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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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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宋芙儿过来的时候,乔温靖正和蔺徽言闲聊着。乔温靖秉性虽是温和,但与他们这些门人却是寡言,是以能看到她这般开怀,宋芙儿只觉着高兴。
“芙儿,培风在做什么?”乔温靖抬眼看过去,道:“晚间让他到我院子里找我,有些事要他去办。”
“这会儿他应是去山里挖药材了。”宋芙儿道:“黄昏的时候,他定会回来吃饭,我到时候告诉他。”
说话间,宋芙儿打开食盒,道:“按山主吩咐,将你们二人的午饭一起拿来的。蔺姑娘,以后午间这一餐,便不必喝药粥了。”
蔺徽言早已喝不下去,闻言难掩欣喜,笑道:“那我今日能吃什么?”
“便同我们山主一样。”宋芙儿拿出的几样菜肴,皆以清淡为主,两样热炒是金沙豆腐、白灼芥心,一样荤菜是冬瓜煨火腿,另有一碟腌胡瓜,一碟芸香豆。
蔺徽言食指大动,帮着宋芙儿摆好,又盛出两碗红豆饭出来,欢喜道:“我能动荤腥了么?”
不等宋芙儿回答,乔温靖笑道:“能是能,但只能吃一两口。”她边说边取了自己的筷子,夹出两块火腿,摆在蔺徽言的红豆饭上。
蔺徽言似是不满,继而笑道:“火腿啊火腿,你可知你是三生有幸?”
“蔺姑娘这话是何意?”宋芙儿又取出两盅炖了一宿的汤,道:“它都要被你吃下肚,难道不是悲呼哀哉,怎说是三生有幸?”
“能得乔山主亲自夹给我,岂不是三生有幸?”蔺徽言眨了眨眼,看向乔温靖,却见她腮边含笑,拿起汤匙抿了口汤,便闭口不言,谨遵食不言。
宋芙儿这才告退,出门时阳光正好,便不曾带上门。
两块火腿虽是不小,但很快便吃完了。蔺徽言眼瞅着桌案中间的火腿,就着旁的菜,很有些饿狼的架势。
乔温靖看在眼里,先是不动声色,不时与她布菜。二人皆无言语,等蔺徽言碗里只得一口,乔温靖才将一块火腿夹给她。
蔺徽言微怔,然而不等她问出口,乔温靖道:“你如今体虚,肠胃还未曾恢复,若是贸然吃了好些肉食,难免受罪。且芙儿今日做的这道菜,看似清淡,可这火腿用盐腌渍,内里滋味颇重。明日我叫她蒸条鱼来,你便能多吃些了。”
“我只是……只是馋嘴,但我知晓你管着我是为了我好。”蔺徽言看着她,道:“何况你虽不说,却特意陪我一起吃,你本来不必吃这些的。”
“好叫你知晓,芙儿这几日做饭炒菜大有长进,是你指点的吧。”乔温靖知她看破自己的心思,转开话头,道:“这炖汤的法子她从前可不会,总是油腻得紧,今日却是清甜可口,你快尝尝。”
“不过是把表层油腻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蔺徽言依言尝了尝,颔首道:“这汤火候不错,用料扎实,只是枸杞有些沉,带了些土腥气。”
“我却吃不出来,可见六安你是此中行家。”乔温靖赞了句,道:“这枸杞还有讲究?”
“嗯,朔西陇南产的极佳,但每次使用,最好以清水泡发,再洗干净了,放入炖盅,方是妥当。”蔺徽言道:“炖汤一道,旁的不论,这食材搭配最为要紧。盖因许多炖材俱是干货,若泡发不得当,炖出汤来,便有杂味。”
“原是如此。”乔温靖眉眼间俱是笑意,听她一字一句说了许久,才道:“仅是炖汤一道,内里便大有乾坤,可见六安你若下厨,定是滋味无穷呢。”
“等我再好些,便要借扶余山的厨房一用,我给你炒些菜尝尝。”蔺徽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说宋姑娘做的不好,她已经很厉害了,只是……”
“我明白。”乔温靖搁下筷子,倒了盏温水漱口,又递了一盏与她,道:“随我出来走走消食可好?”
