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江照

11、第十一回

　　第十一回

　　苦涩渐去，甜蜜暗生。
　　蔺徽言只觉着两颊似滚，低声道：“你特意带的么？”
　　乔温靖坐在她身边，笑道：“你说呢？”
　　蔺徽言低眉不语，腮边红了红，含着蜜饯，含着唇用舌头舔了舔，心里知晓，这的确是特意带来的。
　　乔温靖眉间微蹙，侧过头耳尖一动，思量了些什么，忽然问她道：“你这处，是否偶有不适？”说话间，她抬起右手，停在蔺徽言左边颌骨处，指尖有些个凉，袖口有幽香，人也坐近许多，力道轻盈，来回按捏着。
　　蔺徽言想要躲避，又舍不得，闭着唇要说话，又含含糊糊，连忙把蜜饯咽下，才点点头，道：“是。你怎么知道？”
　　“你方才张口，我听见声响。”乔温靖伸出手捧着她的脸，细细摸索，又提醒道：“会有些疼，你不要乱动。”
　　蔺徽言的心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两只手胡乱抓住被角，莫说脖子，整个人都僵在当场，屏住呼吸。她慌做一团，干脆闭上眼，只觉得颌骨处被挤压得生疼，又因被捏了连接处，没办法咬牙，而乔温靖的呼吸便在眼前拂过，她越是要忍，越难忍耐，自喉间痛吟出声，须臾满脸涨红，眼角湿润。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温靖才松开力道，揉捏几下，叹道：“你这般怕痛，后面却如何忍得？”
　　蔺徽言抬手颤巍巍抹了抹眼角，想了想才道：“你粥中止痛的药很好，不如多加一些？”
　　乔温靖退开些许，摇摇头，道：“那些药材，过量便得伤人的。你这颌骨，可是因着吃了硬物所致？之后偶作声来，尚不觉着疼痛，只是口不能张开过大？”
　　蔺徽言想了想，道：“前年我炒了一锅蚕豆，恰好水车到了紧要关头，接连几日不曾好好吃饭，饿了便嚼几颗，却是放久了，个个硬生。是因为那时候的缘故？”
　　乔温靖颔首，道：“是了，好在还不严重，灸几次便好。”
　　“什么？”蔺徽言一怔。
　　乔温靖喜她聪慧，温言解释道：“人之形容动作，皆由血肉完成。肌理附着白骨，凭血脉滋养，靠筋带牵扯。你这处，便是筋带疲敝所致。好在并未分离，我来医治，针十次，将养半月，当能彻底痊愈。”
　　针灸听来便痛，蔺徽言缩在被中，轻声道：“我未觉不便，若是……”
　　“若是不治，初始确是无妨。但你才多大？时日久了，脸上骨筋分离，便会歪斜。那时候……”乔温靖刻意顿了顿，才道：“那时候治起来，比现在便得痛楚百倍，且余生不能再食硬物，否则复发，便我出手，口脸歪斜，无救矣。”
　　蔺徽言瞧她面上并无玩笑的意思，但想了想，仍道：“你在吓唬我。”
　　“我从不与患者胡言。”乔温靖靠着床边木架，唇含笑，微微露出贝齿，道：“何以见得我在唬你？”
　　“便是口脸歪斜，至多费事，你能治好。”蔺徽言娇声道：“你打算何时针我的脸？”
　　乔温靖见她看穿自己心思，又得她开口问询，便道：“待会要给你身上针灸，修复筋络，疏通血脉，排除余毒。至昏时，再行药浴，固本培元。至于你的颌骨，我需准备些药，过几日再开始罢。”
　　蔺徽言听得过会子便要针灸，不由道：“你昨夜便不曾睡好，若是不着急，往后……”
　　“是你怕痛罢？”乔温靖眼底透着笑，只道：“这十余日来，你每日都需行针。人虽然昏迷，也痛得浑身发汗。待会怕是比昨日还要难捱，你可害怕？”
　　“若是一直昏迷便好了。”蔺徽言头大如斗，不由得感慨，末了又十分郑重道：“乔山主，我虽是外行，亦知行针极为艰难。大恩铭记，往后我定回报。”后面的话，听着有些生分，她却仍说了出来。
　　“这却不必。”乔温靖眨眨眼，道：“你大哥可是付了诊金的。”
　　前头宋芙儿的话，蔺徽言听在心里，摇摇头道：“我知道是坏了你们扶余山的规矩，日后若因此惹出事，我来承担，万不能因此连累了你。”
　　乔温靖笑道：“我都不怕，你小小年纪，怎么肚肠里弯弯绕绕，想这般多？便听我一言，好生养着，莫说这些，你要找血漫云天的事，也暂且放一放，可好？”
　　蔺徽言心下一暖，果真撂开心事，道：“好。”
　　乔温靖便靠在一旁，同她闲聊了盏茶功夫，才起身道：“到下针的时候了，你准备准备，把衣服脱了。”她拍了拍蔺徽言小脸，心知她若在此，蔺徽言定要羞涩，自去另一间屋子，端起两个备好的炭盆回来，在床榻旁放下，又去锁好门窗，将床头案边几处灯点亮，行至窗旁放下帘子，再净手屏息，凝神片刻，才重新回来。
　　乔温靖一番心意，蔺徽言如何不懂？等乔温靖回来，她已然躺平，一头乌发柔柔散开，小脸上仍无血色。她拉着被衾边，露出两排白白的指头，望过来的眼神里，透出惧意来。
