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妃》漫步长安

2、惊夜

　　时至月悬，前院热闹渐散。待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吴氏的笑脸终于沉了下来。那酒是怎么回事？二娘又为何会出现？

　　她凌厉的目光看向儿媳林氏。

　　林氏是林拾遗府上的庶女，当年楚佺中进士后被林大人看中。寒门仕子，世家大多会以庶女配之，鲜少会许给嫡女。

　　初时吴氏很是欢喜自家儿子能到林氏，虽说是庶女却是实实在在的官家小姐。自从冷如霜十里红妆嫁进楚家，儿子又步步高升官运亨通后，吴氏便越发瞧不上林氏。

　　如今林大人已经退仕，林家男儿也没有一个能与林大人相提并论的。比起如日中天的楚家，林家日渐没落。

　　林氏察言观色，道：“二娘向来心思重，怕是入了魔障，若不然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母亲切莫放在心上，只当她神志不清。”

　　“内宅之事，我已交至你手。我且不问你今日那酒为何会坏，我只问你二娘为何会跑出来？那方婆子是你安排的人，你曾信誓旦旦说她如何能干，如今看来也是一个不中用的。”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用人不当。”林氏认错极快，态度之顺从让吴氏稍微面缓。心下却是越发瞧不上她的唯唯诺诺，暗道果真是庶女出身，到底差了许多。

　　林氏恭敬无比，态度谦卑。

　　吴氏冷哼一声，“凡经手那酒之人，一个个给我严加审问。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懒坏事，当真是嫌命长了些。我们楚家别的没有，各种棺材应有尽有。”

　　林氏连连保证，一定会查个清楚。

　　吴氏不看她，厉目看向府中的某一处，那一处正是楚西月屋子的方向。“你以后注意便是，二娘的身体要紧。”

　　“是。”

　　楚佺夫妇送吴氏回去后，双双离开。

　　途中，楚佺皱着眉头，似是很不悦。

　　“夫君可是忧心二娘？”林氏言语温柔。

　　“二娘自来体弱，着实让人担心。”楚佺道。

　　“夫君当看开些才好，那孩子自有她的命数。”

　　一阵沉默，二人过了月洞门。

　　往右是林氏之居处，亦是夫妻二人的正院。往左是妾室们的住处，住着楚佺的三位姨娘，其中有一位最新入府的柳姨娘。

　　新人正值妙龄，引得楚佺频频光顾。

　　他往左，林氏恭送。

　　空庭静夜，烟火幽暗。桂香钻入鼻腔，久之由浓转淡。

　　为官十几载，楚佺的官途可谓一帆风顺。以他的年纪，正值男子仕途盛年。他出身书香寒门，苦读多年官运亨通。如今妻贤妾美前程无量，难免生出几分自得。

　　人前，他是清正廉官。人后，他是下人眼中的好主子。今日他饮了不少酒，志得意满间那稍许的不悦渐被香风吹散。

　　“楚佺。”

　　“谁？”他惊了一跳。

　　暗自一道白影飘然而至，乌发遮面白衣瑟瑟。那身形瞧着是个女子，足下极快似不沾地。

　　“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你已忘了我吗？”

　　“你…你是冷…”

　　那女子笑声桀桀，“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敢说，是否心中有愧？”

　　“你别过来……我不曾有愧。你失贞在前，世子爷连妾室的名分都不给你。是我怜你惜你，以兼祧之名许你正室名分。”

　　“好一个怜我惜我。”那女子笑声更是阴森，“我已是冤鬼不能轮回，往日种种如拨云见日看得分明。昔年你与人合谋，欺我于暗室毁我清白，迫我无路可走不得不入你楚家，后又占我嫁妆养你满门。这些还自罢了，你竟然夺我性命，还欲置我儿于死地。此仇滔天黄泉难平，幸得阎官怜我冤屈，网开一面让我申冤。”

　　楚佺酒意全醒，冷汗直流，“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人不是我，要你命的人也不是我，你要找人的不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会一个一个地找你们算账，你们吃了我的都要给我吐出来。”

　　“你别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女子飘忽靠近，“你这个伪君子，枉世人送你清名，实不知你表面正直，私下收贿行凶恶事做尽。你的锦绣官途，不过是吸食妇人之血铺就。今日我定要剥下你的面皮，让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啊…有鬼啊…来人哪…”楚佺连滚带爬，那女鬼如飘如风瞬间至他面前。

　　他肝胆俱裂，叫声惊利。

　　女鬼发出奇怪的笑声，突然拨开散发。

　　只见她面白如雪，眼下血泪两行。那长知垂至颌下，鬼相极为恐怖。

　　“啊…”

　　楚佺尖叫一声，翻眼晕去。

　　他醒来之后又是尖叫连连，待看清床前之人时才知失态。吴氏颧骨刻薄，听闻儿子晕倒时恨不得将那些侍候之人个个打杀了。

　　“母亲，我看到冷氏了…她来报仇了…”

