戚汗青，其实已年近半百，但神采俊逸，看着和壮年人并无二致。他是三公中唯一一个自成一派的朝臣，他不站队，也不畏惧任何世家势力，直至今日，潘不疑和田驭都没把他收买进来。皇上也早看出他正直刚毅，满腹经纶，让他当太子的老师，拜他为太子太傅。

　　他走到殿中央，沉声说道：“皇上，此番和亲，忽仑已经展现出其对大梁的蔑视与欺凌。火烧我大梁公主，现在又要挟皇上嫁亲生女儿，如果此时，我大梁依然妥协退让，不仅国威尽丧，还会让忽仑那大单于觉得大梁国力虚空，有机可趁，说不定要打算长驱直入我大梁。可是皇上，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我大梁国力真的虚空吗？几日前大农令报我国库银两满仓，准备开新仓。皇上为何不趁此时机，招兵买马，开始转变休养生息之策呢？”

　　戚汗青话音刚落，只见丞相也走到大殿正中，说道：“御史大夫因为国库银两满仓就要催着皇上改国策？这是否太过莽撞？我想问问御史大夫，你可知招兵买马，对忽仑作战需要多少钱两，你可有预算？”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讨伐忽仑虽然应从长计议，但总要有个开始。不妨就从这预算开始，臣可以尽快助大农令清算国库钱两，并助太尉统计出所需兵马的预算。”戚汗青答道。

　　丞相摇了摇头，说道：“好，那等全部算好了，银两花出去，我大梁将士出征忽仑。你能保证我们的将士定能击退忽仑骑兵，让他们不再进犯？这需要多少年？需要多少银两？这是个无底洞！到时候老百姓节衣缩食，全民备战，苦的是大梁百姓啊。”

　　这时申鹿音的先生，太常卿孔思礼深吸一口气，刚要迈腿走出群臣之列，只见皇上在皇位上又剧烈咳嗽起来，春陀公公还未递过手帕，皇上就虚弱地慢慢闭上眼睛，胸前剧烈起伏。

　　大殿上一下子静了下来。群臣紧张地望向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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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