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江照

58、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八回

　　小臂上的手稳定有力，托着自己，俞小樱不由得望着她，满眼含泪。她如何能不感激呢？自幼受尽苦楚，年长一些困于病榻，生将外放的性情憋闷了十年，心力将将耗尽，满拟活不过二十。
　　如今行动自如，能和心爱之人共白首，全凭着乔温靖出神入化的医术。遑论乔温靖从未亲诊，只是遣了门人，便拿捏好了分寸。见面之前，俞小樱是好奇大过感激，然而一眼看去，她只余下了感激和庆幸，庆幸乔温靖的心慈仁和，否则怎肯破例医治她？
　　“六安的信里说，和山主同路过来，我便想问问，你们二人是怎生遇到的？”季宸站起身来，打量了蔺徽言几眼，笑道：“不错，自己走了一遭，也能站在这里了。”
　　蔺徽言笑道：“也是亏得在山里遇到乔山主，否则我这条小命，大抵得去一半。”
　　四人携手去了大堂的圆桌旁坐定，店家的眼色颇佳，当下便吩咐伙计们上菜斟酒。
　　自然是乔温靖坐在了上首，蔺徽言在她左手边，俞小樱推了季宸一把，自己坐在了右手边。季宸夹在未婚妻和义妹之间，面对着乔温靖，乐呵呵地举盏，盏内是当地新酿的黄酒，他道：“乔山主不喜饮酒，这一盏只是我的敬意。”语罢，他饮尽，抬了抬双眉，叹道：“如今竟是人生诸事足，再别无所求了。”
　　乔温靖素喜他落拓不羁，也饮了一盏，酒的色作琥珀，冷冽回甜，并不会醉人。她道：“我去一些深山中采药，才会遇到六安。一路过来，没料到你二人却在此间。”
　　“是我晓得了山主的行踪，非要来的。”俞小樱接过话，她大病之后，还不能饮酒，只用白水替了，只道：“山主此行是要上大青山么？”
　　“是有此意。”乔温靖却顺手拉住了俞小樱的手腕，道：“还未动筷，俞姑娘莫动，我来听一听脉。”
　　几人都没想到乔温靖会主动开口，蔺徽言见俞小樱神色诧异，宽慰道：“你放心！乔山主只是想印证一二，将来好写医案。”
　　俞小樱自然不会拒绝，拉开了袖口，将手腕搁在桌上。季宸道：“莫要说话。”
　　乔温靖伸出二指，掐在了俞小樱白腻的手腕，面上的笑意消散了，眉目冷定，低眼不语。
　　听过左手，又听右手，乔温靖始终是这样模样。非但俞小樱，便是蔺徽言也紧张起来，唯恐有什么变数。
　　本是打算上菜的伙计，也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缩在了大柜之后，想要开口，却被店家示意住嘴。
　　经南楼上下，都是喜欢季宸的性子。自开始筹办二公子的婚事，无一不是欢欣喜悦，为二公子能得偿所愿而高兴。虽说下了封口令，然而几人左一个山主、右一个山主，店家怎不晓得座上宾是何人？她在给二公子的未婚妻把脉，店家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一刻钟后，乔温靖抬起了手，探着腰近前，看了看俞小樱的眼底，又叫她伸出舌来，瞧了舌苔和舌底。
　　“恢复得不错，就是近来贪吃了些吧？胃有些寒。”乔温靖微微颔首，道：“季宸，晓得酸梅汤么？弄一些给俞姑娘喝一喝，但是不能贪凉，最好温着喝。喝上两天，也就好了。”
　　三个人同出口气，俞小樱有些不好意思，道：“前几日多吃了些鱼虾，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都是小事，不要挂心。”乔温靖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是她诊脉之后的习惯。