　　乔温靖不由得软下喉，道：“若是疼，你与我说说话。”
　　“那会不会打扰你？”蔺徽言见她打开针囊，缩了缩脖，怯声问。
　　“不会。”乔温靖将针囊平铺好，把一盏最亮的铜灯放在床内架上，伸手拉下被子，少女完美的酮体一点不藏，落入她的眼底。
　　初初蔺徽言还能忍耐，然不过片刻，便疼得几乎落下泪来。乔温靖神情不变，下针如有神，只道：“我察你脉象，虽算康健，但仍有淤塞。可见你平日里不良于行，不过是因年轻，尚未发作。”
　　“可我时常打一些拳脚的。”蔺徽言话音极轻，乔温靖仍听得分明。
　　乔温靖便道：“你做起事来，常常一个动作，是以肩、背、腰间筋脉已呈出僵态来。寻常拳脚，这时候是不顶用了。”
　　“是么？我打完时常发热汗，也觉着舒爽的。”蔺徽言浑身止不住地轻颤，两只手抓紧身下被褥，死死扣着。
　　“等过些日子，你好一些，能下地行走，我教你一些更有用的。”头一轮针落完，乔温靖闭目凝神片刻，睁眼便瞧见蔺徽言绷紧的手，她尚未来得及思量，已然上前，将自己的掌心落在那血管几乎爆出的手背上，缓缓帮她放松下来，温言道：“不要掐着自个儿，同我说些话。”
　　“说什么……”蔺徽言全副身心大都在抵御浑身行针带来的酸痛，这痛入骨入神，皆非言语可表。
　　乔温靖捋着她的手背，弯下腰，道：“说什么都好，你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你眉眼，怎么生得这么漂亮？”蔺徽言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眸上，又道：“你那会子，坐在窗前，看书。”
　　“嗯，我在看书。”前面的话只让乔温靖莞尔，后面却叫乔温靖生出股好奇来。
　　“你没看进去多少。”蔺徽言看着她的眸子，道：“你愁些什么？能和我说么？”
　　乔温靖怔住，对着蔺徽言的眼，沉默了良久，道：“那会子，我是在想小满。”
　　长久以来，身边无人可深谈，乔温靖已然习惯孑然一身。而此时，她却忍不住，吐露出来。
　　“自立派以来，扶余山上，本便人脉稀少。师父在世时，收徒有二，一人是我，一人是我师兄。”乔温靖垂眸，低声道：“如今，山上加着我和小满，统共才是五人。师父虽说我是百年来难见的天赋，我却苦于，找不到一人可托衣钵。”
　　“你至今未曾收徒？”蔺徽言想了想，问道：“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对么？”
　　“嗯。”乔温靖叹道：“我二十二岁自觉有通融之感，其后苦研针灸，终有所得。观我门下，三人皆是医者仁心，然飞惠机敏过人，但不稳重；培风刻苦稳重，可惜少能变通；芙儿勤于记诵，其余却是平平。唯独小满……”
　　乔温靖摇摇头，涩道：“小满万般皆好，却不肯深究医道，只喜山水之志。她不肯学，我亦不肯勉强于她。我便想着寻些资质好的孩子，好生教导。怎料寻了几年，却无结果。”
　　“你对令嫒，当真爱之深切。”蔺徽言听到这里，也知晓其中艰难——剑炉有她，蔺剑寒心知良才难得，才不惜一切，也要托付剑炉。然观乔温靖如今成就，要想找到合适传人，资质二字，便已难于上青天。然乔温靖一身医术，若无人可传，与她而言，定为此生憾事。
　　“乔山主，你定能找到传道之人。”想通此节，蔺徽言宽慰道：“天下之大，雍州难寻，难道嘉州没有？嘉州找不到，还有岐州、云州、朔州、沧州、榆州……将来我陪你去找，定能找到。”
　　“你陪我？”乔温靖被她的话逗乐了，一只手继续拉着她，一只手抬起，缓缓捻动根根金针针尾，道：“少门主，你瞧瞧你身上这么多针，还是先治好你，再提旁的罢！”
　　金针随着她的动作，或扎得更甚，或松出些许，根根捻动，连带着蔺徽言闷哼之后，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等这一轮行针完毕，乔温靖拿过帕子，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道：“六安，我知你是真心要陪我找。这份心意，我也要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日常写起来，催我华发，催我心肝。
“你所有形容动作，皆由血肉完成。肌理附与白骨，凭血脉滋养，靠筋带牵扯。你这处，便是筋带疲敝所致。好在并未分离，我来医治，针灸十次，将养半月，便能彻底痊愈。”——以上纯属瞎掰，如有专业，请指正。如看热闹，看一场便罢，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