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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四十四章 凄凄古血生铜花 ...


  •   混沌,潜意识一直避忌前往的空白之地,一具冰冷的躯壳不着片缕地行走在无声而广袤的荒芜中,周遭景致静止,爿爿灰白连绵铺天盖地,那种颜色似是渗入了血肉,掺和了砂石意图替代什么。
      究竟企图替代什么?
      又为什么想要替代?
      想不到我还能思考,思考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是没有记忆,也无法言语,更不能控制身体。附着在这具行尸走肉里边的灵魂多么可悲,卑微得仅能保存那么丁点意念,而微乎其微的意念苟延残喘所能体会到的也不过是绝望。
      躯壳一直往前走,好像在寻找着遥远的边界,而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真的来到了尽头。
      那是一堵耸入苍穹为冰雪所覆盖的墙壁,环绕着整个空白之地,使得这个地方好比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狱,并非无边无际,所谓混沌也不过是思维被禁锢或是被根除了记忆因此什么都没有。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面墙壁,直到冰雪开始融化,从高高的地方流泻下来。
      雪水迅速铺散开来,渐渐的空白之地积水越来越多,砂石被覆,躯壳亦被淹没。
      我依旧看着墙壁,目不转睛。
      粗糙的墙壁表面愈发清晰光滑,不多时就变作一面巨大的镜子,而镜子里重叠着无数个我,面无表情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我被水淹没……
      似乎预示着宿命。

      “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你是什么?什么都不是,既非高贵得难以企及,也非卑贱得形如蝼蚁,不过是为宿命所缚永世不得超脱的东西……”
      飘忽迷离的柔弱女声将我从混沌中拖离,睁开眼时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怔然许久才找回记忆,却难以置信我就是我。
      只是我若非我,又该是什么呢?
      “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你是什么?什么都不是,既非高贵得难以企及,也非卑贱得形如蝼蚁,不过是为宿命所缚永世不得超脱的东西……”
      声音重复响起,空荡荡的好似来自遥远天际,多了一分怨毒,不再平和。
      夜已深,桌上烛火泪流不止就快熄灭,床边趴着英雄柴壮士,从他疲惫的睡颜来看我该是已经昏睡了好些天,一直游荡在亦真亦幻的空白之地,混沌初始的梦境。
      “你知道什么是真实吗?真实又是什么吗?真实的你,你的真实……”
      怨毒没有了,回复平和,变得有些魅惑,引诱我去往某个地方。
      我掀开被子起身赤脚下床,如同受了蛊惑一般前行。
      隐隐约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可是我无法控制肢体的行动,思维也成了单线变得只能被动接受无法主动思考。
      拉开房门,屋外夜穹漆黑不见明月,斗拱那的灯笼低微晃荡着,一抹抹红色艳丽得彷如刚溢出来的鲜血。我跨了出去,衣着单薄,在风中缓步前行,发丝被吹得纷纷扬扬掠过翻飞的衣袂,沙沙沙。
      我像是在梦里的空白之地那样漫无目的,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但是不确定那个东西是否存在,也不知它究竟在哪。
      “你知道什么是真实吗?真实又是什么吗?真实的你,你的真实……”
      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根本没有确切的方向,思维并不晓得她在哪里,可是脚步却已经找到了方向,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牵引,而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座木桥。
      我记得的第一次来这里遇到了卢十夜,她使用某种异能将我迷惑,若非英雄柴壮士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当时英雄柴壮士还险些杀了她。
      脚下曲水流淌,淙淙淙,在漆黑夜里缭绕升起的白雾萦绕周遭一如轻舞的鬼魅,我仍在前行,一步步缓缓踏上木桥,吱呀声尖锐刺耳划破死寂,桥的那端随即出现一个立着的人影,背对我,长发飘逸。
      “真实的你什么都不是,既非高贵得难以企及,也非卑贱得形如蝼蚁,不过是为宿命所缚永世不得超脱的东西……”女子幽幽地说着,带着淡淡的嘲讽,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那么……我的真实又是……什么?”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另一个人。
      “呵呵,你的真实……”女子转过身来,迈开细碎的步子朝桥中央走来。
      几乎同时,原本不动的我的身体又开始了动作,和她步调一致朝桥中央走去。

      卢十夜捧住我的脸,目光紧锁着我的双眼,漆黑的眸子如同漩涡点点吸食我的灵魂,早已失去痛觉的我这一刹那竟然感受到了痛楚,那种仿佛被利齿啃咬撕裂血肉的巨大痛苦正在曼延,痛得万分不真实。
      我知道事有蹊跷,一切都太过诡异。何况真实的我,我的真实,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如何,我并不想过早知道,好比冥冥中那股无以扭转的力量,我本能地抗拒。但是依旧无法控制身体,甚至连思维都受到影响,短暂的怀疑很快就被某种强大的压力给掩埋。
      “安水凊,你其实不止十七岁,如若我没算错的话,如今你该有二十岁了吧?”