蔺徽言如何能道不好,只起身漱过口后,搁下茶盏跟着乔温靖走出房门。
午后阳光正好,山林中应是开满了野菊,花香沁人。
乔温靖径直走出小院,蔺徽言不做他想,跟了出去。
自她来到扶余山,至今只在那一方院中困着。乔温靖脚下缓慢,带她一点点走着,道:“我的住处在北边,院后培了一方药圃,素来是我打理,他们不会来。药圃有个后门,连接后山。厨房便在你住处的南边,很近。有时候大家会一起聚在大堂用饭,有时候便是各吃各的。山门朝南,大堂在山门后面,每隔上十年,便得当次泥水匠好生修补。庄里虽大,多处院子却是空着的。培风住在药炉后,飞惠不喜孤单,和他一个院子。”
蔺徽言脑海中一点点填补起她待了许久的地方,跟着她走在小径中,笑道:“看来咱们扶余山亦是大门户呢。”
乔温靖似乎是很喜欢她的说法,道:“不错,也因我派中,素重门人自修,是以门规清简,并不似旁的,将一些寻常门人当作仆役一般。”
庄中树木显然是当初精挑细选了,如今皆已成材,郁郁森森。行走其间,有金桂香气。蔺徽言跟着她走入大堂,只见其宽有五间,内里很是宽广,四周放了许多她看不懂的物事。
“本门初设之际,总有武林中人前来,彼时这大堂用来会客,亦有恢弘往事。只这五十多年来,愈少有外人上山,便在此间放些器具。”乔温靖打开一只大柜,内里是个真人大小的铜人,身上满满刻着穴道,又有经络,十分清晰。她道:“上回取出这铜人,还是给小满教授穴道经络的时候。也不知下一次拿出来,会是何时?”乔温靖抚过铜人肩头,道:“这也是先祖传下来的了。”
蔺徽言见那铜人精雕细琢,上前一步,惊道:“这铸造的技艺……”
“那定是不如……”乔温靖话未尽,却见蔺徽言眸中露出惊羡来,耳听她道:“这技艺,是远在我之上的。”说话间,她也不知如何使力,那铜人的左手应声而落,蔺徽言蹲下身,摆弄一阵,与乔温靖道:“乔山主,我虽不懂医道,但基础的经络却也认得。你瞧,这里头可是经络流向?”
乔温靖也在她身旁蹲下,只拿过拆解开铜手看了一会儿,她是行家里手,惊叹道:“这内里构造,每一块筋骨、肌肉,乃至血管、筋络,无一不全,无一不精准。可我师父不知,我更不知这铜人,内里大有乾坤。”
“这铜人内部,应是通达的。且每处空隙,可用外物堵塞。”蔺徽言起身四顾,取了壁上的听风瓶,道:“你瞧。”
她随意在铜人头顶倒入清水,片刻后,脖颈间便有水溢出。乔温靖何等聪慧,当下只试了一处穴道,水流顿止。她接连赞道:“有此铜人,寻穴找经,只需勤加练习,便无不成的道理。”
“旁的我不懂,但这铜人仿人体铸造,各处随意拆合,处处能吻合如一,无一错处。”蔺徽言装好左手,叹道:“便是我来,耗费十余年,也不一定能达此等精细程度。扶余山的先祖,真真乃是大家。”
乔温靖如何不知蔺徽言言下之意?以先祖这等手法,若铸刀剑,定是惊天地之作。他却花费无数心血,为扶余山留下这么精妙绝伦的铜人,以供后世人修习医道。只可惜百余年后,后人不知机关,只拿它来用作记忆穴道经络,却不知其中诀窍,真是悲哉!
“乔山主,你莫要因此自责。”蔺徽言见她神情,便知她所思,劝道:“你的师父便不知它的妙用,你又如何得知?况此等神物,定是口口相传,不会留下书册的。乔山主,你今得知其中妙处,将来传下去便是,为时不晚的。”
乔温靖听在心里,只长叹口气,道:“我曾听师父说起过,先祖乃其时大能,非但一身医术通天,便是武艺也属一二。更有知己好友帮衬,建我扶余基石。彼时不是没有人要坏我山门规矩,要么便是被先祖打了下去,要么不及上山,已败于阵法。我却不知先祖竟连铸造一道也是精通至此,如今,我等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乔山主,这话有些不妥。”蔺徽言合上门,道:“先祖有大能在身,我等后辈虽无缘相见,但观其行事,其心底仍是牵挂世人——他立下扶余山救治武林中人的门规,却不限寻常百姓,便能看出来,先祖无意武林纷争的。他那一派赤子之心,只在雍州百姓。雍州自古便为南蛮之地,因多瘴气,北人南下,皆生苦病,活者十不存一二。然如今的雍州,却是八州之中,人口最重之所。蛮汉之分,似乎也几十年未有人提及。这其中,有多少是扶余山门人的功劳,史书不会记载,百姓难知其奥,先祖不会在意。可事实如此,在你我心知,还不够么?”
乔温靖走出大堂,远望层林叠嶂,耳听蔺徽言道:“这些年来,我剑炉也是不肯涉世过深。祖父总道——侠以武乱禁,看似快意恩仇,但于江山社稷,却非持恒之法。如今只是念着武林一脉,不得不维系罢了。乔山主所作所为,与先祖不谋而合。何苦为此自恼?”
“便是你的话,都好似从我心口冒出来一般。”乔温靖回首看她,笑道:“你是否想说,如今扶余山虽少门人,但个个不忘根本,将来如何,自有天定,无须为此忧愁?”
蔺徽言一愣,继而与她并肩而立,颔首道:“不错。这个武林成也好,败也罢,与我等看破之人何干?我们自有我们的志向要酬,只是但行事,何须问?”
“好一个‘但行事,何须问?’”乔温靖心中涌过万般情仇,也只是抬手扶着蔺徽言肩头,笑道:“我在这世上三十二载,今日方知何为知己。得友如此,幸甚乐哉。”
蔺徽言又觉快慰,又觉苦涩——快慰二人之间愈发无话不谈,每每心有灵犀,无愧“知己”二字,苦涩于自己情之所钟,绝无与乔温靖携手一生的可能。肩头的手搭得极轻,却似万斤,让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