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江照

59、第五十九回

　　第五十九回

　　乔温靖诧异了片刻，面上露出无奈，笑道：“六安，你难道要与我生分了？”
　　“怎会和你生分？决计不会的。”蔺徽言垂下手，复又坐定，拈着棋子，道：“且对弈。待下完了这盘棋，我就回去睡了。”
　　乔温靖如何不肯？当下凝神细思，执子半晌，方才落下。
　　眼见黑子困于一隅，蔺徽言踟躇不知如何是好。她于棋盘并不陌生，乃是蔺剑寒自小用这个手段在磨砺她的心性，虽说并不是惊世骇俗的高手，然而十四岁后，整个剑炉能轻易胜了她的，唯父亲蔺斯原一人。
　　棋局之上无大小，蔺徽言沉浸一时，竟忘了收手，等到后悔想要让棋，业已来不及。从前二人也对弈过，有输有赢的，今夜乔温靖分明是刻意让手，否则不会这么快落败。
　　“也罢，夜深，合该就寝。”乔温靖坦然弃了棋局，半点不觉着可惜，眼眸潋滟，打趣道：“怎么？莫非是下了船，你反而睡不下了？”
　　船舱中两张床榻就在一室，下了船却不得不分开，蔺徽言低眉含笑，道：“怕是不习惯了，要不你与我些安神香？”
　　乔温靖细忖了一番，沉吟道：“也好，你等等。”她起身在药囊中找出安神香，示意蔺徽言伸手。
　　掌心落下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香粒，蔺徽言晓得是要离开了，不舍再难遮掩，望着乔温靖，也不说话。
　　“明日启程，不是说好了走小路，带我领略山景？”乔温靖用食指点了点她的掌心，道：“回去搁在枕边，不必点燃，足保你一夜好眠。”
　　似羽拂过，痒从掌心顺着胳膊入了心脉。蔺徽言红着脸，不敢去瞧她，讷讷不语的，攥着安神香点了点头，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生回去的。
　　直到躺下身，将那颗安神香放在了枕边，幽幽的淡香笼罩了床帐内，蔺徽言趴在床头，借着微弱的烛光，盯了自己的手，恍惚神思乱飞，良久方才收场。