      卢十夜的话令我十分惊讶,怔愣地看着她嘴角勾起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靥。
      犹记得初到地府时阎罗天子曾说,因为时空偏差我在现世度过的岁月要比中洲多三年,遂归家后须得自称十五岁,尽管我的身体各项机能均停留在十八岁死时。如今我已在中洲生活了一年多,不论是从十五到十七岁还是十八到二十岁,身体仍是十八岁死时的状况。
      可这一切除了文玉我并未告诉过任何人,我相信文玉不会外泄,那么卢十夜必定是凭借“宿者”的异能得知的。我忽然有些害怕,两个人的秘密,纵然双方都守口如瓶可外人还是能够知道,根本没有绝对的秘密,这个世界令人不安。
      “你的哥哥身为太子手握重权,自然有本事将十几年前的事掩盖,所以你至今不知真相并不稀奇。”卢十夜的眸光又流露出了深深的怨毒,“原本你早该死的,亏得你有个聪明的娘亲,才得以侥幸苟活至今。”
      娘亲……每每提及娘亲,我的脑子里总是要回想起她死时的模样,那样绝美的女子却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如若不是你身怀云生弓重返南平国……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不世孽障如何能为人称颂!哼,好笑了,持有一件神兵便不是孽障了吗?不过巧合罢了!恰巧让你得了景明王的云生弓,可惜孽障终归是孽障,莫要得意,你终有一天会现出原形!”此时的卢十夜竟有几分像当初的谢月琼,都充满了我所不明晰的怨愤。
      我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而因为她眸子里深深的怨毒和某种牢固的信念,我感觉内心正渐渐被什么东西侵蚀,好像流砂缓缓注入漫过那条原本清浅的小河似的,恐慌且惊惧。
      见我一脸疑惑,卢十夜竟然笑得更开了,眉眼弯弯,乍一看倒是跟方肃衡笑起来有几分相像,带着些微单纯,令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真实的她大概也有纯真的一面。或许不是错觉,她也曾经单纯。
      “自古正邪分立,共同制衡这个世界,缺一不可。‘正’即是那人人称颂顶礼膜拜的景明王,至于‘邪’,便是传说中人人谈之色变的不世孽障。然典籍中关于不世孽障的记载少之又少,仅仅寥寥几笔带过,难以查究。世人皆知古来素有景明王每千年轮回转世之说,却嫌少人晓得不世孽障亦是每千年降世,一正一邪,相生相克……这些只有历代皇族中人方可知晓,在风雪居时我曾说过,还记得么?”
