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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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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离开的时候,天还未亮,东方连个鱼肚白都没露出来。蔺徽言将赁资与道谢的书信留在了灶台上,王云每日都会赶早过来送柴火,定是一眼看得到的。
早集仍未看到陈大开摊子,应是在家里照料爱妻。乔温靖在马贩子处选了两匹枣红马,请套了马具,两人各乘一匹,在雾气落中,纵马南下。
尚未与经南楼的人送信,竟是被主动找上门。来人话少,将季宸的手书送上,就站在一旁等候。
蔺徽言心中疑惑,待拆开看罢,也是神色大变。
“我们这就拾掇了赶路!”蔺徽言对那男子答应了,道:“还请沿途准备快马!”
乔温靖凝眉拿过信纸,原是季东阳月前突然昏迷,遍请嘉州名医,如今仍是神智难清,季宸在旁侍疾,左思右想,还是提笔写信,求助两人。
蔺徽言背上书笈,低声道:“大哥也真是,早该差人送信来了。”
“六安,即便我在,其实……”季宸的信中详细写了季东阳的病情,乔温靖便知只是年老体衰,天理循环罢了。
“我晓得生老病死,然季爷爷待我好,我……”蔺徽言转过身,脸色很差劲,眉头深锁,低声道:“总得赶回去的。”
“好。”乔温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总是来得及的。”
由是换人不换马,一路由经南楼沿途照料,十余个日夜,也只草草下马歇了几次。为掩人耳目,经南楼门下为她俩易容改装,每过几站,也会换人护送。
这些年朝夕相处,乔温靖费了多少心力,与蔺徽言调理滋补,如今也能看出成效。奔波不停,蔺徽言却没甚脱力之感,疲乏满身,也能扛得住了。
这日终于到了大青山脚下,乔温靖抹了把额头,道:“怎么去经南楼?”
引路的人道:“前几日借机清了两拨探子,二公子发了很大的火,这些时日应是不打紧的。两位随我从后巷走,这边请。”
由是换了马车,车上放了烧饼,大抵是季宸吩咐的。两人饥肠辘辘,也顾不得旁的,坐下来狼吞虎咽,彼此看了一眼,竟也觉得自在。
蔺徽言喝了口温水,低声道:“季爷爷挨到现在,温靖,旁的不论,可有法子叫他清醒?”
“有。”乔温靖答道:“还是看过再说吧。”
“嗯。”蔺徽言心事重重,又道:“爷爷和季爷爷相交莫逆,应该也是下山了的。”
“能见到家人,自然是好事。”乔温靖填饱了肚子,牵着蔺徽言的手,出言宽慰:“你莫太过忧虑,生老病死,谁人都逃不过这一天的。”
马车从后巷进了经南楼,过了几道内门,门人瞧了瞧车门,请二人下车。
经南楼占地广大,二人心知肚明,当即下车快步跟上,一炷香后,看到了过来相迎的季宸。
衣衫倒是打理干净的,只是眼底乌青,笑也勉强,季宸拱手道:“一路辛苦了。”
“无妨,先带我去瞧瞧吧。”乔温靖摆摆手,道:“见外话莫要提了。”
季宸微微颔首,侧过身调转方向,带着两人去了季东阳目下的住处,他道:“蔺门主早就下山了,每日午后都会过来看望爷爷,陪着说些话。其实我也去信扶余山,他们应该也在路上了。”
乔温靖道:“想必是飞惠,要走妃子峡,的确快不起来。”
院中落叶可闻,门人敛目守着,并没有认出乔、蔺二人。
“我还没来得及去禀告蔺门主,六安,还是你自己去吧。”季宸笑了笑,道:“大哥也在。请吧。”
屋内透着阳光,并没有久病之人的气息。季诚毅也是一身家常衣衫,掀开门帘,带着两人入内,将这几日的情况说了。
乔温靖打起精神,坐在老人的床边,仔细瞧了后,又用银针刺了几处穴位,才起身招呼着人出来。
她沉默不语,季诚毅先开口,沉声道:“山主请说罢。”
“不过是……油尽灯枯,时日将近罢了。”乔温靖不再隐瞒,道:“季楼主内功深厚,才能撑了这些日子,否则……”
“不,不会的。”季宸悲恸欲哭,冲过来想要拉住乔温靖,生生停下了动作,摇头道:“山主你医术通天贯地,怎能……”
“医者医病,而不能医命。季楼主的时候,差不多到了。我能做的,便是叫他好过一些。”乔温靖非常冷静,然话很柔,道:“有几味药需要准备,季宸,你仔细想想。”
话毕,她冲季诚毅颔首致意,道:“请安排人手帮我。”
“是。”季诚毅出门叫了个人进来,嘱咐了几句,乔温靖甚至来不及喝口水,拿起随身药囊,跟了出去。
季宸跌坐在旁,一张脸苍白无力,默默流下泪水。
“季宸,起码要让爷爷走得安宁。”季诚毅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在一旁也坐下,道:“有什么,留待后面。”
蔺徽言一念至己,想到将来,不由得面色灰败,在季氏兄弟对面坐下,长舒一口气来,道:“两位哥哥,你们都受苦了。”
季诚毅尚且坐来端正,季宸却似被剃去脊椎骨一般,他摇头苦笑,道:“若非小樱告诉我爷爷的身子骨怕是不妥,我本是打算去趟震泽的。”
“俞家姐姐?”蔺徽言疑道。
“嗯。”季宸不欲多言,季诚毅接过话来,道:“弟妹应是早就晓得爷爷将油尽灯枯,季宸预备去震泽,被她拦下了。熬了几宿,弟妹撑不住,今早才歇下。若非她拿来一支老山参,爷爷也撑不了这些时日。”
跟乔温靖在一起久了,有些药性蔺徽言亦是晓得的,她微微颔首,叹道:“俞姐姐最是内秀,想必早有预料了。季大哥,有温靖在,想必……季爷爷能清醒过来,但能挺几日,便不做准了。”
“无妨。”季诚毅忍着极大的悲恸,道:“做晚辈的,当此时刻,应以长辈心意为先。”
“你便觉着,爷爷不想撑了么?”季宸有些怒,话意却阑珊,眼神看过去,更多是迷惘了。
“爷爷英雄一世,若叫他平白躺着活过余生,你觉着他肯么?便是存着能叫爷爷苏醒的万一希望,否则……”季诚毅没有高声争执,喉咙沙哑,极轻仿佛在诉说:“有乔山主在,爷爷定能安宁、体面离开的。”
房中只剩下了呼吸声。
季宸的泪流了又流,到了抹干净脸颊,扯了个笑容,道:“你们十三日赶回来,应该累极了。乔山主那边,我不能叫她停下,你去歇一歇吧。”
“不急,我去看看爷爷,再歇一会儿。”最后两日乘马,大腿皮都蹭破了,两个人连药膏都顾不得上,只是靠乔温靖时不时给她点穴止疼,才撑住了。
“蔺门主也是心忧上火,昨夜请大夫瞧了,喝了安神的药,大抵还未醒。季宸的话不错,爷爷这边尚须乔山主帮衬,你且去歇一歇,入夜都能见到的。”季诚毅拍了板,道:“季宸,你也去歇下,起码爷爷醒来的时候,看到咱俩,都得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