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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回 ...

  •   第三十八回

      “这茶太浓,你不能碰。”乔温靖望着茶烟,抬头道:“你今夜别回去了,就留我这里。”
      泥炉火候正好,茶汽渺渺,乔温靖一只手捧着茶盏,和蔺徽言对坐赏月。
      这时候已过子时,纱窗外一轮明月,皎皎洁白,衬着山中空景,夜半子规啼,平添凄清。
      一旁的方几上是只棋盘,上面还有未完的棋局,黑白棋风相当,应是乔温靖一人无趣时的把玩。半月案上养了盆小树,蔺徽言想了半晌,认出是株红豆杉。整个居室紧凑,最惹眼是挨着墙立着老竹高架,上面尽是书籍,或者一些她都看不大懂的器具,应是平日研药所用。她有些心不在焉,沉默不语。
      乔温靖也有心事,见她如此,只默默抿了茶,道:“早些睡罢,明日你随我去趟后山。”
      蔺徽言愣愣应了,起身行至衣架边,按着往日宽了外衣,挂在衣架上。然到底窘涩,留了中衣披着。挪至床边,小意踢掉靴子,方挨着床边坐了,左手捉着自己的衣襟,转着眼看向乔温靖。
      乔温靖熄了炉子,在外间漱口,解下发簪,进来的时候一头长发垂在身后,看到蔺徽言的模样,心下一软,道:“不必拘束,早些安置。”
      二人并肩躺着,乔温靖拿定了主意,反倒轻松下来。闲聊几句,蔺徽言毕竟累了一天,房中又点着安神的香,她也不记得自己是几时睡熟的。
      乔温靖数着蔺徽言平稳的呼吸,才十六的年岁,却能想常人之不敢想,既如此,又何妨去成全了她?

      中秋夜吃食丰盛,翌日便清淡滋补。宋芙儿过来的时候,二人均已起身,正就着那盘残棋在切磋。
      两碗鲜甜的瑶柱白粥,一碟酸梅小酿,一碟嫩蒸河虾,乔温靖先给蔺徽言添了菜,才送了颗虾仁入口,夸道:“有几分蔺姑娘的手艺在里头。”
      宋芙儿躬身道了谢,道:“我琢磨了几个药膳,将来写下来,再请山主点评。”
      “好。”乔温靖点了点头,又道:“等会儿有件事,我带她一起办,约莫晚上回来。”
      “芙儿记下了。”宋芙儿应承之后,先去洒扫,将换下的脏衣装好了。等做好这些事,乔、蔺二人也吃完,宋芙儿收拾了桌面,拿着那些告辞。
      “我有些事要办,午后你来后山寻我。”乔温靖晨起仍是换上一身素色的裙裳,便比平日里看上去清冷,她低声叮嘱着:“药圃后有一条羊肠小道,你顺着走,路窄且陡,你慢一些。尽头是一株古杏,到了之后东行上去,便是后山了。”
      蔺徽言不知她要办什么事,要避开自己,但仍轻声应了。她在乔温靖的住处目送她孤身离开,又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干脆就在院子里坐下。
      前些日子她请陈飞惠送了家信给山下的经南楼分号,有经南楼寄回剑炉,比走寻常驿馆快上许多。然而蔺徽言是想一个人回去,路上好安静一二,少些聒噪,收拾收拾自己这些日子里乱了的心绪。
      掐指算来,中秋之后没几日,也是她要离开的日子。中空长剑下落仍是不明,血漫云天的后人何在,更是一概不知。蔺徽言固然不在意什么剑炉少门主,可一想起蔺剑寒那张脸,她又觉着心里愧疚。
      这般想着,很快太阳西斜,午时将过。蔺徽言不再多想,看了眼日头,起身整理下衣裙,往药圃寻去。

