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三十七回 ...
-
第三十七回
四个人的饭食,虽不繁复,但乔温靖到来之前,蔺徽言只觉得一颗心难得安宁。
宋芙儿怕乔温靖不晓得蔺徽言在厨房,提早过去请人。一路上自对蔺徽言赞不绝口,而乔温靖听着听着,隐下的涩涩心事渐褪,等到了厨房,眉目间是温和缱倦。
时间恰好,看着一桌的菜肴,蔺徽言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低声道:“许久不曾做饭,有些生疏……”
“你若叫生疏,我便是连菜刀都没提过的了。”宋芙儿打断了她自谦的话,将碗筷摆放整齐了,催促着都落了座。
饭菜的香气早已弥漫在了这一方天地中。
肉汤文煨的老豆腐开出了蜂窝花,大火猛炒的脆嫩笋片上一层亮芡,一道姜蓉白切鸡,一盘卤水嫩肝,一盅糖壳梅花肉,并着砂锅里冒着小泡的苦瓜汤。
上一次这样,还是老山主未过身的时候。他会用一整天的时间,给大伙做一桌子菜。也会在席间,随口说些家常事。随着他的故去、小满也离开,这般坐在一处,竟是一只手能数得出几次了。
程培风皱着眉头,半晌低语:“飞惠和小满在,便团圆了。”
“飞惠过几日就回来了,小满不是来信说过年底赶回来么?让你说出口,怎么就怪怪的?”宋芙儿啐了句,程培风摇摇头,道:“那时候蔺姑娘又不在。”
“无妨。待她将来有空,总会再来的。”乔温靖拾起竹筷,夹了一块梅花肉放入青磁盘中,换了一幅筷子送入口中,先是一股蜜甜酿入舌尖,咬开了糖壳,肉汁伴着酸口,和蜜甜结成一处,咀嚼之后,食欲大增。
乔温靖起了筷,宋芙儿才盛了汤分给几人,自己抿了一小口,夸赞道:“这汤我刚才已经喝了一小碗了,也不晓得蔺姑娘是怎么整治的,苦涩一点都没留下,反倒是清甜沁脾呢。”
蔺徽言料理苦瓜的时候,宋芙儿不在跟前,是以并没看到她是切去了白瓤,此刻解释了两句,才道:“你……你们喜欢便好。”
已是半碗饭下肚的程培风蹦出两个字来:“好吃。”
乔温靖果然偏爱白切鸡,然而对那豆腐也起了好奇,问道:“这豆腐是怎生做的?换了旁的豆子?”
“就是普通的豆腐,只是费些时辰,起码要炖三刻钟,最好能有半个时辰。”蔺徽言欣喜回了,又叮嘱她:“烫得紧,定要等温下来再吃。”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道理我懂。”乔温靖给她的碗中放了一块,含笑道:“看来今夜是要多吃一些了,否则是对不住你这份苦心。”
一顿饭宾主皆欢,饭后乔温靖叫了蔺徽言去药圃散步消食,直到夜深露重,才各自返回。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中秋。陈飞惠办完了事,业已回山。眼见蔺徽言大好,心里亦是欢喜。在尝了宋芙儿的手艺后,更是赞不绝口,也不知因此谢了蔺徽言几多。
昨夜里喝了最后一副药,用了最后一贴膏药,蔺徽言已是痊愈。今日晨起,她活动着筋骨,想着昨日午后二人小聚,约好了等乔温靖从后山回来,再同赏月,禁不住心里暗暗欢喜。
换过衣衫,不多时宋芙儿提着食盒过来,将饭食放好了,叮嘱她道:“山主说你脾胃仍虚,是以将老鸭肉与几味药材同炖七个时辰,去其腥增其温补,再辅旁的香料剁烂了,放入你餐食里。我按你的法子祛了腥,你尝尝如何?”
“好极。”蔺徽言尝了一口,如实答了,又道:“过会子我便去备下晚宴。”
“不急!”宋芙儿也是馋她的手艺,道:“山主是不在的,就咱们四个,小酌一二,算是给蔺姑娘归家践行呢。飞惠好容易抓了两条鳜鱼,都等着蔺姑娘大展身手呢!”
“芙儿姐姐,莫夸啦。”蔺徽言听着她里里外外进出着打扫,时不时说几句话,碗里的肉羹香醇可口,极好掩盖了药材的味道,入腹之后,满胃圆融。
待二人收拾停当,宋芙儿自去忙活,蔺徽言则去找程培风。外门的大机关将将完工,这几日陈飞惠有空也来帮衬,三人相处久了,彼此熟络,远远瞧见蔺徽言过来,陈飞惠招了招手,冲半山腰摇了摇手,示意是程培风正在那里。
这一通折腾,便是两个时辰后了。程培风爬上山,喜道:“都休整好了!”
陈飞惠递上水壶,也是高兴的,只道:“如此一来,有这外门的阵法在,山庄就多一分安宁。蔺姑娘,虽说施恩不图报,然你这份回报,扶余山上下皆要谢你许多。”
裙摆塞在腰间,额头也布了汗珠,蔺徽言攀着膝盖坐在山石上,抿着甜甜的山泉水,温柔道:“若没这一出,我也会游历天下。待晓得了扶余山庄的事,也会慕名来拜访的。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也会和你们相识相知。届时又怎会不管?”
“蔺姑娘的话也在理。”陈飞惠清朗一笑,道:“咱收拾收拾回去,下午还得麻烦蔺姑娘呢!”