      我点头称是,觉得思维愈发迟缓,被动的接受他人所灌输给我的一切,好像就快被流砂注满了胸腔一样。
      对于我的反应卢十夜显得非常得意,似乎控制我令她很有成就感,紧锁我双眼的漆黑双眸流露出一丝狡黠的光亮,勾起的嘴角笑靥愈发烂漫。她披散的长发柔软而细长逆风向我将我束缚其中,包裹着悄然穿透衣衫钻进了我的皮肉,密密麻麻,霎时染红了我粹白的单衣。
      “我恨你!”卢十夜突然怒吼,眸中恨意滔天,面目狰狞丑恶,“我与娘亲何其无辜,不过是身为‘宿者’怀有预言的异能罢了,预言出真相有什么错?就是因为你生在帝王之家,高高在上不容玷污,便要我一生生活在黑暗里不见天日!可惜呐……可惜……谨宁皇后千方百计保护的是个不世孽障,这就是你安水凊的真实!哈哈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收尾时猛烈地抽气声好比木桥塌陷。
      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她的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出了一把长剑,剑刃寒芒闪耀着流淌的鲜血,洒满她缠绕在我周身的头发。

      钻入我皮肉的长发一根根抽了出来,带出的血液低微泛蓝。
      卢十夜的脸有一刹那的难以置信,须臾又回复了笑靥,依旧得意,似乎目的已经达成。
      目的么,她的确达成了,所以死而无憾了吗?
      “区区一个‘宿者’也敢在此妖言惑众!”哥哥的声音蓦地从卢十夜身后传来,冷酷而狠厉。
      穿透卢十夜胸口的长剑猛地从后方被抽离,溅了我一脸的血。倒地的卢十夜,漆黑的双眼变得空洞,口中鲜血汩汩,胸口不断扩散的红色艳丽异常。
      “早该杀了你的……”手持长剑的哥哥冷声冷语,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残酷的一面,飘飘白衣滴血未沾,夜色中纤尘不染,纷飞的黑发拂过的脸冷漠得近乎无情。
      木桥上,身体抽搐不止的卢十夜,纵然濒死嘴角的笑靥也不减半分,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我,恨意炽烈,“不世孽障……”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目光渐渐涣散。
      “十夜!”方肃衡的声音突然响起,脚步声飞快临近,须臾就来到面前,一把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卢十夜,焦急地呼喊着,惊恐不已。
      哥哥从卢十夜身上收回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终于多了点温暖,他收起长剑,扶住摇摇欲坠的我,眉头紧锁,一脸担忧,而后打横将我抱起转身就走,全然不在乎卢十夜与方肃衡。
      流砂好似注入了血管,蛮横地窜过我的四肢百骸,脑子和身体仿佛要爆炸了一样难受,失去痛觉多时的我已经习惯了无知无觉,一时间难以承受如此之大的痛苦。
      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不世孽障……”卢十夜喃喃地说,目光再没有了焦距,可我知道她还在看我还在恨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方肃衡的缘故,她的眸子竟然流出了眼泪,随眼泪流出的还有柔情,偎在方肃衡怀里的模样带着满足。
      又一个可怜的人。
      “你……你们!”方肃衡满脸激愤,无比忿恨地望着我与哥哥,想要冲上前杀了我们,但是突然间出现的梁丛灵挡住了他。
      这番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引来了不少府里的仆人丫鬟,渐渐地人多了起来,惊呼与议论充斥了周遭,似是在泣血的灯笼密集地摇曳在桥下,照亮了水边的小花,投影宛如地府的彼岸。
      “哥……哥哥……”巨大的痛苦无以承受,我觉得自己就快崩溃,几乎说不出话来,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恨不能自尽。
      “不怕,哥哥带你回去,哥哥一定保护好你,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哥哥抱紧了我,他的眸子起了层薄雾,越来越浓朦胧了他哀切的眼神。
      流砂肆无忌惮地侵蚀我的身体,痛在无限扩大,我偎在哥哥的怀里,仰脸望着夜穹,想要呐喊,想要痛哭,而后不多久,脑子里边的某根弦突然断了,超出了临界点,终是不支。
      意识渐渐散漫,就像入水的墨滴,世界瞬间寂静。