　　“胡说什么！”吴氏厉喝一声，神情紧绷，“你定是饮酒生幻，眼睛看花了。”

　　“没有，儿子看得清清楚楚，那模样分明就是她。她说她成了冤鬼，已经知道我们做的那些事。”

　　“胡说八道！她一个失贞的女子，如果不是你同情她娶她为妻，她早就一尺白绫羞活于世。我们楚家与她有恩，她不可能恩将仇报。”

　　“母亲…”

　　“别说了，你要记住，没有我们对不起她，是她要感激我们。”吴氏目厉而坚定，楚佺很快冷静下来。

　　没错，世人皆知是他救冷氏于水火。

　　吴氏安抚好儿子，心下其实若有所思。寿宴之上，二孙女口口声声说受冷氏托梦以诗相告，那诗又是凤又是鸠的，她当时便是一个激灵。

　　如今儿子说撞见了鬼，她岂能不多想。

　　然而她祖上就是做棺材的，什么样离奇的事情她都听说过。什么鬼啊魂的都是人吓人，根本就不是真的。

　　有些人生来就得为她所用，有些人当弃则弃。

　　那个二娘…本就该弃，若不弃，他们如何归京？

　　她阴面沉沉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早有心腹婆子扶她在镜台前坐下，除抹额、去钗簪、散头发。婆子弯腰取梳之时，镜子里突然现出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那人披头散发，面白无血。脸有血泪成双，舌长如吊死鬼不瞑。

　　“啊！”

　　凄厉的叫声伴随着一室的黑暗。

　　“鬼…有鬼啊！”她尖叫着，紧紧抓住身边人。

　　触手生凉，犹如握冰。

　　“母亲，你抓痛我了。”

　　幽幽冷冷的声音，吓得她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鬼…鬼啊！”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来寻。母亲，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那声音仿佛就在她的耳边，且有丝丝阴风袭来。

　　她拼命往后躲，双腿如泥，“你别过来…我不怕你…”

　　“我知道母亲不怕我，你若真的对人命心存畏惧，又岂会双手沾满鲜血。如今我做了鬼，可真是寂寞得很。我想让母亲去陪我，好不好？”

　　“你…你…”

　　“母亲，你是不是很欢喜？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接你的…咯咯…”

　　“不…”

　　“母亲…母亲，我好冤哪，你还我命来…”

　　“啊！”

　　烛火大亮，哪里有什么鬼。

　　那婆子倒在镜台之下，看上去像是吓晕了。

　　吴氏手软脚软，拼命喊人。她骇得面无人色，不敢看那镜子。又掐又打地弄醒那个婆子，随后是几个大耳光子。

　　那婆子被打得昏头转向，连连求饶。

　　此婆子是她的心腹，姓刘。

　　屋内一阵兵慌马乱，下人们闻讯而来。一时间吴氏的喝骂声不断，下人们的哀叫吃痛声不绝，好不热闹。

　　屋顶之下，白衣人影悠闲而躺，眼神似讥似笑。

　　一刻钟后，人影消失。

　　再一刻钟后，一道白影游荡在彰州城内。

　　宵禁的时辰，黑乎乎的市井中唯有她一人飘来飘去。她飘荡在城中的每一处，仿若入了无人之境。

　　家家关门闭户，灯烛尽灭。

　　唯有那野市废宅之处，还可见以地为床的浪乞。那些人或横或坐，还有人在窃窃交谈着听来的新鲜事。

　　有一人道：“楚大人的母亲今日做寿，我等都去了楚家门外候着。楚大人是个好官，那些剩菜剩饭都进了我们的肚子，我还吃到了一整丸的狮子头，你怎么没去？”

　　“一个从五品的小官，还当不起我的等候。”被问话之人证据倨傲，似是很看不上楚佺的官阶。“想当年，我时常出入乾坤台，几时将从五品的小官放在眼里。”

　　“呵，你又开始了。”有人笑起来，“那你说说乾坤台是什么样子？你可有见过那皇帝老儿？”

　　那人哼了一声，“我何必告诉你们。”

　　“那定是你乱说的。”又有人哄笑。

　　那人也不辩说，单臂抱着一柄黑布包裹的物什挪到角落里。

　　夜深人静，那些人渐渐入了梦乡。

　　“我本为名器，却落为锈铁。往事不必回首，又何必与旁人道个清楚明白。”

　　“先生说的话，我自是信的。”

　　“谁？”那人惊坐起，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抹白影。

　　白影近前，现出真容，“常大人，久仰大名。”

　　一声常大人，那人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物什。

　　来人笑意嫣嫣，“常大人不必紧张，我不会泄露大人的身份。我想和大人做一笔无本的买卖，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是谁？”常山警惕地看着她，此女年纪轻轻，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我叫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