身上汗津津的,蔺徽言自是回房沐浴,换了身衣裳,才去了厨房。几人一起吃了焖面,陈飞惠同程培风去药炉照看,宋芙儿留下,给蔺徽言打下手。
将将黄昏,四人坐在一处,扶余山三人自是大快朵颐,而蔺徽言想着过会子陪乔温靖,只是浅尝了几口。
却说乔温靖一身素服,发以银簪绾着,不施粉黛,早早去了后山。她的先祖已和扶余山庄来往亲密,是以几代皆埋骨后山。加上恩师、顾其同亦在此,除却应来祭拜的,乔温靖也常来祭奠。
她在父母坟前坐了良久,说了些入夏至今的事儿,末了想起蔺徽言了,心下一暖,笑道:“她是剑炉的少门主,我怎好袖手旁观?何况她是个仁慈善良、又不谙世事的孩子,要寻找血漫云天,跟那柄剑。我本不想生事,但这孩子着实可爱,心肠好生干净,若不救她帮她,才真违背师父当年所授——医者仁心四字。”
这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月上中天,山中露浓,乔温靖觉着有些个凉。她起身理了衣角,将余下的酒尽数洒了,在众人坟前好生拜别,方施施然离开。
一路上惦记着蔺徽言,连一轮圆月也不曾多看。乔温靖匆匆赶回住处,远远的,已瞧见暖黄的灯光,自窗中透出。
门是半掩,桌上摆着食盒,半合的盖边儿兀自冒着白汽,令人食指大动。乔温靖推门入内,自掀开一瞧,是许多从未见过的吃食,只不过俱是两口份量,荤素搭配均衡,还有盘青瓜,已经有些皱巴,却让她最想尝尝。
“温靖,你回来了。”
身后脚步声传来,乔温靖便知是蔺徽言。她回过身,只见蔺徽言端着盘子,内里是橙红一道鱼,香气四溢,瞧不出名堂。
鳜鱼上桌,蔺徽言上手将还未开启的食盒打开,小碟摆满了桌面。她有些忐忑道:“我……我怕你一天没怎么吃,随意做了些。你先尝尝,若你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可以先走。”
即便心下再不情愿,蔺徽言也不想让眼前的人有一丝不快。她两手搓了搓,是真打算离开的。
“这么些个,我哪吃得下?左右月色正好,我们不是约好了一同赏月么?”乔温靖撩着裙角坐定,抬头看了看蔺徽言,道:“这鱼是什么,你说与我听听?”
“这鱼是什么,你说与我听听?”
蔺徽言只是面对心上人的紧张忐忑,却非驽钝愚笨,当下忙不迭坐了,道:“这是嘉州南边的菜式,叫松鼠鳜鱼。是拿鱼头鱼鳃过油后,做出松鼠的模样来。”前头话还有些个颤音,到了尾句才端方了起来。
“哦。”乔温靖颔首,见果真摆出的是个伶俐松鼠样,不禁莞尔。她起筷夹了一口,送入口中。鱼肉连着皮是看得见的酥脆,还沾着新鲜炒制的松子,别有香气。待咬烂鱼肉,鲜甜可口,配着酸酸的酱汁,让她胃口大开。
蔺徽言见她眉头舒展,不由松口气,道:“我照着看的书里瞎做,你能喜欢真好。”忐忑了一晚上,她觑着乔温靖,知她是真心欢喜,狂跳的心才逐渐平复了。
乔温靖吃相文雅,一口入腹,眉眼弯弯,道:“味道很好,竟是把生平所见都比下去。今晚这一餐是劳烦了你,我会一直都记着的,多谢。”
“谢我作甚……我……都是应该的。”蔺徽言心下欢喜,手中另取了双筷子,按她进食的速度布着菜,笑道:“这些都是一口,量不多的,便是宵夜有些撑着,偶尔一次也不打紧吧……”
“不打紧。”乔温靖咽下一口,回了话,又浅浅笑着。她本非重口舌之欲的人,也难得在这个时辰用了许多。一来对着蔺徽言,她总忍不住柔软下来;二来道道用心,涵盖南北,是按着她的口味整治,便有几道口味独特的,也是别有风味,十分惊喜。
末了,蔺徽言递上一只小碟,内里是块儿点心。她道:“这是我做的月饼,你且尝尝。”
这月饼皮色雪白,花纹也不是寻常的样式。乔温靖已有八分饱,按着往日是绝不肯再吃的。但她睨了眼,瞧见蔺徽言满怀期待,到底拿着小匙,挖了小块儿,馅料四溢,缓缓流了出来。
待送入口中,白皮味淡却藏了股清凉,恰好衬托了流心的香甜回味,又有一丝果酸,中和甜腻。
她笑道:“味道当真好极了。”话毕,也舀了一勺,送到蔺徽言唇边,道:“方才吃了太多,又舍不得浪费,你且帮帮我。”
于是这月饼究竟是什么味道,蔺徽言完全没了印象。她耳尖通红,小意抿入口中,浑浑噩噩才将月饼咽下,而后舔了舔上颚,唇角便藏不住笑意了。
不多时一顿饭用完,蔺徽言去拎了炉上熬的老白茶,道:“宋姑娘说,这老白茶存了七八年,已没了寒气,一定给你饮上一盏,好克食解腻。”
乔温靖道:“她又让你熬了?明日我说说她……”
“不是这样的!”蔺徽言边斟茶边道:“是我问她,她才与我说你喜欢的。”而心里那句“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辗转彻夜,顾忌颇多,总是不能说出口。
“这茶太浓,你不能碰。”乔温靖望着茶烟,抬头道:“你今夜别回去了,就留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