　　却说送走了蔺徽言，乔温靖的肩头才松了下来。眉心紧紧皱着，乔温靖走到香炉旁，将安神香倒了一些出来，面无表情地扔进去。
　　她是后悔了，不该应承了蔺徽言。这一趟大青山之行，不知还要生出什么状况来，她能不能圆过去，也成了未知数。
　　孤身立了许久，直到被安神香的香气所压制，乔温靖才吹熄了烛火，脱去外衣，上榻躺下。她的心事太重，哪怕是借了药力，哪怕床铺舒服，这一晚也是辗转反侧，一直在噩梦中挣扎，难得一丝安宁。
　　早早就醒了，天还黑着。乔温靖失了睡意，坦然起身，默默运功调息，将积攒了一夜的浊气吐出。
　　她更衣洗漱，将行李复又收拢，推门出来的时候，但见对面的俞小樱也是踏出一只脚。
　　二人隔着天井相视一笑，俞小樱放轻脚步迎上来，轻声道：“山主睡不着？”
　　乔温靖心中是高兴的，因着她曾下过医嘱，要俞小樱清晨早起，散步活血，以利病情，见她记到如今，微微笑着，颔首示意。待两人下了楼，乔温靖才道：“俞姑娘，你这般渴望活着，当真难得。”
　　“山主，不若一起出门走走？”俞小樱出言邀请，道：“他从来都是要陪着的，只是昨夜饮酒，太早起了，怕要难过，我便不准他跟着。未料竟和山主遇上了。”
　　镇子里安安静静的，山中雾气方起，晨风吹拂，有早醒的鸟儿，叽叽喳喳成群结队，觅食果腹。
　　“山主，昨日与我把脉，难道没有旁的话，要叮嘱我么？”俞小樱斟酌着启唇，轻声道：“山主方才说，我这般想活着。这话不假，我如此珍惜如今的日子，甚至连梦里，都是握紧了，恨不得全都记住。我晓得，我这样的身子骨，能捡回条命，是天之庇佑。若因此失了些什么，不过是天道轮回，有得有失，不足为虑。”
　　这么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乔温靖本想待她成婚之际再说，此刻将因果讲了，又道：“昨日与你把脉，竟发觉血脉暗生，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只是方子需要调整，尚需些时日，才没有开口。本拟配好了药，待你二人成婚，以为贺礼的。”
　　饶是俞小樱有所预料，也被她的一番话所染，先道了谢，又沉默了半晌，才道：“山主，你这样的秉性，怪道……”
　　话说一半而止，乔温靖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俞小樱的眸子上，从疑惑到惊疑。
　　俞小樱坦然以对，只将话咽下，是决计不肯再说了。
　　乔温靖释然，叹道：“她却觉着，隐瞒得极好。”
　　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踱步。
　　俞小樱轻声道：“山主体恤她，她自幼凝心一道，不像我，祖父耳濡目染，瞧着干净，实则……”
　　“你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怎不难得？”乔温靖温声道了句，转了话头，道：“待你二人成婚，我回扶余山一趟，考校了他们的功课，自该踏足七州，以增见识。”
　　俞小樱顿生不舍，但却不拦着，道：“祖父虽已告老，家中却有些人脉。山主若用得上，尽管开口便是。能为山主效劳，乃俞家上下的幸事！”
　　“好。”乔温靖不去推诿，应承之余，难免好奇，道：“俞姑娘，你从哪里瞧出来了？”
　　“若要留心，总是看得到端倪。”俞小樱唏嘘不已，道：“我瞧六安，也是不肯诉说的。难在山主心知肚明，却肯成全她的苦心。”
　　乔温靖心中苦笑，只是微微颔首，道：“她年轻，不该因此堕毁了名声。”
　　人烟渐起，有农户扛着农具踏着小路远去，也有妇人穿着朴素，烧火给家人做饭。
　　二人调头往回走了。
　　俞小樱是愈发敬她，跟着亦步亦趋，轻声道：“六安年少，从未下过山，见的人也少。待将来见识多了，自然放下，山主自是功德无量。”

　　回房连喝了好几盏凉水，乔温靖才压住了心口的痛。俞小樱或许的有意提醒，又或许只是有感而发，真切去想了，她还是狠狠地疼了。
　　然而那却是最好的结局。
　　正是思绪纷扰，蔺徽言敲了敲门，道：“温靖，俞姐姐说你醒了，可要一起去用早点？”
　　“稍等。”乔温靖按下心事，整理了衣襟袖口，推门出去。
　　蔺徽言已然换了一身新衣，虽也是方便行动的，新绿的腰封，也足以叫人眼前一亮。
　　“多亏了这粒安神香，我才得一夜安寝。”蔺徽言在前走着，回头抬手，很自然地牵在乔温靖的腕间，和她一起下了楼梯。
　　四人聚齐，早饭便是些清淡小菜，点心包子，和一锅热腾腾的小米粥。
　　季宸酒后睡得黑甜，此刻也是快人快语，道：“我和小樱还有些事要办，过会儿只能和你们走到山口了。”
　　“大哥和俞姐姐尽管去，乔山主此次上山，会在剑炉待一段时日，我们再一起下山，去闹你们的洞房。”蔺徽言打趣了一句，那盘虾酱炒蛋鲜滑可口，她忍不住又添了些。
　　乔温靖没什么胃口，勉强喝完了粥，借口有些医案要收拾，先回了房。她隐瞒得极好，蔺徽言没瞧出来古怪，只以为她是有了新想法，目送她的身影从楼梯消失，笑道：“俞姐姐，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好了许多呢。”
　　俞小樱心里叹息，然而蔺徽言毫无所觉，又是为她开怀，又生出些莫名的惋惜，打起精神笑道：“我可是全听着山主的医嘱行事，自然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