      已是秋末,山中草木将衰,唯独红枫依旧。蔺徽言穿过药圃,远远就能望到那株古杏,树冠有雄盖之势,树周金黄缤纷,足覆半里。她随手捡了两片叶子,转身向东,心中念着事情,脚下却快了三分。
      顺山势不知行了多久,只在一棵崖柏旁见着乔温靖负手立着,像亭亭的青松,又似独开的雪莲。
      蔺徽言喉间一紧,驻足片刻,几乎是小跑起来,到了她身前,又放缓了脚步,道:“我来了。你等很久了么?”
      “等你,也不是等你。”乔温靖回过身,蔺徽言见她神色放松,一颗心方稳了稳,道:“这后山的林木景致,与别处大有不同。”
      “不错。”乔温靖从树边拾起药锄,道:“中秋之后,你就要下山归家了。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决计不肯瞒你。”
      这话叫蔺徽言百思不得其解,她来扶余山这么久,与乔温靖平日里相交可谓坦荡,然乔温靖私事,除却她偶尔提及、宋芙儿几人饭桌上说起,蔺徽言所知并非许多。
      在蔺徽言心中,乔温靖为人虽是寡言,不过是心有所钟不肯分神。她想去问,却见乔温靖卷起袖口,蹲下身后,在崖柏前挖掘着什么。可这泥土的成色与周遭并无差别,挖掘起来十分艰难,蔺徽言撩起衣裳,想去帮手,却见乔温靖手下利落,那泥土如切豆腐一般,很快挖开。
      不等蔺徽言惊讶出声,乔温靖低声道:“不错,我会武艺,内功尚可。”坑已有小臂深,乔温靖蹲下身,又深掘了半晌,才将药锄搁在一旁,也不在意脏污,伸手拨开了陈年的土壤,掏出一只狭长的木盒。
      盒身已半朽,依稀可见清漆。内里有一条状物事,也被裹着。乔温靖取了出来,纤长的手指轻柔拂过,神色乍悲还哀,涩道:“六安,这便你是苦苦所寻的中空长剑,唤作——元熎。”
      “什……什么?”蔺徽言如遭雷劈般愣在当场,几乎是抢一般从她手中拽出,鲨皮剑鞘几乎损毁,可见在这地下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然蔺徽言侧开抖动,剑身割破剑鞘,露出真容来。剑隔至剑身中部果然和传言并无二致,同剑炉所记载的也无丝毫差别,是以极高超的技法雕出镂空的花纹来,看似繁复,实则乃放血利器。
      剑锋闪着寒光,深埋地下十六载,它的锋芒如昨。剑尖刃处驽钝,是因为从剑炉离开之际,还尚未完全开锋。
      而剑格上是与终泉二字相同的笔体——元熎,应是其时铸剑的那位蔺家先祖纂刻。
      事实已不言而喻,蔺徽言怔怔望向乔温靖,一双眼眸中,愈发坚定,断然道:“我不信你会杀拓拔满门!”
      乔温靖浑身一震,避开的脸亦转过,道:“为何?”
      “我便是不信。”蔺徽言梗着脖,道:“乔温靖绝不是早草菅人命的恶人!你绝计不会!”
      乔温靖苦笑,从蔺徽言手中摘过元熎,娴熟地挽了个剑花。长剑回到她的手中,当真是人剑合一,寒光所过,不敢直视。
      “六十四年了,这柄剑确是饮了无数的人血。但江湖中人人唾弃鄙夷憎恨,唯有六安你肯说一句——不信。”乔温靖喟叹,道:“许这便是命数吧?”

      她缓缓讲起往事,而蔺徽言心中对“血漫云天”四字的所有记忆和想法,也随之变得荒唐可笑起来。
      “吾本杨姓,先祖盗剑不假,本意不过是为砍断爱妻身上的枷锁。先祖杀了罗惊,此事亦不假,却是罗惊觊觎元熎,和一个不知为何传出的谣言——说我先祖知晓朔州有一宝库,内中所藏宝剑秘籍无数,先祖所持宝剑、所会剑法,皆出自那宝库。罗惊因此苦苦相逼,先祖不得已应他一战,去了方知,等他的是车轮战。”
      “先祖侥幸得胜,罗惊却为罗氏人暗中做了手脚,看似死在先祖剑下,实则却是栽赃。人云亦云之下,方有了云州的那一番血战。先祖逃生后武功尽失形同废人,因与扶余山山主有旧,才得了处安身之地。”
      “我父亲成人后,得知往事愤而不平,乃携剑离山,去了朔州复仇。然他虽复仇成功,也被罗氏寻得踪迹,回山后没几年,便因旧伤沉重在梦中西去。母亲终日抑郁以泪洗面,也没能挺过几年。”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家传武功虽是自小修习,然我本身并不喜武道,同门也无人知晓我身负武艺。”乔温靖抚过剑身,道:“十六载前,我奉师命下山游历,为方便行事,便着男装示人。因缘际会,在朔方原上,偶然听闻拓拔家有个才出生的女婴生来有病,便请名医仍是无法。我心生恻隐,隐了来历姓名,登门拜访。那女婴,便是小满。”
      蔺徽言心神巨震,颤声道:“那你是去救她的,她家里……怎么会……”
      “拓拔家告老之前,得了皇帝的一件赏赐,乃绝顶雪莲。”乔温靖望向蔺徽言,道:“这消息,朔州罗家想知道,并非什么难事。是以他家里差了人强行来取,下手毫不容情,一看就是要灭口的架势。我本欲置身事外,可拓拔家何辜?然我对敌经验浅薄,拼尽全力也只救下了小满。”
      “是以罗家仍旧嫁祸于你——在江湖中,就成了你去灭拓拔满门,连襁褓中幼女、妇人腹中胎儿都不放过。”蔺徽言泪洒衣襟,涩道:“你……你为何不说?”
      “说有何用?”乔温靖淡淡一笑,道:“先祖辩驳一路,被追杀一路,无一人肯信。血漫云天之名已钉在武林公敌之上,和这四个字联系一处,便我有万张巧口,江湖人也不会听我一字。我不过想行医济世,撞见不平事拼力而为,谁知……又给杨家招来不白之冤。”
      “六安,你肯容我说完,于我已足够。”乔温靖将剑塞入她手中,指尖烫在她隆起的眉间,宽慰她道:“十六载前,我带着小满回来,将此事说与师尊后,便将此剑埋入地下,发下誓言——此生与它不复相见。然你之为人,我见欣然。这柄剑本属剑炉,先祖盗之,后不及送回,如今物归原主,也了去杨氏的一桩心愿。至于血漫云天,便你忖度自处,我已无憾。”
      “你这般信我。”眉心已平,蔺徽言丢了剑,反握住乔温靖的手。
      “你也半分不疑我,我为何不信你?”乔温靖任她拉着手,眼圈兀自通红,笑意却一层层漾出,道:“六安,多谢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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