　　“店家，上菜！”季宸吆喝了一句，又道：“听见了没？去备些酸梅汤来！要温热的，不要冷的！我也要喝！”
　　“记下了！二公子莫要挂心，我亲自去办！”店家从伙计手里拿了那道桂花鸭，上了菜后，又对着乔温靖作揖，轻声道：“经南楼上下，都会记着的，您慢用！”
　　俞小樱起身布菜，两只鸭腿一只给了乔温靖、一只给了蔺徽言。她道：“乔山主，请用。”
　　好菜流水一般上了，份量都不大，道道精美。蔺徽言的吃相斯文，俞小樱尚在忌口，只捡着清淡的浅尝，乔温靖虽饿了，也是不疾不徐的，唯有季宸，心事去了，胃口大开，几乎不曾停口。
　　他高兴起来，将一壶酒放在自己的手边，一口美食一盏美酒，不多时脸颊已红，熏熏然矣。只是喝了酒，他反而话少，只是听着俞小樱的妙语连珠，满心满眼，俱是满足。
　　一顿饭将住，酸梅汤果然拿来了。乔温靖也含笑接过一碗，触手温热，喝下果然解腻。俞小樱也是一气喝了，满口生津。
　　“大哥，你喝酒了，这酸梅汤……”蔺徽言转过眼，有些担忧。
　　“没事。”季宸拿起来便喝，一碗入腹，笑道：“你当我是彻底醉了？大哥没那么不中用。”
　　蔺徽言放了心，待自己那碗也喝了，已有困意爬上脸。
　　“乔山主，还请安歇。”季宸站起身，脚步不曾虚浮，笑道：“请。”
　　四人分在了天井两头，蔺徽言本是和乔温靖比邻，对面则是季宸、俞小樱二人。她回房漱了口，到底有些不放心，去了乔温靖的房中。
　　“便晓得你会过来。”乔温靖正坐在矮榻上，用房中的棋盘，独自对弈为乐。
　　蔺徽言在她的对面坐下，瞥了一眼，棋局甚和睦。她拿起黑子，待乔温靖的白子落下，也跟着落子，也不甚高明。
　　“俞姐姐的病，果真无碍？”即便独处，蔺徽言仍旧放轻了声音。
　　乔温靖忖着棋局，白子在指间摩挲着，犹豫着不肯落子。她道：“无碍。”
　　“不对，你有事瞒着我。”蔺徽言直着腰，目光灼灼的，望着乔温靖。
　　白子落下，乔温靖道：“你的大哥是晓得的，只是他到底有没有告诉俞姑娘，我却不得知。从前我估摸着，便是大好，俞姑娘只怕不能生育。然而后来看医脉和她的恢复情况，却有着彻底恢复的可能。”
　　“那……如今呢？”蔺徽言心道果然，担忧道。
　　“应能恢复，然而一旦孕育子嗣，比常人要艰难数倍。”乔温靖抬眼，道：“你可晓得，季宸第一次见我，与我说过什么？”
　　蔺徽言道：“什么？”
　　“那时候我问过俞姑娘的病情，与他说，便是治得好，他二人成了眷侣，俞姑娘也无法生育。我问他还愿救她么？”
　　“他说，宁可绝嗣，也要俞姑娘平安健康。”乔温靖回忆着从前季宸的话，虽说是试探，并没有袖手的打算，季宸的话却全然打消了她的顾虑。往事如昨，她笑道：“便是有他这句话，我才肯救俞姑娘。”
　　蔺徽言道：“温靖，我尚不知，大哥待俞姐姐至此。但你方才说，俞姐姐一旦孕育……”
　　“是以我得亲自诊脉，才晓得这些时日揣摩的方子，还有哪里需要增补改进。”乔温靖含笑道：“人始终是在变化的，从前没法子的事儿，不代表现在也没法子。她很听话，我下的医嘱，大抵全部做到了，才有今时的变局。她全心全意信赖我，我自当勉力一试。只是暂且不要告诉他俩，你说可好？”
　　“不错，先叫他俩安心筹备婚礼，待婚礼之上，你再说了，这才是最妙的礼物。”蔺徽言撂下了手心的棋子，拱手为礼，郑重道：“温靖，我也曾得你医治。大哥和俞姐姐的事，你费心多年。然而这世上，不晓得多少人得你恩惠。我等，都仰仗了乔山主，才能在这世上肆意为人，多谢了！”

作者有话说

　　剧情章节。
然而医者仁心，患者也得遵照医嘱，是双方相互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